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80.第八十章

此為本文V章購買率不到50%才顯示的防盜章~持續時間為三小時被剋扣福利,被搶走編製名額和進修機會,以往的種種不公,胡玉都忍了下來。可這回,她第一次對自己任教多年傾注了巨大心血的學校感覺到了失望。

不過眼見孩子們相當服帖林驚蟄的管教,讓背單詞背單詞讓寫作業寫作業,比往常努力了不知多少,她也算是得到了一點安慰。

她抱著那疊被校領導毫不猶豫否決掉的,花了好幾天時間研究出來的新複習計劃,原本被不斷質疑滋生出退縮和猶豫的心態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

試試吧,腦海里有道聲音告訴她,試試吧。

五班的這群孩子已經無路可退了,成績再壞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樣。

那麼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

白馬街緊鄰解放路,白天是條商業街,夜幕降臨后,就會擺出許許多多的夜市,是酈雲市這座小城市目前最熱鬧的地方。

高勝想到自己即將見到酈雲市的「黑道老大」,就完全掩飾不住激動的神情。他幫林驚蟄提著包,走過一攤又一攤冒著濃煙的燒烤攤,就連噴香的烤串味兒都勾不住他的腳步,時常速度過快竄出去一大截,又得轉身顛顛兒朝背後慢吞吞的林驚蟄方向跑回來。

「驚蟄,驚蟄。」他暢想未來,「你說萬一周海棠他老大賞識我怎麼辦?我聽說他可牛逼了,還特~~~有錢!咱們學校後門開遊戲廳那條街你知道不?就是他罩著的。周海棠這是祖墳燒了高香,居然能認識這種大人物。」

還燒高香,祖墳被掘差不多。林驚蟄雙手揣兜盯著地,走得特別平緩,臉上看不出表情,淡淡地回答:「嗯。」

他沒聽高勝說話,正在琢磨自己上輩子的記憶。

酈雲市的治安一直不怎麼樣,直到後世嚴·打前,街頭巷尾都時常可見各式各樣的團伙黑·幫。

不過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團伙都不過是小打小鬧,一群小混混收點保護費開個迪廳遊戲廳混口飯吃而已。這種情況一直維續到98年前後一夥外地勢力的出現,酈雲市才真正變得水深。與那群人相比,酈雲市本地的「黑·幫」們簡直就像是食草的綿羊,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就被鯨吞得乾乾淨淨,高勝和周海棠當時跟的幫派就是這樣解散的。

他一路琢磨,忽然有所察覺,回頭看去,正捕捉到後方一個來不及收回視線的穿皮夾克的紅毛。

那紅毛靠牆躲著,鬼鬼祟祟,發現自己的跟蹤暴露后,演技非常拙劣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隱匿進了人群里,渾身上下寫滿了「我是壞人」的信號,看來混的幫派相當低端了。

腦子裡鄧麥那句提醒不期然閃出來:「江潤說要帶著大哥在校外堵你。」

林驚蟄波瀾不驚地踢開一顆橫在腳下的石頭,心中有了成算。

夜市最東邊的大排檔,炒粉絲的香氣瀰漫過整條街,還沒走到跟前,林驚蟄就聽到一聲亢奮的呼喚:「驚蟄!高勝!這邊!這邊!」

他倏地抬頭看去,視線因為遇上故人變得深邃無比。不遠的大排檔里,兩張簡易塑料圓桌被坐得滿滿當當,那個好久不見的,尚還稚氣未脫的周海棠就站在這群人當中,蹦跳著朝他招手。

林驚蟄雙手在兜里捏緊,手心汗津津的。他簡直想替後世那個監獄中蒼老得不成人形的周海棠,打爆他現在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臉。

做他媽什麼不行,你非得去混黑·道!

