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京城。
這次大周與遼國交戰,起因是宣德帝先發兵欲收復幽雲十四州,結果落得個三路大軍慘敗,故遼軍南下時氣勢洶洶,大周將士心有餘悸,初期形勢不利於大周。后壽王以親王身份監軍,先鼓舞士氣再臨危決斷,遼軍幾次慘敗幾乎都有壽王的功勞,趙恆尚未回京,京城百姓、官員早已對他讚譽有加。
趙恆出了風頭,睿王第一個不高興了,四個皇子,只剩他與老三爭奪儲君之位,老三水漲船高,他的名望必然落下去。這種情況下,睿王急於立功,因此早朝上聽老三又想帶兵去伐蜀,睿王便站不住了,馬上出列,爭著要去蜀地。契丹鐵騎都退兵了,蜀地那二十萬貧民百姓組成的叛軍還不好對付?如此輕鬆的立功機會,睿王當然要搶過來。
他這一攙和,便有點二王爭功的意思了,文武大臣們低著頭,默默地看熱鬧。壽王在戰場立功之前,臣子們心中難免多看好睿王一些,畢竟壽王有口疾。但今時不同往日,有口疾的壽王順利治理過黃河,也成功擊退了遼兵,立下的功勞一下子超過了一直專管刑獄的睿王,將來江山到底落在誰手,再無人敢輕易站隊。
龍椅之上,宣德帝看著並排而立的兩個兒子,另有思量。
契丹是猛虎,蜀地叛軍是養野了的羊,南北夾擊,宣德帝肯定要先對付猛虎,正月底遼國主動求和,宣德帝鬆口氣的同時,也終於將主要精力轉向了蜀地。李順猖狂竟然擅自稱帝,宣德帝恨不得活剝其皮,但如何挽回蜀地百姓的心,徹底消除他們對朝廷的怨憤,卻不是武力可以做到的。
宣德帝不想偏心,老三已經立了大功,宣德帝想給老二一個機會,便看著睿王道:「叛軍二十萬,且佔據劍門天險,你可有應對良策?」
睿王請纓乃臨時起意,哪有想過什麼良策,倉促之間,睿王突然記起了當年高祖皇帝討伐孟氏蜀國時的戰略,簡單整理下措辭,便昂首挺胸道:「父皇,兒臣欲分兵兩路,北路以步騎出鳳州,直攻劍門,東路以水軍出歸州,沿長江西進,最後合兵成都城外,一舉攻破成都。」
他聲音洪亮侃侃而談,傳到眾臣耳中,較年輕的臣子尤其是文官,紛紛頷首,都覺得睿王此計不錯,老點的如樞密使李隆、郭伯言以及宰相李鶴、副相陸峋等,目光都是一變。誠然,睿王這個戰策沒有問題,當年高祖皇帝就是這麼打下孟蜀的,只是……
李隆暗暗觀察龍椅上的帝王。
宣德帝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不輕不重地嗯了聲,目光轉向最先開口的老三:「壽王說說。」
睿王心裡一突,難道他說錯了?
趙恆看眼睿王,從容道:「兒臣聽聞,高載退守梓州,李順主力攻之,蜀南兵力鬆散。故,可派兩萬水軍,沿江入蜀,主撫民招安,避免兵戈。兒臣願率大軍,攻劍門,入蜀之後,重懲叛軍將領,寬待蜀地百姓,從而安民心,廣父皇仁厚。」
同樣是分兵兩路,睿王說的簡單,趙恆卻具體到了兩路戰策,包括如何善後。
宣德帝笑了,一笑老三口疾又有了好轉,能說六個字了,二笑老三想的深遠。老二應該只想立功,老三可是早就把蜀地百姓放在心上了,去年便多次勸他免了蜀地的博買務與賦稅。事實擺在眼前,宣德帝承認他先前確有疏忽,已經犯了一次錯,釀成蜀地造反的大禍,這一次,宣德帝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解決蜀地的隱患。
「睿王、壽王各有對策,宰相,你怎麼看?」宣德帝笑著問李鶴。
皇上明顯中意壽王,李鶴又不是瞎子,當即出列道:「蜀地禍亂,由親王出面鎮壓,最能彰顯朝廷對蜀地百姓的看重,兩位殿下不畏劍門天險皆願出征,乃皇上之幸、萬民之幸,只是,壽王殿下剛率兵擊退遼兵,若派殿下伐蜀,叛軍必然心生畏懼,先挫了對方銳氣,揚朝廷之威。」
看似兩個王爺都誇了,但終究是做了選擇。
趙恆面不改色,睿王卻暗暗在心裡記了李鶴一筆,等著吧,遲早他要換掉這個宰相。
既然宰相推薦壽王,宣德帝沒再猶豫,下旨封壽王趙恆為西川行營前軍兵馬都部署。
趙恆領命。
接下來是帶兵的將領,宣德帝一一掃過郭伯言、李隆等人,無聲沉吟。郭伯言目視前方,餘光卻能看見壽王青松般的高挑身影,心中百轉千回。在郭伯言看來,壽王乃深藏不露、韜光養晦的高人,就算要立功表現,擊退遼兵的戰功已經夠大了,回京后理應謙遜行事擺低姿態,免得被皇上猜忌。
可壽王沒有,壽王竟然在回京第二日,便急著去伐蜀,急功近利,彷彿變了一個人。
郭伯言不得不多想。壽王絕不是蠢人,他伐蜀不是為了立功,而且,女兒失蹤已有兩月,壽王現在最迫切的是尋回女兒,不著急暗中搜尋,卻冒著被皇上猜忌被睿王提防的危險去蜀地……莫非,女兒在蜀地?
