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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上信號不好,發了幾遍才發出去,言蕭收起手機,忽然瞥見前面的車廂連接處有個男人在抽煙。看不見他的臉,只看得見穿著皮衣夾克的背影和一截手臂,夾著煙的兩根手指修長,瘦高的身形在一片光影里染成了水墨煙雲。
她見過很多人,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從沒有像這樣一個背影就吸引住她全部目光的。心裡沒來由地有點發癢,居然被個背影撩撥地厲害,眯著眼睛想看清他的樣子,但對方抽完一支煙就去了前面的車廂。
對面的乘客開始泡麵,香味撲鼻,言蕭收回視線,本是無心一瞥,結果注意力卻收不回來了。
面前的小桌上擺著一隻褐色的小碗,碗上套了個方便袋,方便袋裡裝著點鹹菜,對面的乘客用叉子挑了點放進面里攪了攪,大口大口吃得正香。
言蕭看向他,那是個年輕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服,臉上錯落著幾顆青春痘,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外出務工者。泡麵桶邊沿壓著他的火車票,被湯漬染了斑斑點點,但還能看出他的名字:王傳學。
「這位帥哥?」她擠出笑。
「啊?」對面的人吸著根面抬起頭,臉在熱氣騰騰的霧氣後面很朦朧:「怎麼啦?」
言蕭指指那個小碗:「這是你的嗎?」
「是啊。」
「我能看一下嗎?」
「可以啊。」王傳學拿開方便袋,把碗遞給了她:「喏,隨便看。」
言蕭小心捧在手心裡,這看起來是個小碗,其實是個木質的漆器,輕便靈巧,整體橢圓,兩邊修飾著翅膀一樣的托襯,當中以紅黃色彩繪飛鳳紋飾,已有些斑駁。
這分明是個耳杯,具體年代不確定,但看花紋樣式不會晚於漢代。
越看越心動,她小心翼翼地把耳杯放回去,低聲問:「賣嗎?」
「啊?」王傳學很驚訝,面都不吃了。
基本上外行第一次聽到這種話都是這個反應,言蕭並不意外。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我也不瞞你,這東西有點年頭,我想買了回去收藏,你要是願意我們就談個價。」
「你說這東西值錢?」王傳學小聲囁嚅著,端起那耳杯左看右看,好像不太相信她的話。
「當然你不願意就算了。」言蕭拿出手機低頭翻看,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越是表現的急迫越是容易被抬價,倒不如掌握主動,你愛賣不賣。
王傳學果然很快就按捺不住,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出多少?」
言蕭收起手機,手從桌子下面伸過去:「你伸手過來。」
王傳學伸手過來,她碰到之後比劃了三根手指。
「三百?」
「三千。」
「這……」王傳學擰著眉猶豫。
「你也別覺得虧,這本來是一對,少了一隻,我只能給你這個價。」
王傳學上上下下看她兩眼,忽然把面桶挪開,湊了過來:「你說對了,這還真是一對,我家裡還有一隻,我要是一起賣你能不能多出點?」
言蕭一下來了興趣:「真的還有一隻?」
「真有,要不你跟我去取?」
「你家在哪兒?」
「在渭南的鄉下,明天早上到了站你跟我走就行了。」
言蕭想了想,原本收古董也是做好了走街竄巷的準備的,也就同意了:「好,我跟你走一趟。」
王傳學掏出手機:「我跟家裡說一聲,讓他們準備一下。」說完仔仔細細發了條簡訊,又小心翼翼地抱著那耳杯貼進胸口藏了起來,生怕被搶了一樣。
言蕭看他這樣子覺得好笑,也怕他多心,別把自己當做個想動他寶貝主意的賊,乾脆低頭玩自己的手機,沒再跟他多話。
天黑后老劉的簡訊才回過來,居然只有簡短的一句話:「那你就先收收看吧。」
言蕭覺得他這語氣不大對勁,如果是平常他肯定是驚呼一句「這種事哪兒用得著你親自去跑啊」!也許已經聽到了有關她的風言風語。難得眼下開門紅,希望不要影響到她做那個羅老闆的生意。
晚飯王傳學又吃了一桶泡麵,抱著他的寶貝很快睡著了,鼾聲四起。
