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5章
張神醫名張景林,不是蘇州人士,具體是哪兒的,眾人亦不知,不知何時青城山半山腰住著一位神醫的事情就在蘇州傳開,都道他性子怪異,通常十天半月不開門,不願看的病人,哪怕是你皇帝老子,也照樣拒之門外。
可往往他願意救的人,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他也能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姜嫿站在山腳下,望著半山腰那處隱隱小院,她知道,張神醫是爹爹唯一的機會。
「珍珠,翡翠,我們上去吧。」
提腳朝半山腰走去,周圍有不少人一塊結伴而行,面色陰鬱,都是家有病患的來請神醫的。
一路沉默,到了半山腰張神醫住處,一圈簡陋的柵欄圍著三座小茅屋,整個小院落乾淨整潔,院中放著不少簸箕,裡面晾曬著草藥,柵欄外都能聞見濃郁的藥草味。周圍聚了不少人,有人朝裡頭張望,有人在哭喊,求張神醫救命。
姜嫿在外等了約莫一個時辰,人群漸漸散去,有人大哭辱罵,有人憤憤,有人默默離去,那茅草屋子裡卻沒半分動靜。撩起裙角,她屈膝跪下,「小女求見張神醫,還望張神醫救家父一命,小女感激不盡。」
「姑娘。」珍珠翡翠驚呼,她們姑娘自幼嬌生慣養,何時曾跪下求人過,兩人上前想將人扶起來。
姜嫿溫聲道,「你們去旁邊候著吧,不用管我。」
兩丫鬟遲疑片刻,到底還是靜悄悄退到一旁。
姜嫿大病一場,身子骨還未好透,身量單薄纖細,跪了小半個時辰臉色蒼白起來,全身濕透,大汗淋漓,額前的青絲也因汗濕粘在鬢角臉頰上,柔弱可憐的模樣惹的兩個丫鬟心疼壞了,過來勸說好幾次。直至酉時,日落西山,姜嫿巴掌大的臉蛋已經慘白一片,唇瓣也無半分血色,這才沙啞著聲音開口讓兩個丫鬟攙扶著她起身,慢慢的下了山。
姜嫿回去姜宅,不敢去見許氏,怕她見自己這幅模樣會阻止她再去青城山。
次日一早,姜嫿在皎月院用過早食就乘馬車去青城山,昨日跪了兩個時辰,膝蓋一片青紫,雙腿疼痛難忍。她留了翡翠在家,娘的性子軟和,她怕姜映秋再次上門會把娘說動,留下翡翠也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讓娘答應過繼的事情。
翡翠覺自家姑娘自大病一場,性子有些變化,可仔細去瞧,和原先又實在沒甚兩樣的,性子一團和氣,只當是老爺病重姑娘長大了。
去青城山半山腰,這一跪又是一整日。
每日前來求神醫治病的人極多,有人見姜嫿跪下,就同她說,「姑娘,你跪著也是無用,這位神醫是個狠心腸,前些日子有人跪了三日,神醫都不肯出來一見,對了,我見姑娘有些眼熟的慌……」
有人認出姜嫿,「這不是姜大老爺家中的大姑娘嗎。」
姜清祿是蘇州首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重病的消息早已在蘇州傳開,有人贊姜嫿有孝心,有人勸她起來,直言道,就算她跪上十天十夜,只怕也無用處。
姜嫿卻是猜測,這位張神醫只要還存一絲憐憫之心,自己堅持下去,他便會改了主意。
有人見姜嫿如此,為之動容,想著家中生病的家人,也跪下求神醫相見。
第三日,第四日,跪求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又只餘下姜嫿一人。
珍珠在一旁看的淚眼汪汪,想要陪著一塊,姜嫿卻不允許。
這麼幾日折騰下來,姜嫿越發消瘦,前來求醫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勸姜嫿起來,「姑娘,你還是起來吧,你這樣身子也吃不消,別把腿給跪壞了,實在不成,去請別的名醫幫著姜老爺瞧瞧。」
「可不是,姑娘,你這樣跪著這位神醫都不見心軟半分……」這樣嬌滴滴的姑娘家,他們這些旁人看了都不忍心。
姜嫿搖頭不語,固執的繼續跪著。
第五日,第六日,求醫問葯的人漸漸少起來,也都不好再勸說姜嫿。
第九日太陽落山,姜嫿回姜宅,這次躲不過,許氏在皎月院等著她,見到姜嫿的那一刻,許氏的眼淚就落了下來,踉蹌走過去抓住女兒的手,「嫿嫿,算了,咱們不求那勞什子的神醫了,娘明日再去求郭太醫。」
姜嫿嘴唇乾裂,身子比前些日子還要瘦弱纖細,她搖頭道,「娘,不行的,爹爹只有張神醫才能救。」她清楚爹爹對姜家意味著什麼。
陪著姜嫿用過晚食,許氏回去坐姜清祿的床頭,握著他的手哽咽道,「夫君,你快些好起來吧,你生意的事情,我也不懂,你若是再不醒來,我怕是應付不來的。今日大姐又過來了,跟我提曄書過繼的事情,可我哪兒有心思說這個,嫿嫿為了你去求神醫,跪了整整九日,方才見著嫿嫿,走路都走不穩,夫君,夫君,你快些醒來吧。」
