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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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了。

趙恆不能歸家,派人送了年禮回府,塞了滿滿一輛馬車,多是皮毛等塞外稀罕物,然後專門送了宋嘉寧、昭昭一人一條純白的狐毛斗篷,娘倆穿上身,就像狐狸娘親與狐狸女兒。祐哥兒剛剛會翻滾,趙恆做了一個虎皮球給兒子,威風凜凜的虎皮球被祐哥兒推來推去,乍一看竟像個小老虎腦袋。

祐哥兒特別喜歡這個球,趴在暖榻上撥來撥去,昭昭卻注意到下人還抱了一個長匣子進來。

「娘,我要看那個。」系著新斗篷,昭昭指著桌子上的匣子道。

那是畫匣,宋嘉寧不用猜都知道裡面是什麼。王爺文雅,在字畫上尤其講究,她隨手畫的孩子們童像,王爺都曾要求她放進畫匣,但宋嘉寧還是習慣直接連著家書一起塞到信封里。這會兒看著那紫檀木畫匣,宋嘉寧都好像見到了清風朗月般的王爺。

她讓丫鬟取出畫來。

雙兒走到書桌前,扶正畫匣,卻見上面題著王爺親筆所書:王妃親啟。

不光是畫軸,連畫匣都得王妃自己開。

雙兒笑著將畫匣抱到了宋嘉寧面前。

昭昭小手扶著娘親肩膀,新奇地盯著匣子,宋嘉寧沒多想,打開匣子,取出畫軸。昭昭著急,伸出小胖手要摸。女兒手可壞了,宋嘉寧下意識挪開畫軸,低頭囑咐女兒:「昭昭別動,這是父王畫的,比咱們的狐皮斗篷還貴重呢。」

在宋嘉寧看來,王爺的字、畫都是墨寶,能流傳千古的。

昭昭眨眨眼睛,乖乖縮回小手,只伸著脖子望著畫軸。

宋嘉寧放心了,繼續展開,雙兒是她身邊的大丫鬟,也親昵地歪著腦袋看。畫軸緩緩打開,最先露出男子發冠,他低著頭……畫軸繼續展,然後宋嘉寧、昭昭、雙兒就同一時間看見,畫上的男女,在親嘴兒……

宋嘉寧刷的扣下了畫軸,羞紅了牡丹花似的臉。王爺以畫訴說對王妃的想念,雙兒心裡都跟著甜,低著腦袋迅速退出去了,免得王妃尷尬。

「娘,我看看。」昭昭指著畫軸道,她還沒看清楚呢。

宋嘉寧哪好意思給女兒看這個,找個借口糊弄過去了,她也先忍著沒看,過了會兒,見女兒陪弟弟玩球去了,宋嘉寧做賊似的躲到內室,再躲到屏風后,紅著臉展開了整幅畫卷。淡黃宣紙上,有一株海棠樹,花滿枝頭,樹下一個身形修長的公子擁著一長裙女子,低頭親吻。公子只露出一點點側臉,女子臉龐完全被擋住了,只有一根步搖垂了下來。她的手攀附地抓著他手臂,袖口下落,露出一支血玉鐲子。

宋嘉寧看看自己的手腕,王爺畫的,果然是他們夫妻。

畫這個做什麼呢,憑白叫她被丫鬟打趣,宋嘉寧臉頰發燙,杏眼卻霧蒙蒙地盯著畫中的鴛鴦,甜絲絲的,又酸溜溜的,不看還能忍,看了畫,她更想王爺了,想王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抱她親她。

看了好久,宋嘉寧終於捨得移開目光了,轉而去看畫上的題字。

淳化二年臘月二十九,夜有所夢。

壽王爺夢見了什麼?