他深喘了幾口,才控制住自己暴躁的內心。

高勝已經雀躍地撒開了步子,但他顯然對「幫派老大」非常敬畏,跑到大排檔門口,就猛然停了下來,腳步變得莊嚴而慎重。

周海棠給雙方介紹:「都認識一下,這是我大哥徐亮,咱們震東幫第一把手!徐哥,他倆是我發小兒,他叫高勝,他是林驚蟄,我跟您提過的,對我特好。以後在酈雲,您給多照顧照顧。」

徐亮很胖,又胖又高,約莫有二百來斤,大排檔的塑料椅子都快給他坐垮了。這人頂著應該有脂溢性皮炎的鋥光瓦亮的大腦門,面相很兇,倒春寒的傍晚也不好好穿衣服,大外套里弄了件低胸裝,露出胸口正中間紋著的看畫風估計二百批發的老虎頭,一看就不是社會的棟樑。

跟勞改犯似的,確實挺能唬人。

高勝看到那隻老虎頭,立刻就很尊敬他,乖乖巧巧地問候:「徐哥好。」

多威風啊,他小心打量著大排檔里明顯是徐哥馬仔的坐了滿滿當當兩張桌的人,紅毛的黃毛的穿皮衣的穿牛仔外套的,這明顯是和他兩個世界的人。震東幫,名字也那麼威風,想必在酈雲市也肯定是呼風喚雨的存在,他要是能進這樣的組織,以後誰還敢欺負胡玉?!

徐亮四平八穩地嗯了一聲,掀起眼皮,目光劃過高勝,最後還是落在後頭進來的林驚蟄身上。

林驚蟄神情莫測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不陰不陽地扯了扯嘴角:「徐哥。」

在九十年代的酈雲,這位徐哥的形象大概就是人們所能想到的「壞人」的極限了。但林驚蟄很震驚,高勝和周海棠當初跟的就是這麼個瘠薄玩意兒?操,要有相機他真想拍下來,過二十年再貼這倆傻逼腦門上,讓他們回憶回憶自己放·盪的青春。

徐亮還是第一次見對自己不感冒的年輕人,他看著林驚蟄,莫名覺得自己矮了一頭,幫派老大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因此他撂下筷子,眼睛盯著林驚蟄,話卻朝周海棠說:「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兄弟,人才啊。」

周海棠一聽便有些著急,趕緊離開座位湊到林驚蟄身邊。他攬著林驚蟄避開了幾步,也不捨得指責,只小聲勸他:「驚蟄,你別這樣,徐哥他來頭很大的,在咱們酈雲也很有勢力,據說殺人不眨眼,你別惹他生氣。」

林驚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貨真價實發自內心的緊張,簡直無語:「好吧。」

周海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一個來星期沒見你,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好看了呢。」他感受著掌心裡清晰到有些硌手的蝴蝶骨,注意力立馬轉移,眼中的心疼一閃而過,在褲兜里摸啊摸的,摸出一疊橡皮筋卷在一起的十塊頭來:「那!這是徐哥前幾天給我的工資,你生日那天我也沒趕上,給你拿去買奶油蛋糕吃。」

周海棠家庭條件不怎麼好,父母都是酈雲暖瓶廠的工人,去年下崗了一個,經濟更加拮据。這一疊十塊頭加一起約莫有個一百塊,對這年頭的年輕人來說是筆巨款了,林驚蟄毫不懷疑這是他身上所有的錢,這才被哄高興了一些(雖然他自己並不缺錢)。

他推開周海棠,冷颼颼斜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放緩了一些,心中其實對那個什麼徐亮更厭惡了。

這種垃圾混混,雖然不殺人放火,但卻帶多少如同周海棠和高勝這樣原本純善的青少年走進了歧途!

