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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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高勝壓低聲音,他是來通風報信的,「外頭來了一群人,說自己是省文物局的,周海棠正帶著班裡的同學幫你擋著呢,你趕緊跑!」
林驚蟄皺眉:「我為什麼要跑?怎麼回事,你不要著急慢慢說。」
「哎呀你別拖了,他們還帶了好幾個警察來呢!說你犯了一個……反正是藏了什麼東西的罪名!」
林驚蟄臉色一下陰沉下來,他聽明白了,原來江家人的後手在這兒呢。
林驚蟄的遺產繼承手續沒有紕漏,他們索性就從古董的來歷上做文章。我國《文物保護法》內有明確規定,在國土領域內的地下、內水以及領海內遺存的一切文物,都歸宿國家所有,而發現文物卻隱匿不報的,文物局則有權自行收繳。
這一手不可謂不陰毒,即便同樣有明文規定傳世文物和祖傳文物可收藏拍賣,但藏品合法與否,不過也就是靠一張嘴來鑒定罷了。
林驚蟄的這批古董確實是合法繼承的不錯,可遺留下這批古董的已經去世的江家老爺子,又有誰能證明他獲得古董的手段是合理合法的呢?那可是青銅器啊,擁有幾千年歷史的傳世最為悠久的文物之一,國家明令禁止不允許交易販賣的寶貝,想找出點問題來,實在太容易了。
林驚蟄記得上輩子是沒有這一茬的,想必是比前世更多的波折,才逼迫江家不得不使出這種一招不慎就會牽連甚廣的底牌,恐怕幕後那個最終獲益者,都已經親自淌下了這趟渾水。
跑?他偏就不跑。林驚蟄心中冷笑,他真要是跑,才是正中那群人的下懷。
「一些私人矛盾而已。」對上方老爺子驚疑不定的目光,林驚蟄從庫房中翻出繼承證明的原件,一面出示給他,一面簡短地解釋完箇中原因,在對方心疼的目光中輕輕笑了笑,「反正您放心,我不是騙子。」
他說罷,撥開護在自己面前的那幾個大高個,用眼神示意高勝讓路。
高勝焦急道:「驚蟄——」
林驚蟄安撫地擂了他肩膀一拳,沒有理會,離開的同時目光看似不經意地從方老那四個好像是保鏢的隨行跟班腰間劃過。
他看得出來,剛才這些人下意識做的,是掏槍的動作。
這個年代燕市國家博物館的專家保護級別居然那麼高么?不過有他們在,左右都不會叫文物局來的這批人討到什麼便宜就是了。
文物局來的那七八個人正在與周海棠和五班的幾個同學爭執,林驚蟄出來時,恰逢對方高聲恐嚇:「你們這群學生,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我們是來辦案的,再敢妨礙公務,小心我讓人把你們統統抓起來,和藏匿文物罪一併論處!」
「口氣不小。」林驚蟄似笑非笑地開口,音量不大,但效果就像給混亂的火爐潑下了一盆冰水,所有人都下意識安靜下來看向他。
他不緊不慢地朝文物局來人方向迎面走去,步伐穩健,神情平靜,目光毫無情緒地盯住對方人群中的帶頭人,直到那個體型矮胖的中年男人抵抗不住,率先轉開了目光。
林驚蟄這才扯了扯嘴角:「文物局來的?敢問這是哪位領導?」
對方身後有一人答道:「請你放客氣點!這是我們局王副局長!」
「王副局長。」林驚蟄照章重複了一遍,點了點頭,神情仍舊平靜得掀不起一絲波瀾,「您帶著這麼多人闖進我家,帶搜查令了嗎?」
王副局長心中當即一個突突,又被迎面而來的氣勢鎮得下意識倒退了兩步,不得不將求助的目光遞向隨同前來的幾個警察身上。
其中一個警察咳嗽了一聲,站了出來:「你就是林驚蟄?」
「我是。」林驚蟄點點頭,「沒有搜查令,就請你們出去。」
