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亂世20
這是和抓文機器作戰的防盜章,30%的訂閱即刻第一時間閱讀!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面色冷峻到近乎麻木的青年,聞言沉聲道:「陛下和楚公主大婚之日將近,齊王派了使者前來道賀。」
琴歌這才想起,楚公主到秦都四個月了,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婚期。想到秦鉞易安他們之間亂七八糟的關係,琴歌微微皺眉,其實這種事,別說在向來不講規矩的大秦,就算南楚也不少見,可琴歌卻很難像其他人一樣,將這些當成一件風雅事去看,只覺得厭煩透頂。
忽又輕輕嘆氣,他來秦都,到如今滿打滿算不過兩個多月,可發生的事,卻比前面十多年還多。甚至現在想起在南楚時的事,都彷彿是發生在夢裡一般,朦朦朧朧並不真切。
馬車停下,琴歌下車敲門,好半晌無人應門。馬車不等他進門便已經走了,但同車的青年卻下來,靜靜站在他身後。
琴歌皺眉:「你不走?」
青年道:「陛下令我跟著你。」
他說話的腔調似乎永遠那麼平,不帶絲毫感情。
秦鉞親自下的命令,不管是監視還是保護,琴歌都沒有拒絕的餘地,沉默片刻后,問道:「如何稱呼?」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感覺這個問題很棘手,好一會才道:「我以前,叫玄一。」
「秦鉞的暗衛?」
青年瞳孔一縮。
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現在既然已經不是暗衛了,不必再如此緊張。」
青年神色有些僵硬,卻是想放鬆卻不知道該如何放鬆的模樣,過了片刻才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是……」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琴歌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道:「這並不難猜,以數字為名原就少見,且聽你的語氣,玄一這個名字,此刻應該已經屬於別人了,可見它只是一個代號……會完全以代號代替姓名的人,不是暗衛還能是什麼?」
青年不知道該如何答話,琴歌又問:「你本名呢?」
青年思索片刻后,搖頭道:「不記得了。」
又道:「既然陛下令我跟著你,你就替我賜名吧。」
琴歌搖頭:「姓傳自先人,名寄託期望……名字是很慎重的事,不要將這個權利隨隨便便授予他人。」
不再理他,又加大了力度繼續敲門。
青年看著琴歌,神色有些恍惚,按說他該恨這個少年才對,若不是他刺殺秦鉞,他也不會因失職差點喪命,雖然最後保住性命,可承受的刑法卻讓他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慄……但或許是因為從記事起,便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愛恨的原因,他面對著少年時,竟絲毫恨意都提不起來。
「餘生,」青年道:「以後,我就叫餘生。」
琴歌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高興就好。」
此時,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裡面的人微微一愣:「是你?你還有……」
他終究是不慣罵人,難聽的話沒有出口,只冷冷道:「我們這裡不歡迎你!」
「砰」的一聲將門猛地關上,落栓。
琴歌抿唇,沉默片刻後繼續敲門。
由秋韻親自來開門本來就已經不正常了,而且秋韻的狀態也很不對勁,神色憔悴,人消瘦了許多不說,頭髮也有些凌亂。身上的衣服雖然乾淨,卻有不少皺褶,顯然是洗過以後沒有經過熨燙的原因,而且他手上還沾著少許水污漬,似乎是因匆匆來應門而沒來得及擦拭乾凈。
質子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門再一次被打開,一見還是琴歌,秋韻神色不耐,轉手又要關門,卻有一隻強勁有力的手及時按在門上,餘生木然道:「陛下令我送琴歌公子回質子府。」
秋韻咬唇,冷冷看了琴歌一眼,轉身就走。
琴歌默默跟在他身後進門。
原是四月芳菲天,質子府中,卻瀰漫著一種蕭條的氣息。開敗的玉蘭依舊掛在枝頭,無人修剪,桃花早已謝了,但零落的花瓣卻還留在石板路上,廊檐下,甚至還掛著些許蛛網……反倒是地上蔓延的野草藤蔓,顯出一片生機勃勃。
質子府不大,但人原是不少的,易安、琴歌、秋韻都各自帶了從人,還有南楚帶來的廚娘、馬夫、園丁等……可如今卻一個不見。
「發生了什麼事?」
琴歌問的是餘生,餘生茫然搖頭,自從秦鉞遇刺之後,他就一直在受刑和養傷,對外面的情況所知甚少——這一點,和琴歌倒是很是一致。
「他們說質子府暗藏刺客,未免意外,將所有人都遣送回去了。」秋韻淡淡答道,又回頭看了眼琴歌,還有半句沒說——卻把真的刺客又送了回來。
