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安葬了師父,頭七過後,江樅陽便啟程返京。正巧與洛家定在了同一日出發,這完全是意外。但是遇見洛婉兮,全是人為。
被江樅陽眼風淡淡掃過的長庚嘻嘻一笑。他拐彎抹角將江樅陽引到甲板之上,正是因為無意間發現了對面船上洛四姑娘。
按理來說,洛四姑娘已經委婉拒絕,那二人自然是少見為妙,省得觸景傷情。然而長庚不死心啊,萬一他家少爺看著看著,越看越愛不願意放手了呢。私心裡,長庚自然是希望自家少爺能夠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這些年他家少爺太苦了!
長庚那點心思,江樅陽豈不了解,但凡洛婉兮對他有一絲好感,露出一分猶豫,他都願意試一試。然而並沒有,洛婉兮拒絕他時委婉而又堅定,他不想強人所難。
另一頭的洛婉兮見江樅陽微微一頷首,便也彎了彎嘴角,回以一抹微笑,旋即繼續前行。
江樅陽便這麼看著她緩緩消失在眼帘之中,眸光逐漸黯淡,在船頭枯立片刻后,轉身邁向船艙。
長庚猶不死心,當即追上去,苦口婆心:「自古烈女怕纏郎,少爺怎麼能輕言放棄呢,這好姑娘總是要多費些心思的。再說了女兒家驕矜些也是常理,總不能您一問,洛四姑娘就點頭,那她面子往哪擱。」
江樅陽搖了搖頭,眉峰微皺:「她要的生活我給不了。」
長庚卻是不以為然:「安安穩穩,那方洹瞧著是安穩,可就他老子做的事,一旦被人捅出來,輕則罷官免職位,重則抄家流放,哪裡安穩了。身在官場上,哪個敢說自己一輩子安穩。難不成洛四姑娘要嫁個白身,不是小的不盼著她好,只以洛四姑娘容色,若真嫁個沒能耐,小的怕是福不是禍。且不說這個,就說她那堂姐,一看就不心胸闊達的,洛四姑娘要是低嫁了,少不得要受氣。」
「你無須強詞奪理!」江樅陽淡淡瞥一眼越說越激動的長庚:「尋常官員的風險與錦衣衛豈能相提並論。」
長庚氣結:「要按您說的,錦衣衛都不用娶妻成家了,周同知與周夫人不就過得挺好。」他說的是現任錦衣衛指揮同知周敦與她他妻子容氏。
周敦以手段奸佞殘暴著稱,卻是出了名的疼愛妻子,容夫人體弱,至今無所出。多少人盯著這一點往周府送美都鎩羽而歸。
「容夫人體弱是因為誤服毒湯,那湯原本該是周同知喝的。」江樅陽語氣沉沉。
長庚一哽,彷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還是摻了冰塊的。
見他模樣,江樅陽笑了笑,倏地又收了笑,眼神銳利:「通知船夫,加快行程。」錦衣衛內多方勢力角逐,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不容他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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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兮哄著洛鄴吃了半碗粥並一碗魚丸,又給他念了幾則山海經,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掖了掖被角後起身回房休息。
一出船艙便見桃枝視線猶疑不定,哪不知道她她在找什麼,較之柳枝,她到底跳脫了些。
眺望一圈,沒有發現江樅陽的船隻,桃枝不由失望。她覺得江世子挺好的,家世好,模樣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最重要的是對他家姑娘好。洛老夫人為姑娘挑的這些人,哪個及得上江世子。
只柳枝姐姐說了,江世子所在的位置太過危險了些。說實話桃枝不是很明白。
船在江上足足開了四十天,中途還接了從山東趕來匯合的施氏和四房嫡長子洛鄂。拉著半年不見長高了不少,越發有了成人模樣的三孫兒,洛老夫人滿心滿眼的歡喜。此次施氏跟著他們一塊提早進京,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想趁機看看京城是否有合適的姑娘,洛鄂年十四,也該說親了。
歡喜過三孫兒,洛老夫人就想起了另外幾個孫子,嗔怪:「怎麼不把郵兒他們也帶來。」
