78.憤怒
此為防盜章事實上也的確是個玩笑。
楚侯收鞘,淡淡問道:「你怎麼看十一?」楚侯側臉的輪廓冷峻如鋒,象牙般皎白的膚色,微凜的鳳眸,完美無瑕,但又透著分淡漠疏離,讓人不敢靠近打量。
狄秋來早知道桓夙有意試探自己的心意,但他素來看重婚姻大事,雖然不敢詆毀公主,但有些話不得不如實答:「下臣,對公主絕無妄念。」
「如果可以有呢?十一她中意你。」桓夙不適合做說客,他的面目和聲音都太冷,沒有人喜歡與這種冷冰冰的人談條件說心裡話。
狄秋來跪下地,鎧甲摩擦出鏗然的幾聲,「微臣不會從的。」
堂堂甲衛軍首領,好像被逼婚的小白臉一樣無奈,楚侯也不好就這種事為難他,負手道:「你是我楚國的功臣,孤不好因為姻親之事遷怒你,但十一受了委屈,她怎麼罰你,孤也一概置身事外。」
「諾。」
狄秋來答得擲地有聲,實則內心並不如表面沉穩,他只是心頭偶爾地掠過一抹綠影,悵然若失,但對著桓夙卻唯有苦笑。
劍練完出了一身汗,桓夙回宮沐浴之後,披著未乾的墨發走出浴室,只聽有人傳喚,說駱谷在宮外請見,修眉不可自抑地緊了一二分,猜到是駱搖光暗中告狀,但他桓夙又不懼那人,聲音一沉,「讓人進來。」
駱谷進門時,楚侯正坐在猩紅軟氈鋪的木階上擦拭他的寶劍,寒光映著寒冬的日色,宛如冷雪碎冰,楚侯的姿態閑逸,即便有人進來,也沒有抬頭。
已邁入漱玉殿的駱谷停了停腳步,聽見他問:「替你女兒抱不平的?」
駱谷一如初見,黑髮青衫,儒雅而氣韻沉穩,他低頭施禮,捋了一把頜間美須,淡笑:「其實,也不算是在下的女兒。」
桓夙的劍柄立即磕在了木階上,他冷著臉沉怒道:「你敢騙孤?」
駱谷匆匆上前,跪在桓夙的身側,手中的羽扇搖了搖,「怎敢欺哄大王。搖光是在下在市井撿的一個丫頭,見她可憐,帶在身邊養了三年,認作義女。後來她自願入宮為大王分憂,在下也不忍不遂她心愿,只好……」他的神色看起來很無奈,無奈極了。
冷臉的楚侯拔劍,沉聲:「孤不要她的服侍。」話音甫落,又想到了一件事,銳目盯緊了駱谷,「她是吳國人?」他父王便是死於吳國流矢之下,吳楚之仇由來已久,如果駱搖光是吳國人,她自請入宮,無論如何都當被視作目的不純。
「那倒不是。」駱谷微微搖頭,「她是越女。」
越國與楚國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桓夙便不想再追究駱搖光是哪城人,目光晦暗地摁住了劍柄,「駱先生當日說過,無論如何孤要護著孟宓。孤要護著孟宓,留著駱搖光只會不便,先生豈會不知其理,把她送入王宮,不是自相矛盾么?」
駱谷微怔,隨即又瞭然失笑道:「錯了錯了。」他拂袖搖頭,想到駱搖光,既縱容又無奈。
桓夙皺眉:「錯什麼?」
「在下原本是送搖光入宮,與孟小姐作伴的。」駱谷失笑不止,「孟小姐雖然冰雪剔透,但人卻有些懵懂,要她明白大王的心意,只怕還要個三五年,搖光聰慧,在下原本是想讓她周旋一二,豈料當日她入宮時,大約是我說得不夠明白,她以為我的目的,是讓她迷惑大王。大王今日告知,在下茅塞頓開,既然已造成不便,在下這便將人領回去。」
原來如此,見他態度誠懇,桓夙不再糾纏不放,讓他去雲棲宮外等著領人。
豈料他說明來意之後,原本對他言聽計從的駱搖光,這一次卻並沒有讓她如願,反而在雲棲宮外演了一出好戲,女兒跪著抱爹的腿,涕淚俱下地哀求:「不,搖光不能走,搖光是真心想服侍大王的。求父親成全!」
來往的宮人都實在看不過去,覺得她一個美人這般梨花帶雨地求人有些可憐,駱谷皺眉將人扶起來,「你莫非真對王上動了心思?」
駱搖光抿唇不答話。
來護送駱先生出宮的狄秋來正好按劍而來拾級上階,才見到這個身段窈窕如柳霧女子的一抹背影,跟著便聽到了她求駱先生不離楚宮。
她為了楚侯,正在求他父親。
狄秋來的腳收住了,唇微微抿緊。
駱搖光背對他,又表現賣力,自然沒察覺到身後已經有人,駱谷拍了拍她的肩,「你既然對楚侯這般情真意切,那父親便不管了,入了王宮,你這一生一世便都是楚侯的人,日後不可任性,不可忤逆,知道了么?」
見狄秋來來送他出宮了,正在階上候著,他長話短說,嘆了一聲,「今日我便不帶走你了,但王上如何發落你,父親也無可施為,你便,自求上天眷顧吧。」