「我還有事,你自便吧。」秋韻說完卻並不回房,而是轉身去了廚房。
琴歌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剛走出一步,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嗆咳聲,頓時神色一僵,腳步一頓,轉身快步越過秋韻,進了廚房。
易安正蹲在地上,朝灶膛里喂柴,木柴青濕,冒的黑煙熏的他眼睛都睜不開,聽到聲音后扭頭問道:「剛剛是誰來……」
待看清楚門口站的人時,卻是一愣,而後一時無語。
琴歌看著他紅腫的雙目、額頭上沾的黑灰,張了張唇卻說不出任何話,轉身向外走去。
「琴歌!」
琴歌回頭,易安笑笑:「……這裡還有點熱水,你先洗洗,粥一會就煮好了。」
「不必了。」琴歌走出兩步又停下,聲音乾澀:「……多謝殿下。」
大步離開。
他的房間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東西擺放整齊,案上也不見灰塵,似乎時常有人打掃。琴歌徑直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一隻沉甸甸的木匣,打開木匣,裡面滿滿的金銀耀花了人的眼。
琴歌將匣子狠狠丟回箱子,胸口劇烈起伏。
「公子,」餘生跟在秦鉞身邊日久,卻是第一次看見琴歌發怒,有些不安道:「可是丟了東西?要不我……」
琴歌搖頭,沉著臉蹲下來,將散落在箱子里的金銀又慢慢放回匣子。
餘生上前幫忙,道:「把下人遣走的事,應該不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當時身受重傷,數度昏迷,哪裡顧得上為難他們……」
琴歌打斷道:「我知道。」
餘生知道琴歌不欲同他多言,頓了頓,道:「我去給你準備熱水。」少年一向愛潔,從那地方出來,應該是想要好好洗洗的。
琴歌道了謝,等餘生出門,臉色又沉下來,手指緊緊撰住手裡的金錠,胸中一股怒火燃起——人走了,可錢還在。楚人不許用,可以雇秦人,秦人雇不到,去買幾個奴隸總可以吧?故意將日子過得這麼凄凄哀哀,難道還等著什麼人來憐惜不成?
縱是想要示弱,想要被人忽視,難道以堂堂皇子之尊,委身於人還不夠讓人輕賤嗎?非要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給誰看!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兒!
忽然神色一動,輕喝一聲:「出來!」
「咦?這樣都能被你聽到啊?」一個人影從窗外輕巧的翻進來,笑嘻嘻的同琴歌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年紀不大,體格高壯,一張臉勉強稱的上俊美,琴歌瞟了一眼,又低頭收拾箱子,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僅在這裡,我還住在這裡,」年輕人得意道:「都說秦人如何如何厲害,結果我就大搖大擺的住著,可他們全城搜了十幾遍也沒找到這兒來,你說他們笨不笨?哈對了,你看我把你的房間收拾的乾淨吧?」
「你收拾的?」
「那當然了!」年輕人道:「不然你指望那兩個啊?他們能把自己肚子填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嗯,那謝了。」
「不客氣,咱們兩個也算是生死之……」年輕人話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麼似得,愕然道:「不對啊!你是怎麼知道我是誰的?啊,也不對,你沒說知道我是誰,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呸,我說了這麼多,你就算不知道也該知道我是誰了……」
這一通胡言亂語……琴歌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到底來做什麼?」
就他那腦子,他真不信他是因為明白燈下黑的道理,才故意來這裡躲避追捕的。
年輕人甩開諸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的問題,理所當然道:「找你啊!我說,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琴歌微微一愣后,道:「抱歉,你的匕首被我弄丟了,等過些時日,我找個差不多的還給你。」
「不是青鋒的事兒,你用它捅秦鉞那小子一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向你討要?」年輕人道:「你忘了,你還吃過我的毒丸啊!」
琴歌哦了一聲,道:「你是說,那顆煮黃豆?」
年輕人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那是煮黃豆的?」
怎麼知道的,吃出來的!
