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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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疑惑,上輩子的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麼樣的失心瘋,才會認為一個連從小寵愛自己的父親葬禮都不願意出席的人會是個好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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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恰恰那邊的情況,林驚蟄多少了解一點。她和林驚蟄的父親林潤生離婚後,就迅速地和這一任丈夫齊清組合了家庭,兩人目前定居在群南省省會群南市,開了家房地產公司,現在的名字叫「齊清地產」,規模只能算小有根基。
但林驚蟄知道,這樣的現象不會維持太長。
六年後,「齊清地產」將會與已經成為酈雲市著名企業的「知曉地產」合二為一,改名為「齊江集團」,穩坐上群南省第一地產企業的寶座。
「知曉地產」正是林驚蟄的姨媽和舅舅合夥開設的公司,而後搖身一變,他倆又成了「齊江集團」的重要股東,風光顯赫到什麼程度?就連酈雲市的□□都要敬讓三分。
真可謂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不過好在那只是未來,而現如今,這群陰險卑劣不擇手段的傢伙,還不曾發展出如此澎湃的力量。
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心思正盯在古董上,後世對林驚蟄不屑一顧的「齊江集團」副總裁江恰恰,現在也還是那個在丈夫面前想盡辦法和上一段婚姻擺脫關係的普通女人。
江恰恰的第二任丈夫齊清,外表清雋儒雅,骨子裡卻是個非常封建又大男子主義的個性。加上家裡在省城有些威望,他家人自認門第不同於普通群眾,對江恰恰的第一任婚姻一直心懷芥蒂。為了在夫家站穩腳跟,江恰恰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結婚之後甚至連跟娘家的來往都徹底切斷了。上輩子的林驚蟄被她誆去省城,也不過做賊似的呆了小半年,隨後便被江恰恰以「父親強烈要求」為由,中途退學送到了燕市那邊。
那時的林驚蟄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也因此在到達燕市后,對同樣毫無印象的父親心中充滿了敵意。只是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離開不到一年,那個對他口口聲聲「今生只會有你這一個孩子」的母親,就滿心甜蜜地誕下了自己真正期待著的「愛情結晶」。
林驚蟄從回憶中醒來,接過公證人員和律師正式移交給自己的曾經屬於外公的古董庫房鑰匙,離開之前,他最後朝內看了一眼。
不大的空間內,三方壁櫃里,大大小小羅列著的,就是外公這一生最為珍視的藏品。很遺憾的,林驚蟄沒能耳濡目染到這個愛好,他對古董一無所知,也缺乏興趣,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屋子被安放妥帖的青銅器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並關係著所有,所有他不大喜歡的人未來的命運。
林驚蟄眯起那雙形狀漂亮的眼,回首一整衣襟:「走吧。」
庫房安置在現在已經獨屬於林驚蟄的家裡,樓下正有人收拾靈堂,葬禮結束,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罕見地沒有立即離開。
他倆坐在客廳里,正抱著電話神情緊張地盯著去往庫房的那條路。
見到林驚蟄的身影,兩人的眼睛都猛然發亮,江曉雲一手拿著聽筒,一手猛烈招呼:「驚蟄,快過來,你猜是誰的電話?」
林驚蟄站在原地,微微仰頭,從視線斜下方面無表情地審視著她。
江曉雲被盯得頭皮發緊,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同時尷尬地維繫著臉上驚喜的表情:「是你媽媽呀!」
聽到這句話,林驚蟄可算動了,邁開腳步緩慢地朝她走去。