「那幾個潑猴兒,沒他老子鎮著,我可管不住。」施氏一點都不客氣的埋汰親兒子。
洛老夫人嗔她:「胡說,郵兒他們可乖了。」在老太太眼裡孫子就是上房揭瓦那都只是活潑。
施氏爽脆一笑:「母親可別被他們騙了,出發前,老七這臭小子收拾了包袱從狗洞里鑽出去,說是要仗劍走江湖,行俠仗義去,幸好剛出坊市就被老爺逮了回來。」吊打一頓,這就沒必要告訴洛老夫人了。
逗得屋內人忍俊不禁,三房這位年僅八歲的幺兒每每令人捧腹。
洛老夫人更是被小孫兒的古靈精怪逗得前俯後仰。
自從施氏來了,船上頓時熱鬧不少,她十分會活躍氣氛。其實吳氏也是個能來事的,只是自從出了去年那事,還因此被分了家。吳氏在洛老夫人跟前總是放不開,成了鋸嘴葫蘆。
說笑間,時間一晃而過,京城也到了。
前來迎接是洛郅和白暮霖,洛郅明顯比去年成熟穩重不少,到底是入了官場快要成家的人。他已經進了吏部,雖只是一小小筆帖式,但洛大老爺就是吏部侍郎,升遷指日可待。
便是白暮霖也沉穩了許多,他落第之後,在洛大老爺的的幫助下,入了京城有名的十方書院。
見著兩個孫兒,洛老夫人喜動於色,迫不及待的問二人境況。
會著話的白暮霖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站在洛老夫人身後的洛婉兮,大半年不見,她出落的越發婉約動人,及笄之年,正是女子最好的年華。
留意到他的走神,洛老夫人心下一嘆:「瞧瞧我都高興壞了,有什麼話咱們回府去說,可別在這擋了別人的道。」
白暮霖臉色一僵,不自在的低了低頭。
洛郅便道:「祖母一路辛苦,到家就能好生休息了。」
接著,一行人紛紛上了馬車,洛婉兮帶著洛鄴和施氏坐了同一輛馬車。洛鄂則是與洛郅一道騎馬,眨眼的功夫,堂兄弟二人已經相談甚歡。
洛鄴趴在馬車的窗戶上看著沿途景色,小嘴微張一臉驚嘆:「京城人好多!」天子腳下,欣欣向榮,自然人流如織,來往百姓身上的穿戴也明顯好於臨安。
饒是施氏也不得感慨:「到底是京城呢!」揉著洛鄴的腦袋對他道:「這條是朱雀街,是京城最熱鬧的幾條街之一,回頭空閑了,四嬸帶你和你四姐來玩可好?」施氏在京城待過幾年。
頓時洛鄴整張小臉都亮了,熱鬧也不瞧了,撲進施氏懷裡眼巴巴確認:「真的嗎?」
施氏一把摟住他:「四嬸何時騙過你,不只朱雀街,四嬸還要帶你去天橋那看戲法呢。」
聽著一個個熟悉的地名在施氏口中出現,洛婉兮不由自主的出了神。看來過去了十年,京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最熱鬧的還是那幾個地。朱雀街的吃食,天橋下的戲法,香山的楓葉……
恍惚間,洛婉兮突然想起就在這條街上,拐角處有一家鹵煮鋪子,他們家的鹵煮火燒十分有名,她隔三差五就換了裝出來吃,這玩意不當場吃就不好吃了。
思及此,洛婉兮立即聚精會神看著窗外,若是這家鋪子還在,倒是能故地重遊一回,她還真有些思念那味道,她自己做過,可怎麼都做不出那股味。
行至路口,果見『徐記鹵煮』的旗幟迎風飄揚,洛婉兮心下一喜,看過去,店鋪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擴大了不少,畢竟已經過去十年,只這名字未改,門口不少人排著隊,還有些直接捧著碗蹲在旁邊吃,生意這般好,想來還是原來那家。
洛婉兮心滿意足,正想收回目光,餘光瞥到一人,忍不住怔住了。
同樣心滿意足的陸釗正從店裡出來,不經意間一抬頭,正對上馬車內洛婉兮的眼,愣了愣,馬上他臉上便綻放出一抹燦笑。
瞧他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洛婉兮也忍不住笑起來,看來吃的不少。當年她偷跑過來,可沒少帶著他。別看他小小一個人,吃的不比她少,有一回還吃撐了,撐的直哭,然後她又被公主娘罵了。公主娘十分不理解二人特立獨行的品味,山珍海味不愛,偏愛這些腌臢物。
鹵煮火燒是將燉好的豬腸和豬肺放在一起煮,輔以血豆腐等,食材確有些難登大雅之堂,可在喜歡吃的人眼裡,不亞於人間美味。
便是凌淵對這道吃食也敬謝不敏,每回陪她出來,也只是坐在旁邊看她吃。自己塞他一片,他眉心能皺出褶子來,滿臉的無可奈何。
陸釗便見馬車上笑顏如花的人突然間顏色如雪,沒來由心頭一驚,再看馬車已經從他面前駛過,再也見不著了。