那警察萬料不到一個普通中學生竟然這樣和自己說話,怔楞的同時不由生出幾分怒火,他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一臉兇惡:「林驚蟄,你不要胡攪蠻纏,現在我方懷疑你有隱匿、毀棄甚至轉移犯罪證據的重大嫌疑,屬於緊急搜查情況,不需要申請搜查令!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調查,老實交出那批來歷不明的非法文物,不要等我們親自動手,那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林驚蟄毫不畏懼,與他針鋒相對:「那批文物是我家長輩去世后的遺物,已經走過了合法繼承手續,並不是你所說的非法文物。你想指控我可以,請先拿出證據來。」
「對!」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蒼老而渾厚的附和,林驚蟄回過頭,便見方老正從庫房方向走來,帶著他的四個保鏢,一臉怒容。
他走到近前,一抬手,將林驚蟄撥到自己身後護住,同時嚴厲訓斥:「你們群南的文物就是這樣管理的?你們酈雲的警方就是這樣辦案的?!光天化日,闖進群眾家中,不分青紅皂白隨口污衊罪名!甚至威脅恐嚇。你們這簡直就是目無法紀!濫用職權!」
他氣勢比林驚蟄更甚,怒火一出,簡直無人招架得住。
文物局來人並幾個警察被罵跟孫子似的,片刻后回過神來,皆是怒火中燒:「嘴巴放乾淨點!我們在找戶主林驚蟄辦案,與本案無關的人員請自覺離開現場!」
「我怎麼和本案無關了,我和本案的關係大著呢。」方老被噎得滿臉通紅,直接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專家證,啪的一聲拍在客廳的茶几上,「我是燕市國家博物館受聘專家,戶主林驚蟄先生已經將他名下的這批文物贈予給我們首都博物館名下,你要查這批文物,就去國家博物館查吧!」
方老丟完了證件,便負手而立,怒目相對,只等這群囂張的辦案人員在看過證件後知道厲害,放棄糾纏。
然而沒想到的是,對面領頭的那位警察卻連瞥都沒瞥證件一眼,只聽到「燕市國家博物館」這一句,臉上就掛出了一個充滿嘲諷的笑容。
「你們消息看來不太靈通啊。」對方耐人尋味地嗤笑了一聲,便冷著臉轉頭朝自己身後吩咐,「不用跟他們多廢話了,帶走!」
他身後立刻便有人取了明晃晃的手銬上前,作勢要抓林驚蟄。
方老瞠目結舌,那四個保鏢也立刻列隊擋住了那名警察的動作,林驚蟄那幫哥們同學更是亂糟糟地嚷嚷著將林驚蟄護到了最後,發號施令那警察氣得臉色發青:「你們這是在公然暴力抗法,你們這是藐視法紀!!!」
門外此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劉局長,老遠就聽到你的罵聲,什麼事情火氣那麼大啊。」
那警察朝外看了一眼,發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眼神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鄧局長,你怎麼也來了?」
「我接到群眾舉報,過來看看。」來的是個中年男人,高個魁梧,皮膚跟鄧麥不相上下的黑,模樣倒是慈和。他明顯是鄧麥搬來的救兵,進屋后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目光在屋裡環視了一圈,落在手銬上,才笑眯眯道:「劉局長,這一屋子學生,你說你怎麼還抓上了呢?」
劉局長挺直腰桿,神情自若地看著他:「我正在協助省里的同志偵辦一起非法藏匿文物案件,犯罪嫌疑人拒不配合,且毫無認罪意識,情節十分嚴重,我正要帶他去局裡配合調查。」
「哦~原來如此,劉局長辛苦。」鄧父點了點頭,又突然蹙起眉頭,「唉?這起非法藏匿文物的案件,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省里的同志親自參與抓捕,行動文件審批過了嗎?在市裡備案過嗎?」
劉局長扯了個假笑出來:「這不是特事特辦嘛。」
「特事特辦,特事特辦。」鄧父尋摸了一處凳子坐下,點著頭將這個詞兒重複了幾遍,突然拍了下桌子,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聲音也驟然拔高,「劉局長!什麼手續都沒有!什麼證明文件都沒有!你就敢闖進普通市民的家裡,就敢隨便下命令抓人,你就是這樣辦案的?!」