宋嘉寧再看那幅畫,情不自禁笑了。王爺話少,說過的甜言蜜語更是屈指可數,便是說了,也文雅含蓄,便如此畫。可簡簡單單一句「夜有所夢」,她的心就要化了,酸酸澀澀的,好想他。

除夕夜的晚上,宋嘉寧抱著一雙兒女入睡,而在娘仨枕頭之上,就橫著趙恆的畫匣。

第二天大年初一,京城家家戶戶都放鞭炮,九歲的茂哥兒一大早就從國公府跑過來了,給外甥、外甥女發壓歲錢。昭昭剛好吃完餃子,小丫頭貪玩,要跟舅舅一塊兒去國公府,離得近,宋嘉寧就沒約束女兒,派劉喜跟去看著。

郭驍死後,端慧公主傷心之下搬去公主府住了,深居寡出,沒有他們夫妻,宋嘉寧對國公府再無提防。

國公府的姑娘們都出嫁了,孫輩裡面,郭驍已逝,雙生子剛剛定親,重孫輩全是小子,太夫人就特別喜歡昭昭,趁著日頭暖和,太夫人拄著拐杖出門了,跟在茂哥兒、昭昭後頭,邊看孩子們玩鬧,邊曬日頭。

花園裡不時傳出孩子們清脆的笑聲,依然屬於世子的頤和軒,有人隱在空蕩蕩沉寂的側院,背靠牆壁,闔眸傾聽,希望能聽到祖母至親的聲音。他不孝,叫兩鬢蒼蒼的祖母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可郭驍無路可走,自打她嫁進壽王府,他無時無刻都在煎熬,如果沒有路,他會忍,但蜀地隱患叫他看到了希望,那他就必須試一試,否則,他會一輩子活在趙恆的陰影中。

可他聽了一日,都沒有聽到太夫人的聲音。

天色漸暗,房間也迅速黑了下來。

夜深人靜,國公府的主子、奴僕們都睡了,郭驍戴好面具,悄無聲息走了出去。這是國公府,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郭驍熟悉每個侍衛守夜的路線與更替時間,所以無需任何內應,郭驍便輕而易舉地藏了進來。

郭驍不想連累家人,假死這計劃,他連阿順都沒說。

壽王府戒備森嚴,郭驍無法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潛伏進去,唯一的機會,是壽王府、國公府共用的這面牆。

正月的晚上,寒氣入骨,而這刺骨的冷,也叫守夜侍衛們放鬆了警惕。

一道黑影鬼魅般來到國公府的花園,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他敏捷地躍到高牆之上,再小心翼翼地跳進壽王府。雙腳落地,郭驍一動不動,確定周圍無人,這才摸黑藏到了壽王府的假山後。他穿的不多,滴水成冰的深夜,郭驍蜷縮著躺在一個狹小山洞中,他很冷,但心底卻燃著一把火,想到很快就能將她擁入懷中,再冷,郭驍都不在乎。

天,慢慢地亮了,這幾天都是大晴天,日頭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

長輩們都說孩子不能整日關在屋子裡,多晒晒對身體好,宋嘉寧便將裹成球似的祐哥兒抱到小木車裡,她推著兒子,昭昭跟在旁邊,娘仨一塊兒去逛花園。這個時節,花園無景,只是地方大適合散心。

「娘,你快點!」昭昭嫌木車走得慢,她先顛顛顛跑出一段距離,再回頭叫娘親。小丫頭穿著桃紅色的夾襖,外面披著父王送的新斗篷,臉蛋跑得紅撲撲的,像一堆白雪中鑽出來的桃花骨朵。

宋嘉寧看著女兒笑:「娘走不動了,昭昭等等娘。」

昭昭活潑好動,原地站了會兒,忍不住又往前跑,指著假山道:「我藏了,娘來找我!」要跟娘親玩藏貓貓。假山石頭多,劉喜立即追上,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小郡主。昭昭嫌他,跑到假山前停下來,小手推劉喜:「你別來!」

劉公公太高了,藏不住,娘親肯定會看見的,剛剛虛五歲的小郡主,已經懂得拖後腿的道理了。

劉喜賠笑道:「我陪郡主進去,郡主一藏好,我再去外面守著,保證不告訴王妃。」

昭昭瞅瞅他,再看看快要追上來的娘親,嘟嘴答應了,一邊往裡走一邊嘀咕道:「不許告訴我娘。」

劉喜笑呵呵地答應下來。

假山這邊山洞多,昭昭很快挑了一個,劉喜彎腰進去,教小郡主蹲在中間,保證猛地站起來時不會撞到腦袋,然後再三囑咐后,這才退到了外面。他想假裝走了實際就藏旁邊,可昭昭防著他呢,居然跟出來了,見劉喜貓在她的山洞旁,昭昭氣得嘟嘴。