江曉雲心中暗罵一聲,又同時難免生出點得意的竊喜來。不是她自誇,再怎麼關係不好,她也是看著這小鬼長大的,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張油鹽不進的臭臉,但沒媽的孩子,心裡總是會念著媽。
江恰恰那邊對她們挖掘的新關係網如獲至寶,畢竟省城負責土地划批的人可不是輕易能牽上線的,他們手指頭漏出點沙來,都夠各大地產公司咂摸個一年半載了。而她和第二任丈夫的齊清地產成立沒多久,正處在急需扶持發展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要是能得到對方一點襄助,那可真是……
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表現出自己擁有此等關係網的能力,那麼她在齊家和整個公司的地位,勢必也會大有提升。
這是個無比肥美的誘惑,且對合作雙方都有利無弊。但省城的下一輪土地劃分已經進入倒計時,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們說服林驚蟄主動將東西拱手相讓了。姐弟三人一拍即合,最終決定由江恰恰和和江曉雲出面穩住林驚蟄,而江知,則見機行事,等到時機恰當,直接把東西拿走。
只要林驚蟄不追究,一切就萬無一失了。且不是他們輕敵,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小城市裡土生土長的,他能有什麼見識,恐怕連那堆古董值幾個錢都一無所知。到時候哪怕他不願意,自己這邊隨便打發點好處,糊弄糊弄也就解決了。
江曉雲盯著逐漸靠近的林驚蟄,彷彿已經預見到自己計劃成功后的遠大未來。
對方終於靠近了,伸出手,作勢要來拿電話。
江曉雲神經緊張,迫不及待地將聽筒遞去。
林驚蟄瞥了她一眼,接過聽筒,緩緩舉起,然後在她殷切的注視下——
撂上了電話機。
他連接都沒接,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哎————」
江曉雲和江知就跟被針扎了似的,同時刷一下站起身,齊聲驚叫。
江曉雲錯愕道:「你沒聽到嗎?那是你媽啊!你媽媽!她打的電話!!」
被掛斷的電話配合地再度響起鈴聲。
江曉雲撲上去要接,但林驚蟄的動作比她更快,直接把電話線給拔了。
重新恢復沉寂的房間里,江曉雲姐弟盯著再無聲息的電話面面相覷,林驚蟄將電話隨手擱在茶几上,視線里沒有一絲溫度:「時候不早,你們該回去了。」
江曉雲盯著林驚蟄的眼神彷彿對方突然長出了三個腦袋。
直到離開,他倆也怎麼都想不明白,林驚蟄的回應,這麼會和他們預料中的出現如此巨大的差別。
傍晚,林驚蟄送走雇傭來布置靈堂的工人,自己又將地方仔細打掃了一遍,他小心地擺好外公的遺照,恭敬地上了三炷香,接好電話線后等待了十分鐘,江恰恰沒有再打來。
他冷笑一聲,並不出所料,循著自己上輩子的記憶,撥通了一個號碼。
上輩子的林驚蟄在首都燕市工作,和不少當地機構都有過合作,那裡的不少單位幾十年也不曾搬遷,號碼大概也不會隨意變動。果然電話才響過四聲,那邊就有人接了起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值班人員的聲音懶洋洋的:「您好,這裡是首都國家博物館。」
「您好。」林驚蟄說,「我是群南省酈雲市的一個普通市民,我想捐獻給貴館一批文物。」
對方愣了一下,大約是不常遇到這種情況,語氣認真了起來:「非常感謝,那麼請問方便透露一下您的捐獻物有什麼內容嗎?」
林驚蟄不急不緩地說:「大概是一批西周或者商代的青銅器。」
「什麼!!!???」
電話那邊的人顯然被林驚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到了,背景音忽然嘈雜了幾秒,能聽到大概是捂著話筒招呼人的聲音。
接線的立刻換了個人,語氣明顯專業了許多:「您好,請問您要捐獻的文物,是經過合法渠道獲得的嗎?」
「這是我外公的遺物,他剛剛去世,已經經過公證繼承在我本人名下了。」林驚蟄知道他們的顧慮,看了眼時間,主動道,「如果貴館同意捐贈的話,請留下一個傳真號,我會把文物圖片傳真過去。」
林驚蟄記下號碼,掛了電話,閉上眼疲憊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這批古董是外公一生的心血,哪怕價值連城,哪怕他窮困潦倒食不果腹,他也不會拿來換取財富。
既然如此,何不讓它們被保存在更加安全完善的地方?將它們陳列進全國最大的博物館里,用文化和歷史澤被更多的人,倘若外公泉下有知,一定也會開心的吧。
被掛斷的電話始終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茶几上,不再響起,江恰恰真的沒有再打來。