劉局長被他罵得額頭青筋不住蹦跳:「鄧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在質疑省領導下達的命令嗎?更何況我們闖入的根本不是普通市民的家,對方是犯罪嫌疑人,且涉嫌的是重大文物犯罪案件,你不要偷換概念,往我身上潑髒水!」
「犯罪嫌疑人?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犯了罪?」
「我們接到群眾舉報……」
「群眾舉報!」不等劉局長辯駁完,鄧父一聲大喝打斷了他,「舉報內容在哪裡?我倒是也想看看!」
劉局長無話可說,表情幾欲噬人,陰狠的視線盯在鄧父身上許久,他一咬牙一揮手:「把林驚蟄帶走!」
鄧父沒想到他竟敢這樣明目張胆違背紀律,頓時也急了:「我不同意!」
「用不著你同意!」矛盾升級到這個份兒上,劉局長也不想為同事之間表面的友好虛與委蛇了,他直接冷笑一聲,「鄧局長,這是我的案子,我只接受省里領導的指揮,你有什麼意見,直接去跟省領導彙報吧。」
他深知自己只要將上頭吩咐的這件事情辦好,往後好處必然享用不盡。而如今,酈雲市局的局長大位空懸,所有人都在試圖競爭上崗,他上不上位,或許就是省里一句話的事兒。
屆時他當上局長,成為姓鄧的上級,雙方關係好或惡劣,就不是他該擔心的問題了。
因此他有恃無恐,帶來的心腹也著實聽話,一聲令下,便立刻迅速繞開方老鑽入人群,數人圍攻,按住了林驚蟄。
武力差距在那裡,沒有無謂掙扎的意義,林驚蟄順從地戴上手銬,抖開試圖推搡自己後背的手,給了對方几人一個警告的眼神,從容地朝屋外走去。
「你們敢!!!」方老看著林驚蟄離開的背影,已然怒不可遏,他氣得肺都快炸了,臉漲得通紅,越過幾個保鏢,快步追出院子:「你們不能帶走他!」
「滾開!」林驚蟄被推進警車內,警車迅速開走,事情成了一半,劉局長的心腹們也不再害怕,索性一把朝這個礙事的老傢伙推了過去。
然而那隻推人的手到底也沒觸碰到方老的身體,只伸到半途,就被一隻鐵一般的手掌牢牢抓住,狠狠一折。
「啊!!!!」
猝不及防的慘叫聲驟然拔高,現場所有人都驚了,劉局長更是勃然大怒,跳起來就摸出了腰間的配槍:「你們竟敢襲警!」
咔咔咔咔——
回應他的,是四聲上膛的脆響,劉局長還沒拉開保險栓,動作就僵住了。
四枚黑洞洞的槍口已經齊刷刷對準了他。
他額角的汗水如同瀑布般滑下,這槍是真的還是假的?
鄧父也驚著了,刷的一下站起身,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方老後退兩步,捂著胸口倚在院門上緩了半天,這才沉聲開口:「都把槍放下。」
無論什麼時候,動用武力都是下下策,現場一旦混亂,發生什麼事情都有可能,萬一被人趁亂暗算,屆時說什麼就都晚了。
訓練有素的四人收起武器,同時聚攏,滴水不漏地護在方老身邊。
劉局長被這四雙獵豹一般的眼睛盯得心驚膽寒,他不敢多留,一面緊緊抓著手裡的槍,一面小心翼翼朝院外撤退,隨後在跟班的保護下迅速爬上了車子。
「立刻回市局,請求武力增援!」
感覺自己終於安全后,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擦著汗朝車內幾人高聲吩咐:「開快一些!千萬不要讓這群不法分子逃脫!這關係到一起重大的文物犯罪案件,務必要弄清楚他們背後的目的是什麼!」
這恐怕會是起大案,要是能辦下來,絕對大功一件,同時還能完成省領導的託付,簡直一舉兩得。
他想到自己剛才和那群犯罪分子交鋒的經過,一時間又對自己的敏銳和機智感到了深深的自豪。
那個老頭拉下臉戾氣就那麼重,一看就是個賊頭子,還拿出證件說自己是博物館的專家,搞得跟真的一樣,明顯很有詐騙經驗了。
可這個老騙子一定沒有想到,那個被他當做幌子的國家博物館考察團今天真的來到了酈雲,而且一到酈雲就被市·委幾個領導親自接走了,現在恐怕正在不知道哪個夜總會裡被隆重接待呢。