琴歌實在懶得回答這白痴的問題。
年輕人不滿的嘀咕:「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害的我不安了好長時間,怕你擔心毒發——本來當時我就想告訴你來著,可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給忘了。等我想起來回去找你的時候,你又被關進了大牢,守衛森嚴的很,我好幾次都沒能潛進去。啊對了,有一次我都靠近了關你的院子,還在樹上學鳥叫想吸引你的注意來著……」
鳥叫?
年輕人詫異的看見幾乎從來不笑的少年,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一瞬間,彷彿春暖花開、冬雪初融,讓看到的人心彷彿浸在了溫水中,化進了暖陽里,再找不出一絲陰霾,一時竟痴了。
少年忽然撮唇,一連串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從他唇中逸出,動聽之極。
年輕人目瞪口呆:「你……你……」竟就是他那日學的鳥鳴聲——若不是他自己慣常用的就是這個調子,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可這少年不過聽了一次,竟學的分毫不差。
琴歌笑道:「我說那日的鳥兒怎麼叫的那麼難聽,原來是你。」
年輕人怒道:「胡說,我學的可是山裡最好聽的畫眉鳥兒的聲音,我學鳥叫的時候,連真鳥兒都會被吸引,你說我學的難聽?」
琴歌嘆氣,道:「原來你也知道你學的是畫眉鳥的聲音——那你告訴我,秦都天牢的大院里,怎麼會忽然來一隻畫眉鳥兒,嘰嘰咕咕的叫個不停?」
年輕人一愣,而後拍頭道:「我說為什麼後面忽然加強了守衛,再怎麼都潛不進去了呢!」
又道:「放心,若再有下次,我就不學畫眉了,我學麻雀兒!」
琴歌搖頭失笑,不再說話。
其實那裡,連麻雀兒也是沒有的。
那幾聲鳥鳴,委實是他那段日子,聽到的最動聽的聲音。
「你沒睡過我的床吧?」
「怎麼?」
「你要睡過,我就換一下被褥。」
年輕人冷哼道:「放心,我知道你們這些公子哥兒的怪毛病,我睡在外間的,沒碰你的床……就連你的床單被套,都是我今兒早上剛換的。」
琴歌微楞。
年輕人不滿道:「怎麼你覺得我一天閑著沒事兒光睡覺呢!我是沒本事救你出來,可總不至於連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還有啊,不是我說你,上次你騙我說,讓我假裝捅你一刀,可以拖延追兵,結果你自己跑去行刺去了……你說你要是同我說了實話,我們兩個一起出手,這會兒……」
琴歌介面道:「這會兒你的屍首都爛了。」
年輕人一噎,琴歌道:「現在事情說清楚了,你也該走了,一會餘生該回來了。」
年輕人得意道:「放心,他這會兒正劈柴呢,哪有空過來?」
「劈柴?」
「對啊!」年輕人眉飛色舞道:「你家那位二皇子,還有那個叫秋韻的,連東西都不會買,又沒什麼勢力,那些人專坑他們。蔫嗒嗒的老菜幫子、空心的蘿蔔、發霉的糙米……全都賣出天價。還有那賣柴火的,又濕又青的送來他們也收,半日點不著不說,也不好劈,就秋韻那點力氣,劈出來的柴夠煮頓粥就不錯了——那小子想給你準備洗澡水,不先劈柴能行嗎?」
見琴歌微微皺眉,年輕人撓撓頭,道:「那個……你剛回來,肯定還有不少事,我就先走了,回頭再來找你。對了,我叫韓朴,韓人韓朴。」
對琴歌揮揮手,從窗戶又翻了出去。
命是自己的,為什麼要指望別人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