林驚蟄忽得鼻子一酸,他躺進沒有開燈的客廳沙發里,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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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燕市,國家博物館辦公室內。
被電話緊急召喚來的一堆人緊張地盯著辦公桌上的印表機,信號燈在眾人的注視下始終平靜,在所有人都快以為那通電話只是個惡作劇玩笑的時候,忽然有人驚喜地高呼出聲:「來信號了!來信號了!!」
安靜的辦公室突然沸騰了起來,機器滋啦啦尖叫著吐出了一堆傳真紙,大伙兒迫不及待地上前分搶,如饑似渴地盯著紙上圖案開始研究。
「真的……真的是……這方彝的外形和饕餮紋,分明就是商晚期的工藝!!」
「還有這頂方樽,天哪,竟然保存得這麼完好!」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一個戴著眼鏡的老人家俯在桌面上細細看完每一張圖,搖著頭驚嘆完畢,有些不敢置信,「對方真的是說捐獻?無償捐獻?」
博物館領導自己也覺得很神奇:「是的,他把地址都留下了,說等我們這邊鑒定完畢后,可以直接派人去群南省酈雲市去取。」
「群南省?」那老人愣了一愣,隨即微微一笑,「那可是個好地方。這樣吧。」
他摘下老花鏡,輕輕地擱在桌上,道:「剛好我最近得閑,就跟你們一起走一趟。」
博物館領導嚇了一跳:「方老,您可別開玩笑,群南省那麼大老遠的地方,您何必親自去一趟?療養院那邊……」
他話未說完,就被老人不耐煩揮動的手打斷了。
方老道:「不要扭扭捏捏了,我心裡有數,這次捐獻還需要現場鑒定,假如這些青銅器都是真的,那麼對我國現在管理混亂的文物市場,一定會是一劑有力的強心針。」
「好啊,好啊,寫得真好,工作能力實在是太出色了。」他啪的一聲將這疊已經作廢的紙拍在了桌上,微笑中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怒火,「你叫什麼名字?」
被問話那人哪裡敢開口,他腿肚子轉了筋,站都快站不穩了。
還是後頭一直隨同隊伍的鄧父出來介紹:「他叫孫來新,是劉副局長的妻弟,平常一般負責白馬街一帶的工作。」
杜康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里的關鍵詞,他連連點頭,口中重複:「很好,很好。白馬街是咱們酈雲市最熱鬧區域,想必油水也厚得很,交給妻弟來負責,劉其實這個人事任命,真是正確的讓我無話可說。」
在酈雲這個地方,杜康身居高位,以往下屬們呈現給他眼前的,無一不是歌舞昇平的情景。此時層層剝開,他發現真相竟然比他原本心中劃出的底限更加骯髒,尤其還赤·裸裸地呈現在了方老的面前,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傳揚得人盡皆知。而他這個管理者,恐怕也要成為全群南省人心中的笑柄。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杜康想到後果,就恨不能此時此刻噴出口血來。他心中的怒火驚浪滔天,幾乎要將他這個載體的避障都給打破,更別說對造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
他親自拿來鑰匙,為林驚蟄解開了椅子上的鎖,慘笑一聲:「同學,讓你受苦了。」
他的秘書更是早已經擰來了濕毛巾等候在側,此時迅速上前幫助杜康將林驚蟄攙扶站起,為他擦乾淨糊滿了紅色印泥的那隻手。
「我自己來吧。」林驚蟄心中不爽,卻早已經過了遷怒他人的年紀,更況且他並不喜歡和別人的距離太過接近,因此索性接過了毛巾道,「謝謝。」
杜康朝他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這句話姿態放得很低,與其說是講給林驚蟄聽的,倒不如說是立給方老的軍令狀。林驚蟄不認識他,也鬧不清這群人是個什麼來頭,不過從孫來新的態度上,倒是多少能猜出一些。
林驚蟄很講道理,他擦乾淨手,將濕毛巾隨手拋在了自己剛才久坐的椅子上,微微點頭,鎮定得一點都不像是個剛才被那樣威逼過的學生:「您不用道歉,這畢竟不是您的錯。」
在此時此刻,聽到這句明顯是在方老面前為自己說情開脫的話,杜康心中的感激簡直難以言表。
因此轉過頭來,面對尚且惶然不安的孫來新,他心中的怒焰越發熾熱。
就是這群欺上瞞下的王八蛋,差點給他捅出了滔天的簍子!他只恨自己沒有手段把這群人生吞活剝!