他望著窗外倒退的樹影,忍不住得意地哼起了歌,心說,這就叫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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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家中,鄧父和他帶來的幾個下屬被有意無意地「遺忘在此」,他們尚且沒從剛才短暫的對峙中回過神來,仍舊驚疑不定地注視著方老和他四個手下的一舉一動。
方老深深吸了口氣,已經從怒極的狀態恢復了平靜,他沒有理會這些人,只朝自己帶來的下屬吩咐:「去客廳,打電話給存知。」
立刻有一人領命離開。方老跟隨在他身後走進客廳時,電話已經接通了。
聽筒里傳來學生沉穩又略帶些擔憂的問候:「是老師嗎?您平安到酈雲了嗎?出什麼事情了?」
方老瞥了眼站在大門處不敢靠近的鄧父幾人,旋過身子,壓低聲音:「存知,我的行蹤可能暴露了。目前我不敢確定一切是不是巧合,但提出捐獻文物的那位捐獻者,現在已經被酈雲市警方帶走,處境很危險。」
「什麼!!??」
***
正在進行辛苦接待工作的市領導得知省里又來了電話,忙不迭趕來接聽,接起電話時,語氣恭敬而又喜悅:「領導,我幸不辱命,燕市來的博物館考察團接待工作目前非常順利,大家都是賓至如歸啊!」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明顯急促了起來,下一秒,聽筒里傳來的暴怒的喝罵聲險些讓聽者心臟停跳:「賓至如歸,我賓至如歸你個頭!!!」
錯愕過後,仔細想想,這事兒卻也沒那麼不科學。
林驚蟄畢竟原本是一班的學生嘛!以前成績也不差,前段時間因為一模考砸了,李玉蓉才死活要把他調走。為此李玉蓉還丟了好幾次人,現如今提起這個名字還都是咬牙切齒的,平日里更是寧願上下樓,都不願意路過本層的五班去上廁所。
自她調到一中以來,只有仗著後台耀武揚威欺負人的份兒,哪裡吃過這麼樣大的虧啊!學校老師們表面上裝作不知道,其實都是暗地裡看笑話的多,此時列完林驚蟄的總分,發現竟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了一百多,驚嘆過後,都悄悄去看李玉蓉的反應。
李玉蓉難以置信地端著林驚蟄的英語卷子。
她是英語老師,這年頭英語老師少而金貴,但其實絕大多數專業能力都稱不上登峰造極。李玉蓉的英文,大概就是跟外國人能自如對話的水平,辭彙量並不多麼豐富。因此當初在批閱到這張試卷時,她全程都是滿心的欣賞和肯定,看到作文部分,更是驚嘆不已,她不光看,還抄錄了下來,勾出了好詞好句和幾處看似不經意的點睛之筆,預備二模試卷下發給學生后,拿回班上給學生們做個學習的典型。
她全程理所當然並十分篤定地認為,這名考生一定是她們一班的學生。
直到封鎖線被打開,她翻出這張試卷,看到考生姓名的那一刻,李玉蓉眼睛像被針刺了一把,瞬間紅了。
林驚蟄?!林驚蟄?!
這個學生她還不清楚嗎?以往在一班成績沒下滑時,他也就大概是個第二第三,且有些偏科,數理化成績比較好,語文,尤其是英語的水平,跟那位常年穩坐第一的同學很有差距。高三他成績下滑后,這種差距就被進一步拉大了,一模考試索性整張卷都前言不搭后語,這樣發展下去,說不準高考成績就是個全校吊車尾。也正是因此,李玉蓉才狠狠心,緊急將他給踹了出去。
可現在,林驚蟄的成績卻一個飛躍,將自己班級原本的第一名狠狠甩在背後一百多分!
她反覆確認過後,仍舊是不敢置信,也無心去注意別人偷偷看來的眼光,徑直跑到其他科目老師的桌上奪來了卷子,越看呼吸越急促。
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難不成胡玉找著了提高成績的好法子?可再怎麼樣的速效,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起到如此劇烈的改變啊!
