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世界二 公子琴歌
?第九章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琴歌慢慢睜開眼睛,劇痛從身體各處傳來,手腳微動,卻拽動鐵鏈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琴歌悶哼一聲,好一陣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最後的記憶,好像是自己崩潰的哭泣求饒,卻還是被通紅滾燙的烙鐵一次次在身上留下烙印,疼的死去活來,數度昏厥。
剛想起這些,身前便有一股熱浪襲來,琴歌看著逼近的通紅烙鐵,身體反射性的開始發抖,引起行刑的高大男子一陣嘲笑。
「不是說是個硬骨頭嗎?」那人無趣的將烙鐵扔回火盆,輕慢的托起少年被冷汗冰水浸濕的下巴,道:「這才動了兩道大刑就撐不住了,南人果然柔弱……不過,嘖嘖,長的還真不賴。」
漂亮是漂亮,可惜身份特別,又是因為那事兒被關進來的,上面發話前不敢亂來。
男子撒了手,道:「東西拿來。」
底下人遞了一張紙過來,男子接過,伸到琴歌面前,道:「這上面,便是你方才招認的東西,你應該還記得吧?一會兒,乖乖的謄抄一遍,簽字畫押,就不必再受苦了……嗯?」
琴歌抬眼看了一遍,方才或許是疼的太過了,記憶有點模糊,只記得自己疼的實在受不了,他們說什麼便認了什麼,只求能少受些罪,似乎的確就是這些東西。
琴歌默然片刻,開口道:「按手印可好?」聲音低低的,沙啞又無力。
居然還敢提條件!
男子陰測測冷笑一聲:「你說呢?」
琴歌嘆了口氣,道:「那便算了。」若真要將這份自認是北齊姦細,刺殺嬴政來離間秦楚二國的供狀親手寫一遍,等著他和他的家人的,必然是最凄慘的命運,便是楚國也會一併受累。
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男子大怒,大力掐住他的下巴,獰笑道:「是覺得剛才享受的還不夠是吧?既然不願寫字,那留著那雙手也沒用,來人,幫琴歌公子把他那漂亮的手指頭一根根給我碾碎了!」
琴歌無奈再次睜眼,道:「秦王令你審我,到底是真想知道我為何刺殺於他,還是想逼我抄一遍你編的故事呢?你要不要先問清楚再來?」
男子神色一肅:「你刺殺大王果然另有隱情?」不是說是因為床上那事兒嗎?難道還有什麼內情?這是不是要立大功的節奏?
琴歌笑笑:「沒,我就閑著沒事兒殺著玩玩。」
「你!」男子甩開他,道:「看好他!」
琴歌垂下頭,睡了過去。
……
嬴政看著鎖在牆上的少年,神色冷漠,眼神陰鷙。
少年低垂著頭,長發蓬亂的披及腰下,身上還是那身單薄的褻衣,只是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的血跡讓它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素白,它的主人也早不見了當初的清冷孤傲,遍體鱗傷的被鐵鏈拖曳著,單薄纖細的身形顯出一副凄涼的美態來。
「剛開始倒一副高傲的模樣,」先前行刑的男人站在嬴政身邊,道:「不過幾鞭子下去,就開始哭爹喊娘,等動了烙鐵,更是不堪,讓他叫祖宗都成,就差尿褲子了。」
嬴政冷笑一聲,男人一揮手,便有人將一盆冷水潑到少年頭上,少年微微側了下頭,顯然是醒了過來。
男人上前拽著少年的頭髮讓他揚起臉來,琴歌抬眼看看身側的男人,又看看坐在前面的嬴政,又垂下眼眸。
「說!」男人冷喝道:「為何要行刺大王?到底是何人指使?」
琴歌有些無語,他若真是要刺殺秦王,就該在嬴政戒備最弱的時候動手,怎麼會一開始就拚死反抗?這男人不明內情也就罷了,這嬴政又來湊什麼熱鬧?