言蕭睡不著,睜著眼直到半夜,去連接車廂那邊轉悠了好幾次,還故意往前面那節車廂看了幾眼,但都沒有看到先前那個讓她心猿意馬的男人,又轉了回來,靠在椅子上晃著晃著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推醒了,她睜開眼睛,車廂已經空了,王傳學一手推她一手提著大包小包:「到了到了,我帶你去我家,得快點,不然趕不上車了。」
言蕭衝進衛生間囫圇洗了個臉就跟他擠下了車。
一出站就能窺見關中平原的風貌,大車小車在一個道上擠來攘去,滴滴的喇叭聲里混著不知何方飄來的昂揚秦腔,連風裡都帶著粗狂。
這裡與繁華的上海大都市截然不同,當然她自己也跟在上海時不同了。言蕭一邊灌著礦泉水漱口一邊在心裡自嘲。
王傳學也是身體好,肩上背著手上提著,還能在前面腳步如飛,時不時還回頭催促言蕭。
言蕭跟著他的腳步在城裡左拐右轉,一邊觀察四周情形,越走越遠,地方卻越來越僻靜,漸漸的連行人都不怎麼看見了,怎麼看都不像是要找車下鄉的樣子。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回頭望望,只有兩個男人在百米之外走來,不知道是不是跟著他們的。
她定定神繼續往前走,看到路邊有個小超市,叫住了王傳學:「等一下,我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去超市裡面買點吃的,馬上就來。」
沒等王傳學回頭答話,她已經進了超市。
在貨架後面繞了兩圈,她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悄悄往外看。窗戶正對著馬路,果然沒多久那兩個男人就到了附近,並沒有繼續往前,就在街對面停了下來左顧右盼,時不時看一眼這間超市。
媽的還以為是開門紅,結果是個等她跳的坑!
她在超市裡轉了一圈,發現後面有個廁所,推門看了一眼,回頭朝超市老闆走了過去。
不敢驚動外面的王傳學,她壓低聲音費了好一番口舌才終於讓老闆同意借她用廁所。
廁所裡面的窗戶很小,但連著外面的巷子,只要跑出去就好辦了。
言蕭把包先扔了過去,人正費力地往外擠,聽到了王傳學的聲音:「老闆,剛才進來買東西的那個女孩兒呢?」
「啊?你說那個穿軍綠羽絨服的?」
「對對,長得很漂亮的那個。」
「她非說急著上廁所,我拗不過她,開了後門讓她去上廁所了。」
言蕭暗罵一句,更用力地往外擠,聽到王傳學把東西重重扔在地上的聲音,他大叫了一聲:「快!魚要跑了!」
迅疾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她終於擠了出去,跳到地上撿起包就沿著小巷發足狂奔。
「在這兒!看到她了!」王傳學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言蕭顧不上回頭觀望,只顧著往巷口沖,剛要跑出去,斜刺里衝過來一道人影「嘭」的撞到了她,趁勢拖住她胳膊一攘抵著她按在牆壁上:「別動!老實點!」
「操!」言蕭後腦勺磕得嗡嗡作響,忍不住爆粗口:「你們什麼人?沒王法了嗎!」
「沒王法的是你!好好的年輕人幹這種事,找死!」
言蕭掙不脫,剛開口要喊又被一把堵住了嘴。
制住她的是個高大的平頭青年,正是之前跟蹤她的兩人之一,還有一個戴著眼鏡,追過來后就站在巷口守著。王傳學緊隨其後跑來,平頭從她背上奪下雙肩包扔過去:「仔細搜搜。」
王傳學接在手裡,打開一陣翻找。
言蕭以為他們要的是錢,但是那麼明顯的錢包他居然沒拿,反而掏出了她的筆記本。
筆記本里夾著她先前收到的傳真文件,王傳學一下就翻了出來,拿過去給平頭看:「這裡有份合同,裡面的這個羅老闆會不會是她的同夥?」
「有可能。」平頭努努嘴:「下面的是什麼?」
王傳學按他指示翻開合同下面的紙張,再看向言蕭眼神就變了:「不對啊,是不是搞錯了?」
言蕭瞄了一眼那紙,應該是裴明生傳給她的介紹信和相關證明,可能臨走的時候隨手一起收拾了就塞在筆記本里了。
平頭似乎懵了:「什麼意思?」
守著巷口的眼鏡男走了過來,手裡舉著手機:「隊長,抓錯人了,二隊那邊已經抓到嫌疑人了。」
平頭盯著言蕭:「那她是什麼情況?」
王傳學把東西塞回包里:「我也糊塗了,帶她去見一下我們領隊吧,也許能弄清楚。」
「也好。」平頭鬆了言蕭,從懷裡摸出警.官證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言蕭沉著臉揉了揉胳膊,做古董行當的,騙子跟警察都不想攤上。