其餘老師見她一臉的錯愕驚詫,互相交換了一遍眼神,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幾乎都要掩飾不住了,尤嫌不夠,還要當著李玉蓉的面七嘴八舌朝胡玉道喜:「胡老師,教導有方哦。」
「這次二模五班的其他學生成績提高也相當明顯,你這是用的什麼辦法啊?」
胡玉嘴角差點咧到耳朵根,笑得根本停不下來,學生成績提高,她心裡就跟喝了蜜似的:「哪裡哪裡,這都是林驚蟄帶的好頭,他轉到五班之後,把整個班的學習氛圍都帶起來了,那群調皮搗蛋鬼這段時間課間都被他按著背單詞做題冊吶!」
其餘人聽了,心中都止不住地羨慕,暗道胡玉這運氣也太好了,幾乎是白白得了個給自己長臉的好苗子啊!又偷偷去看聽到了胡玉的話后臉色難看得嚇人的李玉蓉,心中暗笑,該!機關算盡,反倒搬起石頭砸自己了吧?
李玉蓉明白自己肯定又一次成為了同事眼中的笑柄,那張平日里精心打扮妝容細緻的臉蛋此時已然黑如鍋底。手上那張署名林驚蟄的滿分化學試卷幾乎被她捏爛,她怒焰高漲,心中無數種猜測瘋狂躁動衝擊著胸口。她目光一斜,刺向一旁臉都快笑爛的胡玉,對方穿一身灰不算灰藍不算藍的襯衫褂子,腳上蹬的竟然是黑布鞋,習慣性微微駝背,土得讓她難以忍受,她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可能。
「胡老師,恭喜你了。」她陰著臉開口,卻又冷笑:「不過這也太神奇了,林驚蟄上次一模考成那樣,怎麼一到你們五班,成績就突飛猛進了?還不光是他,五班其他學生的成績也有些不合理吧?胡老師,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你們班裡漏題了?」
模擬考試都是老師們集體出的,李玉蓉平時都愛在考前給自己班裡的學生划幾個必定會考到的題型,自然以為胡玉也一樣。她這麼一猜,反倒覺得這個理由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心中不禁大為鄙夷胡玉這種為了出風頭不擇手段的行為,口中嘲諷:「胡老師,考前大家划重點,都划,誰不划呢?我能理解,但你弄成這樣,就有點過分了吧?這不是弄虛作假呢嗎?」
「你說誰弄虛作假呢?」胡玉再好的脾氣,一盆冷水直接澆下來,也難免發火。加上林驚蟄成績好,她也有了底氣,在李玉蓉面前,她直接一拍桌子,聲色俱厲:「李老師,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你憑什麼這樣污衊我和我們班的學生?」
李玉蓉攏了攏那頭烏黑的捲髮,目光撇開,視線向上,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我污衊你什麼了?我不過就是那麼一說,胡老師你那麼激動幹什麼?做賊心虛啊?」
她說罷,直接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拿起林驚蟄那張試卷朝桌上一拍:「你們自己看吧,這篇作文,我們師範里考過專八的人都未必有幾個能寫出來,你告訴我這個水平是高三生?誰教的?」
李玉蓉擠眉弄眼地盯著胡玉:「胡老師,你教的啊?」
胡玉眼淚都快被她氣出來了,李玉蓉卻越發篤定自己的觀點,自認為大獲全勝地離開了。
胡玉從來說不過她,好在學校的其他老師都並不懷疑這次成績的真實性。漏題?開玩笑,林驚蟄這個成績是漏題能漏出來的?他們這些任課老師手把手在考場上教恐怕都做不到!李玉蓉讓他們看的那塊英語作文,她們中絕大部分的人連看都看不懂,充其量只能感到「不明覺厲」罷了。
漏題要是能漏出這個水平,胡玉也不可能留在一中教書了。
胡玉也習慣了李玉蓉的尖酸刻薄,她收拾完自己班的考卷后,就帶著林驚蟄的那一份摸到了校領導的辦公室。
她想找校領導談談一中每年都會有的那個保送群南大學的名額。群南大學是群南省最好的一所重點大學了,酈雲市每年能憑自己考上的考生屈指可數,因此這個名額,從來都是所有高三生擠破頭爭搶的目標。