洛婉兮閉了閉眼,壓下翻湧而起的千頭萬緒,片刻后才緩緩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果然一回到京城,就免不得想起一些不好的記憶,只是終究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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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的府邸坐落在西邊的尚雲坊內,一座五進的大宅院,紅牆綠瓦,硃紅色大門,氣派威嚴。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段,能有這麼一座宅院,著實不差了。
洛大老爺親自帶著妻兒等在大門外,白洛氏與白奚妍也隨身在側。一見路口緩緩駛來的馬車,洛大老爺不由激動,快步前迎上去。
母子闊別多年,再次相見,饒是洛大老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尤其見老母親一頭白髮,滿臉皺紋,頓生凄涼。洛老夫人亦是情不自禁,濕了眼。
如此旁人莫不淚水潸然,還是何氏擦了擦眼淚勸道:「母親顛簸一路,老爺還不快請母親進去歇歇腳。母親人都到了,老爺還怕沒機會敘舊。」
洛大老爺訕笑:「倒是兒子糊塗了。」說著親自扶著洛老夫人散了軟轎,一路護送到榮安院,這是專門為洛老夫人收拾的院落。
坐北朝南,佔地廣闊,院內遍植草木,欣欣向榮。入了屋,紅木雕雲紋嵌理石羅漢床,紫檀邊嵌牙五百羅漢插屏,雕紅漆戲嬰博古架上皆是奇珍異寶,牆角還有一盆寶光珍珠珊瑚樹。便是對何氏不滿的施氏見了也暗暗點頭,這院子收拾的讓人無可指摘。
何氏又說了四房五房的安排,待說到專門為洛婉兮安排了一個院落,卻見洛老夫人揮了揮手:「婉兮和鄴兒就跟著我住吧,不必大費周章,喝了郅兒媳婦的茶,我們便要走的。」她覺得把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之前的事到底令她心有餘悸。
何氏悻悻然住了嘴,拿眼看洛大老爺,他是想把洛老夫人留在京城養老的。私心裡何氏自然不願意,誰願意上面壓一個婆婆,還是個不喜她的婆婆。可何氏心裡再不願意,面上還得歡歡喜喜的替洛老夫人準備院落。洛老夫人留下了,三房姐弟倆自然要留下,遂她連二人院子也準備了。反正一句話的功夫,還能在丈夫面前得句賢惠。
洛大老爺心裡有數,不指望一下子就讓洛老夫人改了主意,反正來日方長,便道:「母親剛來,怎麼就要提走了,可是嫌兒子哪裡做的不好。」
洛老夫人約莫猜到幾分長子心思,內里欣慰,卻還是道:「不關你的事,我只是習慣住在老宅。」又搖了搖頭:「團圓的日子,且不說這個了。」
施氏緩和氣氛:「可不是,咱們是來吃喜酒的,眼看著沒幾個月了,大嫂可都準備妥當了,若是哪兒需要我們搭把手,儘管開口。」
一直很安靜的吳氏也點了點頭。
「你們千里迢迢趕來,哪能讓你們操勞,事情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只管散心便是。」何氏笑意融融道。
話題就此轉到了洛郅的婚禮上。
略說了一陣,瞧洛老夫人掩不住疲態,一行人方退下。
白奚妍瞧著是想和洛婉兮敘舊,卻被白洛氏拉住了:「人都來了,你們還怕沒機會說話,且讓你表妹回去歇一歇再說。」
白奚妍才點了點頭,柔聲對洛婉兮道:「等你養好精神,我再來尋你。」
施氏打趣:「瞧著姐妹倆感情好的,見了面就捨不得分開了。」
白奚妍不好意思的低了頭。
白洛氏瞧一眼洛婉兮:「我們妍兒是拿婉兮當親妹妹疼的。」
施氏笑了笑,兩人之間雖是白奚妍大了幾個月,但這外甥女性子柔弱,一直以來都是洛婉兮照顧她居多。
洛婉兮便也笑,握著白奚妍的手道:「我也是拿表姐當親姐姐看的。」
說的諸人都笑起來,說話間就到了院門口,一行人各自分開。
洛婉兮拉著洛鄴站在門口目送諸人離開,望向白奚妍的目光中不由浮現幾分憂慮,總覺得白奚妍欲言又止,似乎有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