孫來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可不應該啊,在此之前他和姐夫查過了與林驚蟄有關的所有資料,分明確認對方是個父母離異事實監護人去世,家庭親緣關係也不太好的孤立無援的普通人,才敢這樣大膽地下了手。可現在,那個於他而言遙遠到高不可攀的杜康竟然為了對方親自趕到,還如此低聲下氣地道歉,這中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翹首以盼的姐夫久等不來,撞在了槍口上的孫來新心臟病都快犯了,滿頭大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匯成了一小攤水,他卻連擦都不敢擦,弓著背恨不得將自己變成隱形人。
此時外頭一陣騷動,大門口擁堵的人群中鑽進了一個人,匆匆趕到杜康身邊,耳語了幾聲。
「這麼快?!」杜康悚然一驚,立即肅然而立整理儀容,鄭重地迎了出去。
屋裡,被留下的無人搭理的孫來新頭腦一片空白。
他聽到了來人對杜康耳語的聲音,說的是:「鄭存知書記的車到了。」
鄭存知!!?
他哪怕忘記自己親媽叫什麼,都不會弄錯這個名字。
眼前一黑,頭重腳輕,孫來新心臟狂跳,只覺得空氣稀薄,自己下一秒就會缺氧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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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屁事沒有,除了手上沾的印泥不太好擦之外,他一根毫毛也沒掉。
方老卻前所未有地震怒了,在來到酈雲之前,他從未想到,自己在和平年代竟然也會遇上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他直接否決了鄭存知哄勸他回招待所休息的提議,當晚通知所有人緊急開會,將會議桌拍得震天響,茶杯都不知道砸爛了幾個。
鄭存知最後拍板:「徹查!徹查!一定要徹查!!!」
整個群南省都因為這場會議動了起來,那位遠道而來的文物局的客人也被立即控制起來深入調查,劉局長和他周圍的一眾擁躉被一擼到底,鄧麥的父親鄧豐收,卻被欽點為了重要負責人。
林驚蟄家裡大敞著門,博物館考察團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從庫房裡搬出做好了保護措施的捐獻品,鄭存知並方老站在已經被杜康派遣來的人以最短時間修復完全的院子里,一面監督指揮,一面聊些閑話。
鄭存知打開一個即將被搬運到車上的箱子,手指在裡頭被打上編碼的厚重銅器上輕柔撫過。
受方老的影響,他也好琢磨些古董什麼的,雖然因為某些原因從不收藏,但基本的眼力還是有的。
「商晚期的工藝,好東西啊。」他嘆了一聲,微微搖頭,直起身來同方老道,「這是我們群南省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起文物捐獻,我怎麼也沒想到,捐獻者居然會是一個才剛剛成年的孩子。」
他這話還算是客氣的了,文物捐獻,尤其是這樣大額的捐獻,別說是群南,即便放眼全國也都是屈指可數。而對某些人群來說,這些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歷史的瑰寶也不過只是財富的代名詞,為了獲取財富,他們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兩人的目光投向了正靠在大門上面無表情注視著那些被抬走的箱子的林驚蟄。
都是在人精里打滾的人,兩人城府極深,觀察力也極度敏銳,當然輕易就從林驚蟄冷硬的外表下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懷念和些微不舍。方老嘆了口氣:「這孩子,不簡單吶。存知,你要知恩圖報,他雖然是無意的,但也算間接幫了你一個大忙。」
鄭存知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不過我怎麼也沒想到機會會來得那麼快。這起文物爭奪案件背後竟然會有我們省里的手筆。」
方老搖了搖頭:「財帛動人心。這些大人啊,心胸還沒有一個孩子寬廣。」
簽訂完正式的捐贈協議,送走了載滿箱子由專人高度保護的車,林驚蟄長長地舒了口氣,就像是治好了一塊心病,又像是胸口掏空了什麼,他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有著隱隱的悲傷。