胡玉以往從沒眼饞過這個名額,哪怕她的親兒子同樣面臨高考,在她看來,表現得不夠好,也沒有那個資格去競爭捷徑。
而林驚蟄這次二模的成績,實在已經優秀到了讓她無法坐視的程度,她要為這個孩子爭取他應該得到的東西。
然而從工作以來只全心繫在學生身上的胡玉,毫不理解學校這處「殿堂」內的規則。
校長放下林驚蟄的試卷,推了推眼鏡,態度很和藹:「這名同學的成績確實非常出色,值得鼓勵,行政這邊的老師們碰一碰,看看能不能破格為他發一次五十塊的一等獎學金。」
胡玉身體前傾,有些著急地想要開口,卻被對方抬手打斷了。校長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至於保送名額,胡老師,這個人選已經定下了,我也沒辦法,學校有自己的章程,總不可能聽我一個人的,你說對吧?」
胡玉有些不服氣:「學校評選的章程是什麼呢?不是一直說看二模成績來嗎?您總得給個說法吧?林驚蟄二模成績那麼好,還不符合章程,那學校選的是誰?於志亮嗎?」
於志亮就是那個以往雷打不動的高三第一名。
校長笑了笑:「選的是誰,等到消息公布,胡老師你自然就知道了。」
胡玉咬了咬牙,還想再說,對方卻已經端起了茶杯。她對校長這一崇高的身份有著天然的敬畏,因此縱使滿心不甘,也只能失落地離開。
她一離開,李玉蓉就從辦公室裡面拐了出來,朝大門口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在校長室沙發上坐下,還不忘評價一聲:「這個胡玉,簡直有病。」
「她又惹你生氣啦?」校長和顏悅色地離開辦公桌,坐在了她身邊,瞥到門外沒人,還伸手替李玉蓉捏了捏腿,一臉伏低做小的模樣,「好啦,她一個農村教師,你跟她計較什麼?」
「反正我不管,你早晚把她給弄走,我看她就煩。」李玉蓉抱怨完,又撥開他的手嗔怪道:「你有病啊,當心被人看到。」
見校長好脾氣地坐直了身體,李玉蓉面容一整,又問:「保送名額已經交上去了吧,江潤家的錢都收了,你可別掉鏈子。」
「你放心吧。」校長安撫她,「他家手段通天,省里人之前都給我打了電話,你說我能馬虎嗎?」
李玉蓉這才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有點不甘願地噘著嘴道:「你要不想個法子,把林驚蟄調回一班吧。煩死了,早知道這次二模成績那麼好,當初我就不費那個力氣把他弄走了。」
「行,我給你想想辦法。」在李玉蓉面前,校長几乎是百依百順的,他答應完后,又想說些什麼,桌上的電話卻響了。
接起電話,李玉蓉便見他臉色倏地變得非常嚴肅。
「是!是!是!」校長油光鋥亮的腦門不住地點著,一邊點一邊恭聲答應,「這可太榮幸了!您放心!我們一中一定會做好接待工作的!」
李玉蓉面露疑惑地看著他,校長放下電話,一把揩掉腦門上的汗珠,神情空白了兩秒,隨即掛上了濃濃的喜悅。
「趕緊的,你快回去準備一下!」校長高興得聲音都虛了,胖乎乎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比劃著:「市裡剛才來了電話,說市領導突然決定來我們一中視察,你趕緊換套衣服,正式一點,一會兒我帶著你一起做接待工作!」
李玉蓉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蹦跳起來,給了校長一個忘形的擁抱,歡呼道:「你真是太好了!!!」
她一個普通教師,要是能在市領導那裡掛上名,往後的前途必然就要不可限量了。
離開之前,李玉蓉又有些疑惑:「奇怪了,市領導怎麼會突然來我們學校視察,出什麼事了?」
校長也疑惑著呢,但想了想,到底沒什麼頭緒,因此擺了擺手道:「誰知道,別管那麼多了,總歸來了就是好事,快去準備吧。」
他仍舊搖頭,對方也沒了辦法,只能將一疊厚厚的紙拍到眼前,朝他道:「簽吧。」
林驚蟄被拘在椅子里,姿勢並不難受,他拿起那疊紙看了兩行。