「多謝父親。」要死皮賴臉待在楚宮也不是什麼難事,太后對她印象不壞,楚王也不是毫不講道理的人,宮中多她一人,連用飯的木箸都不需多一雙,養個閑人罷了。
駱谷越過她離開,駱搖光目送,待一轉身,只見身後長姿峻拔地立著一個男子,玄甲森然,臉色淡然地掠過視線,好像沒看到她,對駱谷見了禮,轉眼便護送駱谷離宮去了。
她唱了半天大戲,就為了留在宮裡,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為了他,結果這人竟然這麼冷淡,連一眼都吝嗇予她便掉頭走了,這麼瀟洒。
駱搖光暗中咬牙,映紅的唇鑽出了一排齒印。
……
自那日渾渾噩噩見了上陽君之後,孟宓便一直告訴自己,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對上陽君那副皮囊很是欣賞,所以出現了幻覺,此間此事譬如南柯一夢,醒了忘了便是了。
這麼一想,她心裡釋懷不少。豈料這事卻還沒完,沒過幾日,她竟然又一次與他相會了。
「孟宓,你的膽大,當真對得起孤。」
少年的眼冷如寒鐵,孟宓被他攥住了下巴,控制不住地哆嗦,巍巍道:「我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對藺華心生愛慕?」
楚侯在意的不過就是這個,可是這個問題,孟宓回答不上來,她不清楚。連她都自己都不能妄下論斷,可有人替她做了結論,並判了死刑。
她咬緊了唇瓣,甜膩芬芳的體香混在血液濃烈的腥甜里,別是一股妖冶,桓夙猛地鬆開五指,起身退了一步,身姿修長的少年,陰鷙桀驁地死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孟宓,孤不值。」
「來人。」
他往外喝了一聲,幾名宮人結對而入,孟宓意識迷離著掙扎,五感逐漸流失,她沒聽到桓夙吩咐了什麼,一頭栽倒了下去,一覺睡得結結實實。
楚宮裡曾有一名瘋妃,在南閣樓里待到了壽終正寢,孟宓恢復意識之時,人便在南閣樓生硬寒涼的床榻上躺著,沒有大紅的帳簾,屋內只剩下幽幽燃著的一縷燭火,光影熹微,青銅的銹味,間雜潮濕的霉氣,重重地令孟宓嗆著了。
她趴在榻上,艱難地撐起一隻手,身上染血的綃綢已經換了新,但不若之前的軟緞羅錦,她軟綿綿地靠著,有些咯人。背上火辣辣的傷口,這時也抹了葯,冰涼得鑽入肌膚,帶來陌生的戰慄。孟宓搭了一把碎亂的青絲,心中渺渺的一隻燈火,被絕情的風打散了。
昨夜不知何時下了雨,窗外可見橫堤的梨花白,被雨打去不少顏色。暗香如潮,在被日色喚醒的黎明裡不遺餘力地洇開一片霧水。
這裡沒有一個人,也不會再有別的人。
唯獨青燈一盞,微弱的火焰,不諳人語地說著什麼。
孟夫人寢難安席,聽到宮外似乎有人隱約說起一句半句什麼,提到了孟宓的,她卻始終沒聽出其中情由,寤寐不能睡,直到天命破曉時分,孟宓仍是沒有回來,孟夫人連忙梳洗起身,走出偏殿。
「敢問大王何在?」孟夫人也是病急亂投醫,竟問了一個昨晚守在殿外寸步未離的宮女。
這宮女人美面冷,低聲道:「奴不知。」
孟夫人擔憂地奔下階,正迎面撞上小包子,倉倉皇皇地便跪在孟夫人身前,稟報道:「夫人且住。」
孟夫人方才憶起這是楚侯身旁跟著的近侍紅人,忙不迭拉他起身,「公公,我女兒宓兒一夜不歸,怎麼——」
「孟夫人,小的正要與你說。」小包子不敢直視孟夫人的眼,不自然地把手縮回來,慢吞吞啟齒,「昨夜時辰太晚,大王找到孟小姐,便帶回漱玉殿安歇了。」
孟夫人下頜微揚,驚愣:「宓兒與大王同枕了?」
同枕他們的確已經同過了,小包子搔頭,最終狠狠一點下巴,「是。」
「那——」孟夫人五味雜陳道,「宓兒幾時能來見我?」
小包子依照楚侯之令,一字不錯地複述:「來年春。待大王手理楚國王政,封孟宓為後,請孟夫人太和宮觀禮。」
這短短几語,使得孟夫人心頭大震,她自送孟宓入宮,也斷然不敢想立后之事,難道大王對宓兒,竟然存的不是一時的歡愉喜愛之心?
這日臉色蒼白的孟夫人被送出宮門,華蓋如松雲,風光顯赫。分明是君侯岳母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