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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夜色瀰漫,山間萬籟俱寂,連絲風聲也無。

趙恆忽然醒了,左手從右臂掃過,摸到一隻硬殼山蟲,被他隨手丟了出去。行軍在外,趙恆不知捏死過多少蟲子,也從未在意,可是這一醒,他便再也無法入睡。睡前想的是她,醒來腦海中最先浮現的,還是她。

趙恆閉上眼睛,一手摸向身側,想摸到他的王妃,想將她拉到懷裡,想她嬌嬌軟軟地趴在他胸口,杏眼水漉漉地看著他。都說柔情似水,她就是他的水,無論何時都安安靜靜的,看似怯懦敬畏,卻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用她那雙眼睛,將他的心吸了進去。

大婚之後,他一共離京三次,前面兩次,他知道她在王府等著他,雖然想念,但他心是定的。直到這次,她被人擄走,趙恆才嘗到真正離開她的滋味兒。全身各處都是空的,江山黎民逼著他固守北疆,幼小可憐的女兒需要他強顏歡笑,但他的魂,早不在了,每日過得,如行屍走肉。

帳外傳來腳步聲。

趙恆慢慢鬆開握緊的拳,坐了起來。

「王爺,大軍整頓完畢,隨時可以進攻。」福公公低聲稟報道。

趙恆看向帳外,聲音冰冷:「等慕容將軍,響箭一發,立即破關。」

慕容釗帶兵出發前,曾與他約好,於今日天亮之前同時發兵。

福公公自去傳話,趙恆起身更衣,轉瞬便換上了一身輕甲,戴好銀盔,趙恆走到大帳門前,正要挑簾,忽聞一聲「咻」響,如煙花在半空綻放。趙恆猛地挑開厚重帘子,外面大軍似潮湧動,爭先恐後朝上面的劍門關涌去。

劍門關上,郭驍同樣醒得早,忽聞後方傳來敵情,郭驍立即叫醒所有將士,留五百人守關隘,他自帶剩餘四千餘人去迎戰偷襲的朝廷禁軍。這五千人,三千是郭驍從平民起義軍中挑出的勇猛男人,兩千是投降的官軍精銳,但他的兵再精,又怎麼比得上從各地千挑萬選出來的禁軍,更何況,慕容釗率領的可是一萬人馬!

天色漸明,慕容釗騎在馬上,一眼發現了叛軍中的郭驍。郭驍戴著面具,慕容釗不認得,但慕容釗知道那是這五千叛軍的首領,也是王爺再三嚴令他捉拿的人,因此慕容釗大喝一聲,揮舞手中的流星錘朝郭驍而去。

他不認得郭驍,郭驍卻認得他,慕容釗乃大周悍將之一,郭驍出身將門,幼時父親帶他去各府做客,郭驍還曾得到過慕容釗的提點。若單打獨鬥,郭驍自信能大敗年近五旬的慕容老將,可此時混戰,他便是贏了,也是百十回合之後,真纏鬥那麼久,他躲得過慕容釗,卻躲不過朝廷禁軍的圍攻。

郭驍不甘心退,他也沒料到禁軍竟然能從後方偷襲,但形勢擺在眼前,郭驍不想枉死,尤其是在他還備了後路的情況下,不到山窮水盡,郭驍都不會逞匹夫之勇。

「撤兵!隨我突出重圍者,賞銀百兩!」劍指前方,郭驍沉聲吼道。

是人都想活,有了賞銀盼頭更想活,郭驍一吼完,殘餘的叛軍立即將郭驍圍成一團,護送他突圍。蜀道狹窄,只能棄馬而行,突圍難,防守也難,就在趙恆率領的禁軍終於有人成功登上劍門城牆時,叛軍也拚死為郭驍殺出了一條血路。

郭驍帶著七八人衝進了荒無人煙的深山,慕容釗親自帶人去追,窮追不捨。追到晌午,郭驍身邊只剩一個小兵,精疲力盡已到強弩之末,全靠一口氣撐著,然而天要絕人,始終跑在前面的郭驍突然急急停住,臉色鐵青地看向幾尺之外的懸崖峭壁。

「大人!」僅存的小兵白著臉道,雙腿瑟瑟發抖。

郭驍轉身,慕容釗一手持刀,冷聲道:「你若投降,王爺或許會給你一條生路。」

趙恆給他生路?