躺在榻上的姜清祿沒半點動靜,面頰消瘦,神色平和。
第十日一早,姜嫿繼續去青城山,許氏讓她把翡翠也帶上,還撥了兩小廝給她,「嫿嫿放心,娘不是沒分寸的人,你我都忙著事情,你姑母卻惦記著過繼,我自是不允的。」遲疑了下,她又道,「嫿嫿,要不算了吧,娘瞧著這位張神醫是真的狠心,只怕你在繼續,他也不願救你爹爹的。」
「娘,哪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我知道分寸的,若實在不行,我不會再堅持。對了,前幾日姑母不是說去請郭太醫嗎?娘不如先派人去請來郭太醫為爹爹看病。」姜嫿今日穿了身白玉蘭細紋羅紗襦裙,髮髻上未帶任何珠釵,清淡素凈,望之,惹人憐惜。
許氏嘆道,「郭太醫不同意,你姑母上門去求,郭太醫不允,我也上門求過兩次,還是不成,許是你爹情況太特殊,怕砸了招牌,娘今日會再去請一趟的。」
兩人分道而行,姜嫿去到青城山,丫鬟陪著她入山,小廝留在馬車旁,許是被神醫弄的心寒,今日來求醫的人不多,姜嫿依照往日在柵欄院門前跪下,「小女姜嫿,求神醫救家父一命,倘若神醫肯下山,小女承諾,不管神醫所求何物何事,小女都願應偌。」
日頭有些烈,姜嫿身子一直虛著,前面幾日都有些扛不住,今日跪了不到半個時辰,冷汗涔涔,眼前雲霧迷濛,影影綽綽,精神恍惚。珍珠翡翠相望一眼,一咬牙,打算強行把主子背下山。
不曾想,那十日未開過的茅草屋卻忽然打開了,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裡面推開,走出一位華髮蒼顏的老者,老者耷拉著臉,形神枯槁,站在門前陰惻惻盯著主僕三人看了半晌,方開口道,「把你們主子扶進來吧。」聲音嘶啞難聽,猶如尖銳之物劃過。
珍珠翡翠也沒想到傳聞中的張神醫是這麼一個風前殘燭的老人。
兩人猶豫一下,到底還是扶著幾近昏迷的姑娘走了進去。
姜嫿昏昏沉沉間,覺有冰涼之物敷在臉上,人瞬間清醒不少,睜開眼就瞧見一老者站在她面前,微微一怔,知曉這位應該就是張神醫,還未開口,就聽老者道,「你為救你爹爹願意做任何事情?」
「是。」
老者道,「既如此,你若肯幫我試藥,我便應允救你爹爹。」
「好。」姜嫿沒有半分猶豫。
「姑娘!」翡翠急了,「姑娘,這萬萬不可。」試藥的人稱呼為葯人,就算她們不懂,也知道葯人通常沒什麼好下場,試藥幾載,身子都徹底壞了。
老者嗤笑,「不願意就趕緊滾出去。」
姜嫿抬頭望他,「神醫勿要惱怒,我自是願意的。」又沖兩丫鬟道,「珍珠,翡翠,不可無禮。」她豈會不知葯人是何下場,可這是姜家唯一的機會啊。
爹爹若不在,就憑她熟知將要發生的事情,都不一定能阻止。姜家是個大家族,假如爹爹不在,她們大房只剩婦人和女子,到時姜映秋請宗族長輩插手,依舊會過繼,照樣有人覬覦家中財產,姜家依舊不保。
兩丫鬟含淚住口。
老者不再言語,轉身出屋,留下主僕三人。姜嫿環顧四周,屋中簡陋,只有一張木榻,方方正正的小桌子和幾個小板凳,牆壁四周俱是葯櫃,能聞見濃郁的藥材味。
不多時,老者端著一碗湯藥進來遞給姜嫿,「既答應試藥,便從今日開始,把它喝了吧。」
姜嫿抬手正要接過,老者望她弱不勝衣,羸弱不堪的模樣,將碗中湯藥倒掉一半才遞給了她,「喝了吧,劑量少了一半,老朽也不願好不容易找到的葯人試了一次葯就死掉。」
姜嫿接過湯碗,道了聲謝謝,仰頭將葯喝盡,湯藥入口極苦,還帶一股澀味,她壓制好幾次才忍住那股噁心反胃之感。
老者見她喝完,拿走葯碗,囑咐了一句等著就離開。
珍珠翡翠擔憂的不行,「姑娘,可有哪兒不舒服?姑娘,您怎麼能答應做這個?要不奴婢們去跟神醫說,我們來做葯人。」
姜嫿道,「神醫不會答應的,你們也無需多說,況且神醫答應救爹爹了,莫不要惹惱神醫把事情弄砸了。」
丫鬟不敢再勸,卻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半個時辰后,老者進來,取了姜嫿手指間十幾滴血,又問她哪兒不舒服,可有什麼異常,姜嫿道,「胃中有灼熱之感,別的並無不適。」
老者取來銀針扎在姜嫿手心和手臂的穴位上,半刻鐘后取下銀針觀察,見無異常,才啞聲道,「且回去等著吧,明日一早我會去姜府的。至於試藥之事,你十天上山一次就成。另,我還備下一張藥方,你回去在葯堂里抓藥,用水煮開拿去泡澡,三日一次,不若你扛不住這樣的藥性。」
姜嫿道謝,取過藥方攜丫鬟們下山,她身子還虛弱的很,兩丫鬟攙扶著走了出去。
老者在屋內望她久久,直至三人身影消失在石階后,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