郭伯言渾身直冒冷汗。遼國直到戰敗都沒有祭出女兒,可見女兒不是被契丹人擄走,不是契丹人,又熟悉國公府、壽王府的情況,郭伯言幾乎能夠斷定此事乃他的孽子郭驍所為了。女兒在蜀地,也就是說,兒子在蜀地,難道蜀人造反,與兒子有關?
郭伯言嘴唇顫動,幾番猶豫要主動請纓,最終還是壓下了那股焦躁與衝動。
他不能去,壽王城府極深,他能想到兒子,曾經警告他管教兒子的壽王,可能也猜到了,這時候他跟著去蜀地,王爺會不會誤會他想暗中幫兒子,甚至與兒子一起背叛朝廷?
念頭一起,郭伯言緊緊抿住嘴唇。他不能去,便是壽王抓到兒子殺了兒子,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否則國公府一大家子,都要成為皇族的眼中釘。
然他不去,壽王懷恨伐蜀,兒子……這一刻,郭伯言什麼都聽不見了,聽不見皇上選了誰擔任壽王的大將,聽不見是誰在領旨,也因此,沒有察覺趙恆投過來的隱晦目光。
趙恆確實在猜忌郭伯言,但郭伯言保持沉默,趙恆便暫且壓下了那份猜忌,當務之急,是救她。
三日後趙恆就要動身,這三天,除了進宮議事,趙恆剩餘的時間都在陪伴昭昭與祐哥兒。祐哥兒小,抱抱逗逗男娃就高興了,咿呀咿呀地跟父王說話,被人劫持又丟了娘親的昭昭卻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幾歲,變成了一個心事重重的小郡主。
「父王,娘沒戴斗篷,你多帶幾件,給娘親穿,外面冷。」用過晚飯,祐哥兒睡著了,昭昭還不想睡,靠在父王懷裡想娘親。明天父王就要去找娘親了,昭昭一點都不想哭,只希望父王快點救娘親回來,讓娘親穿得暖暖的回來。
女兒懂事地叫人心疼,趙恆疼女兒,也疼遠隔千里的她,抱緊女兒,低低嗯了聲。
昭昭繼續囑咐父皇如何照顧娘親,趙恆靜靜地聽,等女兒說夠了,說困了,他才親親女兒腦頂,低聲道:「父王不在家,昭昭要幫父王,照顧弟弟,等父王回來,再疼昭昭。」
昭昭迷迷糊糊地答應,閉上眼睛前,還沒忘了強調道:「娘也回來。」她好想娘親。
趙恆瞬間濕了眼角。
~
蜀地,成都城。
宋嘉寧入住郭驍府邸的第二日,郭驍便領了六個女子過來,叫她挑兩個當丫鬟。粗使丫鬟早就安排了,現在挑的,是近身伺候宋嘉寧的。
宋嘉寧意興闌珊,但郭驍執意給她,她只能接受,否則就要一直被他糾.纏。
全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看眉眼膚色,都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帶著苦相。若是在國公府,郭驍定會準備調.教好的丫鬟給宋嘉寧,可兩人在蜀地隱姓埋名,身邊人越沒見識越好,換成讀過書認識字的,容易惹麻煩。
宋嘉寧只看了一遍,挑了兩個合眼緣的,一個自稱五娘,一個叫珠兒,郭驍讓宋嘉寧改名字,宋嘉寧沒那個心思,就用二女的原名。接下來幾日,郭驍似乎有大事要忙,每日只回府陪她用用晚飯,暫且沒有做什麼。他回來,宋嘉寧提心弔膽,他出府,宋嘉寧便放鬆了些。
這日早起梳妝,宋嘉寧獃獃地坐著,身後幫她梳頭的五娘突然輕輕道:「姑娘仙子一樣,為何每日愁眉不展?」樞密使大人魁梧健碩,一表人才,女子都該以能服侍大人為榮吧?
宋嘉寧苦笑,什麼都沒說。
五娘尷尬地吐吐舌頭,繼續梳頭了。
鏡子中的丫鬟瘦瘦小小的,但忙碌起來好像很快活,宋嘉寧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你是哪裡人?怎麼做了丫鬟?」
美若天仙的姑娘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五娘受寵若驚,難掩激動地道:「我是江原人,家裡鬧災荒,我爹背著我娘把我賣進了窯子,幸好我剛進去,皇上就攻破了江原城,救了我們這些可憐人……皇上賞了我們幾個給大人,大人收留我們當丫鬟,就等著伺候您呢。」
原來也是個苦命人。
宋嘉寧不由憐惜,蜀地這些百姓,真的受苦了,吳三娘、阿茶好像也是祖籍江原……
想到吳三娘,宋嘉寧突然心中一動,仔細打量身後的丫鬟,竟越看越有吳三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