「你真想知道?」
男人怒道:「少廢話!」
琴歌嘆了口氣,道:「因為……秦王有……狐臭啊!簡直不能忍。」
男人瞠目結舌,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將對話進行下去。
是反駁:胡說,大王根本沒有狐臭!
還是質問:大王有狐臭你就要刺殺於他?簡直豈有此理!
好一陣才醒悟過來,怒道:「你在耍我?」
「是啊!」琴歌語氣輕飄:「我是在耍你啊!」
男人揚手一巴掌就要扇上來,身後傳來一聲冷哼:「這就是你說的,已經乖的像一條狗一樣?」
男人一凜,跪伏在地上,急聲道:「大王,這小子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只要小人再給他點厲害,立刻就老實了!」
「是嗎?」嬴政輕笑一聲,起身在火盆挑挑撿撿,抽了一根燒的通紅的烙鐵出來,男人聽到聲音抬頭,見狀忙道:「這種事怎好讓大王髒了手,讓小人來就好。」
「你來?」
「是是,小的來,小的來。」男人伸手來接烙鐵,下一瞬卻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倒在地上,觸電似得抽搐翻滾。
空氣中瀰漫起一種燒焦皮肉的味道。
嬴政將烙在男人肩上的烙鐵隨手扔在地上,唇角勾起:「果然很有趣。」
目光落在秦歌身上。
少年抿著唇,臉色慘白。
他知道自己落到了最危險的境地,這位秦王眼中的暴戾和興味,讓人心驚膽寒。不過比先前也沒區別就是,那些人對他施刑,原也不是為了什麼口供,只是單純要折磨他罷了。
「你的骨頭果然很硬,膽子也大,我很喜歡,」嬴政道:「看來寡人該謝謝你,寡人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讓寡人覺得有趣的事了。」
從火盆中重新抽出一支烙鐵,笑道:「真是有趣。」
緩步上前,托起少年的下巴,將通紅的鐵片逼近他的臉,道:「聽說你很怕疼?」
琴歌極力側開頭,躲避逼來的熱浪,語氣依舊輕飄:「是啊。」
嬴政低頭,掌心下的少年在瑟瑟的顫抖著,一張臉慘白如紙,低垂的睫羽很是動人,被冷水浸濕的雙唇雖然蒼白,形狀卻美得驚人。
嬴政看著,拇指指尖便不自覺的撫了上去,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的柔軟美好。
凌1虐的興趣被另一種欲1望暫時壓制下去,也許……先不著急,先享受一回再說。
感覺到唇上越來越緩慢沉重的摩挲,琴歌一抬眼,便看見嬴政微動的喉結,耳中傳來他逐漸粗重的呼吸。
琴歌先是一愣,繼而大怒,猛的甩頭,躲開嬴政向他口中探去的手指。
嬴政將少年的頭擰回來,捏著下巴,暗聲道:「張嘴。」
琴歌咬緊牙關。
嬴政將烙鐵緩緩貼近他的臉,低頭貼在他耳邊啞聲道:「張嘴。」嗓音低沉沙啞,帶著某種危險的意味。
琴歌看著近在咫尺的通紅鐵片,尚未接觸,臉上的肌膚已經被炙烤的一陣焦疼,有細小的絨毛被燒焦,發出微不可見的滋滋聲,難聞的氣味沖入鼻端。
他的身體在難以抑制的顫抖,但內心深處,卻又覺得這種恐懼來的如此膚淺,彷彿是坐在戲台下看著旁人演的喜怒憂懼一般……最重要的是,那通紅透亮的鐵片,怎麼看著有點親切誘人?