林驚蟄關上庫房的門,他知道自己從今往後恐怕終其一生不會再打開它了。
他悵然若失地跪在外公的靈位前,香堂里煙霧繚繞,臨走前,方老帶著很多人為外公鄭重地上了香。
明滅的香光里,林驚蟄靜靜地磕了三個頭。
他的眼睛被香火熏得有些想落淚,卻仍舊大睜著,望向黑白遺照上外公的面孔。
照片上,老人熟悉的面孔一如既往地慈祥,他微笑著,笑容彷彿能包容天下萬物,靜靜地注視著林驚蟄。
終於結束了。
從這一刻起,林驚蟄意識到自己迎來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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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未定的高勝和周海棠照舊來找他上學。
因為捐獻古董的事情,五班的學生包括林驚蟄在內,好大一部分都曠課了兩天,這在學業緊張的高三實在是過頭了一點。因此在收拾完悲傷之後,林驚蟄迅速調整了心態,他的內里已經是個懂得取捨和隱藏的成年人,他很清楚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麼。
古董案這個事兒更多是市裡頭悄悄在辦的,暫時沒透出什麼風聲,胡玉雖然不知道林驚蟄曠課的根由,卻也沒過多追究,於她而言,另外一件大喜事兒比這個更重要。
一中的二模考試成績出來了。
林驚蟄考了全班,不,全校第一名。
成績批改結果一出來,包括她在內,全校的老師都震驚了。
舟車勞頓,歇過一晚,隔天的群南市國賓館內部領導招待小樓內,緊急召開了一場難能可貴的「師生談話」。
方老抽著煙搖頭:「存知,你們群南不太平啊。」
以往在人前無不形象威嚴的鄭書記此時神情肅穆,他嘆息了一聲:「是我領導上出現了失誤。」
就在前不久,香港最大拍賣行聖安拍賣集團在上個月的年度拍賣中,又創下了新的古玩交易價格記錄。被拍賣的那枚清乾隆朱紅描金蝠獸延年長頸瓶,擁有著絲毫不下於國家博物館細心呵護的那些「國寶」的價值,這本是中華民族的瑰寶,最後卻被一個法國來的古董商人收入囊中。
而據可靠線報稱,這枚價值連城的金蝠瓶,來源正是內地。
這不僅僅是一起個例。近些年國家經濟發展迅速,同樣滋生了無數甘為利益鋌而走險的走私商人。這些走私犯罪份子各出奇招,然而使用最多的手段始終還是海運,諸如群南省這樣的臨海東部城市,無不是走私犯罪高發的重災區。
無數船隻夾帶著中華民族的瑰寶離開它們生活的故土,流失往海外各地。然而一次次的抓捕,總會因為種種原因撲空。
當一種現象嚴重到了這個程度,那麼不引發一場颶風,根本不可能撼動它的根基。
「怎麼會是你的錯?馬克思先生都在他的全集里說過:『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危險』。偷盜文物的利潤,何止300%啊。」方老深知自己學生的難處,他搖著頭道,「存知,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
他態度鄭重了起來:「所以你必須要知道,這一次的古董捐獻對我們打擊走私的計劃有著多麼重大的政治意義。為此我會儘快啟程,趕到酈雲確認那批古董真偽,在最終確認結果出來之前,你這裡,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方書記立刻坐直了身體:「我記住了。酈雲市那邊,一定不會提前走漏風聲。」
方老點了點頭,又靠回了沙發里:「還有一件事情。存知啊,我聽說,你的老上級調走之後,上面的新任命就一直沒有下來?」
方書記有些不好意思:「是的,已經空懸了一個多月了。」
他被稱作書記,實際上還得加個副字,近來省里人心浮動八仙過海,也都是為了那個空出來的位置,在多方面競爭者強有力的角逐下,他對自己能否拔得頭籌並沒有多大的信心。
方老看他笑得如同十幾年前那樣靦腆,臉上也掛起了慈祥的面容,那雙蒼老睿智的眼睛里,內容卻意味深長:「你也不用著急,你還年輕,須知時來天地皆同力,對吧?」
鄭存知在琢磨著這句話的深意中送走了方老,立即便鄭重地布置下任務:「通知酈雲市,做好接待工作,務必保證燕市國家博物館考察團成員的人身安全!這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再三強調!」
另一邊,位處群南省北部的,終年在省里都沒什麼存在感的酈雲市,市領導一臉疑惑地掛斷了電話。
他心想:這年頭,不光各省市領導班子,就連博物館都流行到處考察了嗎?