「小的錢袋掉了,這就走,這就走。」面對這麼機靈的小郡主,劉喜有什麼辦法呢,假裝拍拍腰間的錢袋,彎著腰退出去了。

昭昭高興地重新藏好。

蹲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昭昭以為娘親來了,又緊張又想笑,一手扶著山洞裡的大石頭,一手捂住小嘴兒,然後山洞門口就黑了,一個穿灰撲撲衣裳的男人彎腰走了進來!昭昭瞪大了眼睛,杏眼茫然地看著對方:「你是誰?」

五歲的女娃,模樣完全隨了娘親,身上不怎麼顯胖,臉頰卻肉嘟嘟的,杏眼水汪汪,聲音比十歲的宋嘉寧還要甜濡。那一瞬,郭驍彷彿看到了十歲的宋嘉寧,但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倏地上前,一把將昭昭拉到懷裡,緊緊地捂住嘴。

昭昭可是小郡主,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麼委屈,更是沒有挨過重手。男人指腹粗糙,按得她臉疼,昭昭不舒服,扭動小身子掙扎,可男人鉗制地太緊,昭昭動彈不了,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只能害怕地望著洞口,盼望娘親快來救她。

假山外頭,宋嘉寧將小木車交給雙兒,然後彎腰,哄車裡的胖兒子:「娘去找姐姐,祐哥兒在這兒等著好不好?」

祐哥兒抱著虎皮球,咧嘴朝娘親笑。

宋嘉寧試著往後走,眼睛盯著車裡的兒子,祐哥兒眼巴巴地瞅著娘親,娘親離得越遠,祐哥兒臉上的笑容就越淡,等祐哥兒看出娘親要走了,小傢伙頓時不幹了,著急地哼哼,伸手要娘親抱。

宋嘉寧沒轍,折回來,抱起胖兒子親了口:「走,咱們一塊兒去找姐姐。」

祐哥兒開心了,扭頭往前看。

宋嘉寧早在生女兒時力氣就練出來了,抱祐哥兒走到假山那兒還不成問題,劉喜提前指了指小郡主藏身的地方,宋嘉寧笑,故意在外面逗女兒:「昭昭藏東邊還是西邊了?」嘴上哄著,人慢慢地往裡走。

路上經過兩個山洞,宋嘉寧往裡看看,沒人,劉喜跟在她旁邊,指了指前面。

宋嘉寧就拐了一個小彎,然後停在山洞一旁,得意地撒謊道:「昭昭出來吧,娘看到你了。」

其實宋嘉寧知道,女兒肯定不會出來,小丫頭聰明著呢,所以宋嘉寧說完不久,就準備抱兒子過去,可就在她抬腳之前,幾步之外的山洞,突然閃出來一個魁梧的壯實男人!宋嘉寧嚇得花容失色,劉喜早已擋到她前頭,厲聲道:「你……」

「閉嘴,再敢說一個字,我要她的命。」郭驍刻意放粗聲音,一手捂著昭昭嘴,一手拿著匕首,對準了昭昭脖子,一雙幽深的眼睛,直接越過劉喜,落在了她身上。闊別一年,他經歷了那麼多,她好像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柔那麼怯,一嚇唬就掉眼淚。

宋嘉寧根本沒有細看歹人容貌,手裡抱著兒子,眼睛緊緊盯著哭成淚人的女兒以及隨時可能會傷到女兒的那把匕首。驚駭恐懼,宋嘉寧語無倫次地求道:「你,你想要什麼,只要你放了我女兒,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求完了,宋嘉寧顫抖著安撫女兒:「昭昭別怕,娘在這兒呢,娘不會讓你有事的……」

昭昭哭著點腦袋。

「你到底是什麼人?」劉喜防備地盯著歹人問。

郭驍冷笑,垂下眼帘,啞聲道:「壽王殺了我無數族人,今日我劫走他的孩子,戰場相見,看他如何抉擇。」

原來是契丹人!

宋嘉寧心頭猛縮,絕望地看向被對方挾持的女兒。

昭昭淚眼汪汪地望著娘親。

「你去準備馬車,保我順順利利離開京城,敢傳出去半點風聲,或是派人追殺,我立即要了她的命。」似是為了證明他的心狠手辣,郭驍微微抬高手臂,匕首刀尖兒眼瞅著就要碰到昭昭細嫩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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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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