「張嘴!」嬴政捏著少年的下巴,作勢將他的臉扳向烙鐵,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威脅聲:「嗯?」
然後他看見少年終於抬眼,一雙漆黑的眸子絲毫不見想象中的驚懼,反而寧靜如一泓清潭,嬴政心中微微一顫時,便看見少年輕輕挑起唇角,側臉向赤紅的烙鐵貼了上去,如此慘烈的動作,這少年做來竟帶了種不緊不慢、從容不迫的味道。
刺目的白煙刺痛了他的眼、滋滋的響聲震聾了他的耳,焦臭的氣味撲鼻而來……
嬴政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將烙鐵遠遠扔掉,幾步退開,好一陣才聽到自己的心臟碰碰跳動的聲音。
他,居然被嚇到了!殺人盈野的西秦大王嬴政,竟然被嚇到了。那一瞬,他是驚慌失措的。
「王、王上?」
嬴政劇烈的喘息幾下,望向痛快昏厥過去的少年,眼中意味難明:「把他給我弄醒!」
琴歌醒來看見的依舊是嬴政那張放大的臉,陰鷙依舊,卻帶了幾分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道:「你怕疼,卻寧願受炮烙之刑,也不願我碰你。」
琴歌看了他一眼,語氣輕飄如故:「是啊!」
嬴政怒極,他方才不覺,此刻卻輕易聽出少年語氣中的輕忽、輕蔑。
他把聲音放的很低很輕,道:「好,很好,你要是什麼都不在乎,寡人倒不知該拿你怎麼辦了。你說,我把你交到配軍營去,那些罪軍,會怎麼對你?」
他笑道:「名滿天下的琴歌公子呢,也許你給他們彈琴唱歌,能讓他們憐惜一二?」
琴歌道:「你不敢。」
「我不敢?」嬴政大笑道:「你說我不敢?這世上,有我嬴政不敢做的事?」
他掐住琴歌的下巴,冷哼道:「原只想嚇唬嚇唬你,既然說我不敢,我要真放過你,倒顯得是寡人無能了!」
琴歌皺眉:「陛下是不是忘了,我傷了臉。」
「放心,他們不會嫌棄你的,你雖然傷了臉,卻還有一身好皮肉呢!」
琴歌看了他一眼,神色頗有些無奈,道:「陛下知道我名滿天下,那陛下可知道,我身上是有功名的。我雖未來得及參加殿試,但卻是解元出身……」
嬴政大笑道:「解元出身,名滿天下……你以為這些,在寡人眼裡算什麼?」
琴歌嘆了口氣,輕聲道:「原來……是個草包。」
嬴政大怒:「你說什麼?」
琴歌嘆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又不曾與我束脩,我為何要教你?」
嬴政到底不是蠢人,他先前只將琴歌當了玩物來看,又屢受刺激,失了往日的敏銳,此刻被幾度點醒,終於明白過來:他是當王的,自然知道,兵多將廣只能打天下,要治理天下,靠的是天下仕子。這一個階層的人,脾氣怪的很,有時候是文人相輕,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互相看不順眼,有時候,卻又牢牢的抱成團。
仕子皆有傲骨,是殺不可辱的。
琴歌解元出身,又名滿天下,嬴政若只是強要了他,只算是私德有虧,可若是因為琴歌不肯屈從,他便令人對其酷刑凌1辱折磨至死的話,那便是暴虐無道,便是羞辱天下讀書人——若真的傳出去,莫說其餘諸國,便是大秦本身的讀書人,也不會替他賣命。
若換了先前的嬴政,未必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剛剛攻下三國,正是最為紛亂的時候,他深深體會了一把何為打天下易、治天下難,此時此刻,再不敢激怒天下仕子的。
若是琴歌臉上沒傷,悄悄弄死了,再報個暴斃風光大葬也能稍稍遮掩一下,便是仕子們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有那趨炎附勢的也會假作不知,照樣投誠。可若他臉上帶著明顯的刑傷,仕子們就算想裝傻也不成。
偏他還名滿天下,想弄個屍骨無存也難掩天下眾口。
琴歌見他臉色瞬息百變,知道他是想明白了,輕笑一聲道:「此事當初陛下並未刻意掩人耳目,如今我臉上又有刑傷……不若再用刑,試試能不能令我將那口供謄抄一份?介時要打要殺要辱,自然都由得了陛下了。」
嬴政深深看他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琴歌看著這些人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斂去,嘆氣:這條小命,保的可真不容易。
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烙鐵上,剛才還滾燙的烙鐵,此刻已經結了一層淡淡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