算了,他琢磨半天,也懶怠多想,博物館考察團嘛,還能做什麼,無非就是在這裡吃吃喝喝,爬爬山看看水采採風什麼的,他只管將這群人活祖宗似的供起來,好吃好喝美酒佳肴,最後賓至如歸就好。
尤其是安全問題,省里居然強調那麼多遍,實在是真是小心得太過頭了。考察團里不過就是群普通的老學者而已,誰還會刻意去找他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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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二模如期而至,林驚蟄拿到卷子就噴了,這難度,恐怕比高二期末考試都高不了多少,學校居然採納它做高考前最重要的二模題,校領導估計被下了降頭。
不過這對於重點複習範圍幾乎完全不一致的五班生來說還是非常難的。放學之後,林驚蟄並高勝周海棠和鄧麥,還有鄧麥的一眾小弟一起回家,沿路便聽他們提心弔膽地展望高考。
哦,他們的思路當然和林驚蟄不一樣,五班生的邏輯是,他們前段時間複習的題型難度都那麼高了,這次據說比高考簡單的二模居然還有很多題不會做,列比一下,那正式高考得有多難啊。
反正也算歪打正著,林驚蟄便任由他們去了。
鄧麥不加入討論,他是完全無心高考的,甚至早已經規劃好了自己高中畢業之後的人生。因此此時的他,更熱衷於發展他異常靈通的情報網:「林哥,你知道不,一班那個昨天江潤回來了,李玉蓉正給他折騰保送群南大學的名額呢。」
林驚蟄眉頭微皺:「他身上不是有記過嗎?」
「是啊,不過據說省里有誰親自跟校長談過了,校領導那邊連屁都不敢放,記過就一直壓著。政教主任和一班那群優等生這幾天都快炸了,不過一班那群慫貨,能炸出個什麼名堂。」
這事很不反常,江家能認識什麼省里的人?綜合他的記憶,無非就是那個和他們互通有無的送古董的對象罷了。不得不說,上輩子江家的發達,有一半的功勛都得記在那位身上。對方此時會給江家這樣的好處,必然是嘗到了甜頭。
他能嘗到什麼甜頭?落葉知秋,林驚蟄心知肚明。
他不動聲色地將每件事情的脈絡都梳理完畢后,仍舊沉著。幾天之前,燕市國家博物館的人已經和他溝通過,保證會派遣一批不少於二十人的專業團隊親自到達酈雲取走這批青銅器,日期就在今天。
只要這些外公的心血被移交到安全的,屬於它們的地方,一切的發展就會和前世截然不同,林驚蟄再無所畏懼。
破損坑窪的土地走到盡頭,雙腳踏上了專屬酈雲市富人區的格外平緩乾淨的路面,林驚蟄剛掏出鑰匙,就看到自家院子的大門外面站了五個人。為首者看上去五十來歲,正雙手負在身後打量院子,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儀。另外四個人皆高大矯健,有意無意地護在老者身後,看那架勢,也不像是普通人。
在這多事之秋,林驚蟄當即警惕起來。
他和鄧麥心照不宣地對了對眼色,小聲叮囑:「你先走,通知你爸來,多帶幾個人。」
鄧麥點了點頭,要上演大片兒了嗎?!他拚命壓抑著自己亢奮的神情:「我知道了,林哥你多保重!」
然後頗有特工架勢,悲壯地轉身,旋風似的跑走了。
「…………」林驚蟄轉身朝已經注意到他的那五個人問好,「你們好,各位這是……?」
四個高個子的視線有如獵豹,那名老者臉上的表情卻從無人時的威嚴變得慈祥許多:「小朋友,請問你們認不認識一個林驚蟄的人?」
眾人刷的將目光落向隊伍前方。
林驚蟄越發警惕:「認識,不過各位找他有什麼事情?」
「我們是燕市國家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和他有約,不過稍微到早了一些。」老人顯然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因此格外寬容耐心,「那你們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呢?」
燕市國家博物館?
林驚蟄稍微放鬆了一些,但由於剛才在鄧麥那探聽到的消息,他目前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因此仍舊笑著問:「原來如此,可以看一下各位的證件嗎?」
方老記不清自己已經多少年沒聽過這個要求了,他有些驚奇地看著面前這個格外謹慎沉穩的孩子,但也心知這要求確實合理,因此好脾氣地掏出了自己挂名燕市國家博物館的專家證件:「當然可以。」
公章、印鑒、以及各種防偽標識,如果是騙子,以江家的能耐,絕不可能做到如此細緻。林驚蟄信了大半,臉上的假笑一收,他遞迴證件,語氣不再像剛才一樣跳脫,變得辨不清情緒,甚至有些強勢起來:「你們承諾的不少於二十人的專家團呢?」
方老從林驚蟄變臉起就愣了,此時聽到這個問題,越發意外,他甚至有些不敢指認:「你……」
林驚蟄嘆了口氣,拿鑰匙開了門,側開身淡淡回答:「算了,進來吧,我就是林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