他扯起一邊嘴角拉出個假笑,目光一瞬不瞬對上徐亮的,在對方陰鷙的視線里幾步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也不用開瓶器,瓶嘴朝大排檔頂棚的鐵杆一磕,瓶蓋應聲而落。

林驚蟄道:「徐哥,久仰大名,我哥們兒能遇上您這樣的人物,是他們的福氣。我敬你一杯。」

說罷他對上瓶嘴,兩下把裡頭的啤酒喝了個乾淨。

大排檔里這群頗具年代感的混混哪見過這陣勢,目送那瓶啤酒見底,都不由自主地鼓掌高呼:「好!」

徐亮那點原本不大爽的自尊心立馬得到了滿足。

林驚蟄喝酒時餘光一掃,就看到大排檔外面的行人紛紛朝路的一邊側目。

他心中冷哼一聲,放下瓶子,這次看著徐亮的笑容,立刻變得真摯了許多:「我聽周海棠講,徐哥您的震東幫,可是咱們市的第一大幫。」

混混招馬仔時當然都要漫天吹牛,徐亮琢磨著今天估計就能將這兩個新人收在手下了,一時十分滿意:「哪裡哪裡,這都是兄弟們一起努力的成績。」

「那太好了。」林驚蟄點了點頭,笑得雙眼微眯,「小弟我在學校里得罪了一個同學,徐哥能不能幫我擺平他?」

學校?那不就是一中嗎?一中那群書獃子有什麼可擺不平的?徐亮打量著林驚蟄,心說這年輕人甭管看上去多麼有氣場,到底還是格局淺了點。

招小弟可不得給點甜頭么,他放下酒杯,滿口答應下來:「這算什麼,你叫我一聲哥,這事兒就包在哥身上了。」

話音剛落,大排檔外頭就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叫囂聲——

「誰是林驚蟄?麻溜兒的給我出來!」

外頭的食客們已經溜的溜跑的跑,沒一會兒,從排檔門外的右手邊就烏壓壓走出了一大幫人來,粗略一估計,怕是有三十來個。

為首的是個黑髮男人,氣勢比徐亮還足,他乾脆就沒穿上衣,胸口到右胳膊的一大片皮膚上,紋了條叱吒風雲的青龍。

江潤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探頭縮腦的,突然目光一轉,對上了林驚蟄。

他一指大排檔:「張哥!他在那!」

循著這道聲音,以那個張哥為首的三十來號人齊刷刷將視線遞向了林驚蟄的位置,順帶著也瞅到了臉色開始僵硬的徐亮。

徐亮剛才就覺得不對,一看這陣勢,滿頭的汗立馬就下來了。

「張……張哥。」他擦了把汗,氣若遊絲地朝對方開口,「您這是……?」

青龍張挑眉辨認了一會兒:「喲,徐亮?」

旋即搖頭晃腦地進了來,一面嚼著口香糖,一面老神在在地挑了條順眼的椅子坐下,有馬仔立刻上來給他點了根煙。

「怎麼著?」青龍張眯著眼睛吸了口煙,霧氣繚繞中視線鋒利地斜睨過來,「哥們今兒這是要跟我杠上了?」

徐亮心都被這句話嚇得驚跳出來,他不過就是在學校後頭那條街上開個遊戲廳收點保護費而已,這青龍張卻是在外頭正兒八經混的,手底下幾十號兄弟,好幾家迪廳,自己哪能是他的對手?

「您說的這是哪裡的話。」他趕忙搖頭,又在桌上找到煙灰缸捧過去,小心翼翼地問,「我還沒搞明白呢,今天是什麼風,把您都給吹來了?」

青龍張明顯瞧不上他:「你這有個叫林驚蟄的吧?叫他出來,其他人該散的都散了。」

徐亮咽了口唾沫,趕忙點頭,一回頭,卻立即察覺到了不好。

他的所有弟兄,連帶剛收的周海棠和剛才還對他恭敬有加的高勝,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眼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高勝剛剛建造好秩序的世界完全崩塌了,周海棠不是說這個徐哥很牛逼的嗎?!