郭驍突然仰天大笑,別說趙恆恨不得他死不超生,便是趙恆肯放過他,他郭驍也不稀罕!

「一個結巴,也配招降老子?」笑聲在山谷回蕩,尚未落下,郭驍再次諷刺大笑,輕蔑地看眼劍門關的方向,郭驍突然抓住身邊的小兵前沖幾步,拉著對方一起縱身山谷!

「啊啊啊!」並不想死的小兵絕望尖叫,然而山風呼嘯,沒有人能救他。

慕容釗快步走到懸崖前,只見那兩道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懸崖深不見底,望之生畏,慕容釗倒是對這位寧死不降的叛軍將領生出了幾分欽佩,駐足片刻,他回去復命。趙恆已經進了劍門關,得知守關將領跳崖自盡,趙恆皺眉,先問慕容釗對方容貌。

慕容釗如實回答。

郭驍已經假死過一次,這次容貌雖然對不上,但趙恆不容再有任何差池,命慕容釗親自帶人去懸崖下查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則率領破關的大軍,繼續入蜀剿滅其他叛軍。

劍門一破,八萬朝廷禁軍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摧枯拉朽,所過之處叛軍皆降。趙恆只關押「蜀國」四品以上的官員將領,其他小官百姓一律採取寬撫之策,百姓得知朝廷免除了壓在他們頭上的苛捐雜稅,哪還記得從前的仇,全都跪地感激皇上、壽王恩德。

消息傳到山中,得知王爺好好的,眼睛並沒有受傷,宋嘉寧喜極而泣,再次哀求阿四如約送她去見王爺。阿四既然答應了,這次便痛快地帶扮成男裝的二人下山了,去追壽王大軍的路上,阿四暗中打聽劍門關的戰況,得知有人跳崖,阿四立即就猜到,那肯定是世子。

既然世子沒有落到壽王手中,那麼無論世子能不能活下來,壽王抓到他,都會逼他交代世子的一舉一動。阿四不忍心扣留無辜的壽王妃,但他不想背叛世子,不想去面對壽王可能施加在他身上的各種審訊刑罰。

四月初,趙恆大軍與死守梓州的高栽裡應外合,同時攻擊李順的二十萬叛軍。一番血戰,李順等反賊被活捉,二十萬叛軍戰死五萬,其餘全部投降。就在趙恆收復成都城的第二日,阿四終於將馬車趕到了成都城外。

宋嘉寧歸心似箭,未料城門可見,馬車卻突然停了。

「怎麼不走了?」五娘替她問道,順手挑開了車簾。

阿四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看得五娘臉紅低頭,阿四才收回視線,跪在宋嘉寧面前道:「王妃,大人跳崖自盡,也算是得了報應,還請王妃念在京城眾人的份上,向王爺隱瞞大人的真正身份,別因大人的錯,毀了老爺一世英名。」

宋嘉寧聽了,眼帘垂了下去。郭驍若被王爺活捉,國公府如何,便全看王爺決斷了,如今郭驍跳崖,她再揭發郭驍的身份,恐怕會連累蒙在鼓中的繼父母親。可,王爺肯定也會問她劫匪是誰,天底下又有什麼人,會大費周章搶她,最後又心軟沒碰她?

更何況,她能瞞得住嗎?王爺那雙眼睛,每次都能看穿她。

「我瞞不住,但我會盡我所能,求王爺開恩。」宋嘉寧心情沉重地道。國公府里有她母親弟弟,有待她如親生的祖母與繼父,她不可能坐視不理。

這樣阿四已經滿足了,磕頭道:「我曾對天發誓,絕不透露大人身份半句,若隨王妃進城,恐王爺會嚴加審訊逼我開口,故只能送王妃到此。大人已死,我想尋個無人認識我的地方,安度餘生,從此再不做任何有違良心之事,希望王妃成全。」

「你要離開?」宋嘉寧震驚道,扭頭去看五娘,這兩人,不是互訴衷腸了嗎?