出了巷子大概走了五分鐘左右上了大路,路邊停著輛警車。平頭駕駛,言蕭被王傳學和眼鏡男押犯人一樣困在後座中央,風馳電掣地開了十來分鐘,車直接拐入了政府的辦公大樓。
平頭叫眼鏡男跟她說明一下情況,自己跟王傳學先下了車。
言蕭透過車窗朝外看,他們直奔二樓去了。
「王傳學是考古隊的,我們警方請他協助偵破一下文物倒賣走私的案子,大抵上就是這麼回事。」眼鏡男言簡意賅。
言蕭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兒,原本就有點不痛快,連笑都帶著點諷刺:「你們警察真厲害,居然讓考古隊員拿著文物做誘餌。」
眼鏡男乾咳一聲:「我們收到消息說嫌犯會在那列火車上出現,不得已的辦法而已。要不是你自己有歪心思,怎麼會撞上槍口?」
「嗯怪我,怪我眼睛太識貨。」
眼鏡男似乎被噎住了,說不上話來。
扯皮了幾句,王傳學和平頭一前一後下來了。
平頭打開車門坐進來,對外面的王傳學道:「帶她上去吧,我在這兒等著你們關領隊的回話。」
「行。」王傳學打開後面的車門,言蕭走出來整理了一下被扯皺的羽絨服才跟著他往樓上走。
平頭在車裡看到,嘖了一聲:「還挺有派頭。」
上了二樓往左拐就是間辦公室,門口掛了個臨時的牌子。
王傳學敲敲門,裡面應了聲「進來」,聲音很冷。他推開門,示意言蕭自己進去。
言蕭走進去就看到辦公桌上擺著自己的背包,靠窗的位置側身站著個男人,背貼著乳白的窗帘,身上穿著黑皮衣夾克,一手撐著窗檯,一手夾著煙,側臉線條猶如刀刻。
只一眼她就認出這就是昨天她在火車上見到的那個男人。她記得他的背影,他的小臂,他在逆光里獨一無二的身形。
這種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嘗了一口冰激凌念念不忘,到處去找那口味卻不可得,一轉頭那味冰激凌就擺在眼前的桌上待她而來。言蕭的心情是飄著的,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想要捏住點東西來證明這是真實。
「能給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證嗎?」這是他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因為背包里根本沒找到身份證。
言蕭盯著他的臉:「可以啊,那我也可以看一下你的嗎?」
對方轉正身子盯著她,五官深邃,眼神沉沉。
這眼神太適合他,完全符合言蕭心裡最早對那個背影的期待,她沖他笑:「這樣才公平嘛。」
對方沒答話,在煙灰缸里掐滅了煙,順手拿了桌上的手機朝她走過來,忽然站定,舉起手機對著她「咔嚓」拍了張照。
言蕭皺眉:「幾個意思?」
「確認身份。」他手指點了幾下,抬手示意她隨便坐。
中午剛吃完飯,王傳學一個勁地撥著自己的后領給石中舟看:「你看你看,那個蚊子咬的,足足有我指甲蓋那麼大一隻。」
石中舟嚇他:「你知道嗎?古墓周圍的蚊子都是有毒的。」
「啊?」王傳學看起來都快哭了:「那怎麼辦?我會死嗎?」
「可能真的會。」石中舟拍拍他的肩:「好兄弟,我會永遠記得你為考古事業做出的貢獻。」
王傳學都被他嚇得開始抖了,抖著抖著忽然停了下來:「誒,是我被蚊子咬的眼花了嗎?怎麼看到有車過來了?」
石中舟墊腳遠眺,又轉頭招手:「言姐,你看看。」
言蕭剛從墓坑那邊過來,眯起雙眼看了看,還真有輛車開了過來,是輛中型的廂式貨車。
出過一次情況,再看到車出現總歸都覺得不踏實,但這是青天白日,這裡還有平頭安排的警察,總不至於太緊張。
石中舟很快把華教授也給叫了過來。
那輛車已經開到了附近,被警察攔下來檢查了一下,然後朝宿舍方向開了過來。
言蕭終於看清楚車身上的字,打著省文物局的字樣。
「哦,是他們。」華教授終於看清了,朝大家擺擺手:「沒事沒事,文物局的,那天晚上不是還來過一輛車嘛。」
言蕭沒見過什麼時候來過車,問了句:「哪天晚上?」
華教授告訴她:「就是你送關躍去醫院那天晚上,李隊長帶來了文物局的人,連夜把我們整理好的文物送去文物局的實驗室里了,這樣也安全點。」
言蕭有點意外,平頭這個人看起來粗手粗腳,沒想到做事還挺細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