這是一份自陳罪狀的記錄,上面詳細描寫了林驚蟄如何口述自己知道已經去世的外公跟不法商販勾結非法購買並收藏文物的事實,並深刻檢討了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公開檢舉的包庇行為,同時承諾自願將這批非法文物交由省文物局處理等等等等。
文筆情真意切,堪稱一流,比他自己可好上不少。
閱讀完畢,他放下紙,靠在拘著他的椅背里,開始閉目養神:「我不承認,我沒有說過這些東西。」
對方想必也是沒想到他會這樣不好對付,面面相覷片刻,其中一人只能出言恐嚇:「都進了這,你還裝什麼大頭蒜?你小心敬酒不吃吃罰酒!」
另一人佯裝慈善:「小孩,我勸你還是簽了吧,現在不簽,反正一會兒也還得簽,還白白多受那些罪,何必呢?」
林驚蟄知道審訊過程必然會被全程記錄,他咬死不肯鬆口:「口供上的字我一個也沒有說過。而且這批合法文物我已經通過合法手段捐獻給了燕市國家博物館,你們讓我簽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嘿,燕市國家博物館,你說你家裡內老頭兒啊?」說話那人撇著嘴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人誆你呢你都不知道!小孩,你等著吧,咱們劉局已經派人去逮他了,你還不撞南牆心不死,一會兒有你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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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雲市夜總會裡,接到電話的市領導杜康被罵得滿頭汗刷一下就下來了。
難不成是自己這邊出了什麼紕漏,讓考察團的人偷摸告狀去了?他反覆琢磨這一天的行程,不至於啊,他安排給博物館考察團的接待標準完全稱得上是酈雲市的最高標準了:一到酈雲就入住市·委招待所最高級的幹部樓,晚飯也是在酈雲最高檔的解放飯店擺的宴席,宴上山珍海味全都是提早安排人準備的最新鮮高級的材料,就連開的那幾瓶酒都是連他自己平常都不怎麼捨得喝的好年份的茅台。
吃完飯就帶這群人來夜總會了,還找了群最漂亮的姑娘陪著喝酒,雖說吧這群人老嚷嚷著還有事情要辦不能多耽擱,可也沒見他們誰情緒不好發脾氣啊。
他趕忙接過秘書遞來的手帕擦拭汗水,一邊不自覺弓著背,惶恐不安地問:「是不是我們的接待工作哪裡出了問題?讓博物館考察團的團員們感覺到了不滿意?您請多指教,我們這邊一定加以改進。」
「你還好意思問!考察團來之前我們三令五申地強調了要確保安全確保安全確保安全。」電話那頭的領導卻明顯沒有被他認錯的態度打消怒火,聲音反倒更加大了,嚷嚷出了一股聲嘶力竭的味道,「你們呢,陽奉陰違,權當做耳旁風是不是!!?」
杜康肝都被罵得顫了起來,苦著臉委屈道:「這怎麼會呢,您的指示我時刻都牢記在心,博物館考察團的同志們剛一到酈雲,市裡的治安就執行了最高標準,包括我在內,大家今天都是親自陪同考察團的同志們進展考察工作的,我們還調派了市醫院最好的醫生和護士隨行,就是為了避免突發疾病。鄭書記,天地可鑒啊,您這次可真的冤枉我了。」
鄭存知一口老血都險些吐出來:「我冤枉你,好,杜康同志,我就跟你明說了。考察團的一位老專家,就在剛才,親自向我打來了求救電話,他在一家自願捐贈祖傳文物的捐贈者家裡被你們市局的人團團圍住,而那位好心的捐贈者也已經被你們的人帶走,生死未卜,你敢說沒有這個事情?!」
鄭存知拍著桌子大喝:「你敢說!!!!?」
杜康膝蓋一軟,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考察團還有一位脫離了隊伍單獨行動的老專家?他怎麼從頭到尾一點消息也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