五娘眼裡淚珠滾動,不敢相信阿四要走。

阿四看著五娘的衣擺,胸口彷彿堵了一塊兒巨石,不忍捨棄,卻無法強求。如果可以,他想帶五娘一起走,但他不敢問,怕五娘拒絕,更怕五娘答應,怕五娘跟了他事後卻被壽王派兵圍捕,白白受苦。與其隨他顛沛流離,不如留在王妃身邊,還能進京與親人團聚。

「告辭。」沒敢抬眼,阿四迅速跳下馬車。

「阿四!」五娘追了出去,哭著喊道。

阿四頓足,額頭青筋暴露,最終還是沒有回頭,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路口。

五娘捂住嘴,泣不成聲。

「去找他?」宋嘉寧將五娘帶到懷裡,一邊輕輕拍著小姑娘單薄的背,一邊輕聲問道。她也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嘗過分離的苦,最怕便是從此一別,再無緣相見。

五娘哭著搖頭,她喜歡阿四,可她,更想京城的姐姐外甥女。

宋嘉寧懂了,默默地等五娘哭夠了,兩人一起走向城門。城門嚴查進城百姓,宋嘉寧、五娘說不出身份,眼看就要被人當成嫌犯抓起來,宋嘉寧急中生智,懇求守城官兵道:「我有要事要稟報壽王殿下,請您幫忙傳個話,就說故人求見……」

「什麼故人?」守城官兵忙得很,見宋嘉寧、五娘灰頭土臉的,擺手就命人押走二女。

宋嘉寧急著爭辯,推推搡搡之際,城內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宋嘉寧踮腳張望,只見一片百姓跪在地上,口中齊呼王爺千歲。整個成都城就一個王爺,宋嘉寧淚如雨下,怔怔地望著馬上的男人,官兵要按她跪下,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掙開對方束縛,拼盡全力朝城內跑去。

趙恆一夜未睡,從劍門到成都城,他都在找她,翻遍了城內叛賊府邸,都沒有發現她的身影。福公公想方設法安慰他,說什麼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趙恆聽不進去,也等不下去,騎馬出城。叛軍敗了,或許她趁亂逃走了,知道他在城裡,她一定會來找他……

從府邸到城門,趙恆沒有放過一個街頭百姓,所有人都跪著,他逐個看,看著看著,趙恆聽到了一道腳步聲,急切又無力。他抬頭,在一片跪著的人群中,有個瘦小男人不顧一切地朝他跑來,然而下一刻,就被官兵攔住。

也就在此時,趙恆看清了對方的臉,雖然沾了臟污,雖然瘦得露骨……

「滾!」靜寂的城門前,突然響起一聲如雷怒吼。

跪著的百姓嚇到了,不知壽王為何發怒,想抓走宋嘉寧的官兵也嚇到了,撲通跪下去,額頭觸地抖如篩糠,宋嘉寧更是嚇到了,獃獃地站在原地,淚眼模糊,耳邊全是那聲「滾」。王爺,是在吼她嗎?

沒等她心寒魂涼,沒等她眼裡的淚水滑落,腰上突然多了一隻大手,用力一扯,便將她抱到了馬上。宋嘉寧下意識反抱住那熟悉的窄腰,駿馬繼續往前賓士,快如閃電,不知要跑向何方。但宋嘉寧已經不在乎了,感受著腰間緊緊勒著她的手臂,感受著他落在她腦頂脖子的熱.吻,急切地彷彿慢一點她就會消失不見,連續三個多月,宋嘉寧第一次放鬆了下來。

什麼都不用怕,什麼都不用想,只藤蔓般纏著他。

她不怕不想,城門內外的百姓們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位俊美如仙、英勇神武的壽王,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一個不知來歷的瘦小男人跑了!看那背影,壽王似乎抱小男人抱得很緊啊?

眾人皆醉,唯有福公公偷偷擦眼睛,王妃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王爺怕是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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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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