周海棠的世界也崩塌了,他難以相信前方那個彎著腰給人接煙灰的胖子居然是自己滿心崇拜的大哥。

另一邊,江潤也出列站到了青龍張的身邊,趾高氣昂地朝林驚蟄的方向抬下巴:「哥,就是穿校服那個了。」

青龍張一臉城府很深的樣子,朝徐亮問:「那是你兄弟?」

徐亮下意識撇清關係:「不是!當然不是了!」

「那就好。」青龍張嗤了一聲,「麻溜滾吧。」

徐亮如蒙大赦,在青龍張手下一票人嘲諷的目光中趕忙要走,然而因為剛才突如其來的人設崩塌,他手下的兄弟們都不聽他使喚了。

徐亮急得滿頭大汗,招惹上青龍張,他的遊戲廳就別想開下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青龍張也不管他,只朝林驚蟄招招手,林驚蟄乖乖地朝他走了過去。

到底也只是個高中生,沒見過世面,隨便嚇一嚇就俯首聽命,這錢還真好賺。

青龍張端著范兒豎著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江潤,朝走近的林驚蟄教訓道:「你得罪了我哥們兒,我就得替他——」

「哐——」

他後半句話沒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個啤酒瓶砸得倒在了地上。

全場人伴著這聲脆響齊刷刷懵了,林驚蟄隨手丟開從桌上拿到的,已經被自己砸碎只剩瓶頸的啤酒瓶,冷笑一聲,解開皮帶,薅住被砸懵的青龍張的黑髮,將他的腦袋提起來,皮帶在頸部繞了兩圈,一下勒緊。

鮮血從青龍張的黑髮里泉水般流淌而下,蔓延過他半張臉龐,他雙目圓睜,因為頸部勒緊的皮帶無法呼吸,當即拚命開始掙扎。

林驚蟄不為所動,雙手緊緊抓住皮帶的兩端,越收越緊,目光從視線下方毫無情緒地注視著青龍張的掙扎。

他突然回過頭,盯著被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的徐亮,微微一笑。

「徐哥。」他道,「你過來,幫我按住他的腿。」

方老抽著煙搖頭:「存知,你們群南不太平啊。」

以往在人前無不形象威嚴的鄭書記此時神情肅穆,他嘆息了一聲:「是我領導上出現了失誤。」

就在前不久,香港最大拍賣行聖安拍賣集團在上個月的年度拍賣中,又創下了新的古玩交易價格記錄。被拍賣的那枚清乾隆朱紅描金蝠獸延年長頸瓶,擁有著絲毫不下於國家博物館細心呵護的那些「國寶」的價值,這本是中華民族的瑰寶,最後卻被一個法國來的古董商人收入囊中。

而據可靠線報稱,這枚價值連城的金蝠瓶,來源正是內地。

這不僅僅是一起個例。近些年國家經濟發展迅速,同樣滋生了無數甘為利益鋌而走險的走私商人。這些走私犯罪份子各出奇招,然而使用最多的手段始終還是海運,諸如群南省這樣的臨海東部城市,無不是走私犯罪高發的重災區。

無數船隻夾帶著中華民族的瑰寶離開它們生活的故土,流失往海外各地。然而一次次的抓捕,總會因為種種原因撲空。

當一種現象嚴重到了這個程度,那麼不引發一場颶風,根本不可能撼動它的根基。

「怎麼會是你的錯?馬克思先生都在他的全集里說過:『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危險』。偷盜文物的利潤,何止300%啊。」方老深知自己學生的難處,他搖著頭道,「存知,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

他態度鄭重了起來:「所以你必須要知道,這一次的古董捐獻對我們打擊走私的計劃有著多麼重大的政治意義。為此我會儘快啟程,趕到酈雲確認那批古董真偽,在最終確認結果出來之前,你這裡,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方書記立刻坐直了身體:「我記住了。酈雲市那邊,一定不會提前走漏風聲。」

方老點了點頭,又靠回了沙發里:「還有一件事情。存知啊,我聽說,你的老上級調走之後,上面的新任命就一直沒有下來?」

方書記有些不好意思:「是的,已經空懸了一個多月了。」

他被稱作書記,實際上還得加個副字,近來省里人心浮動八仙過海,也都是為了那個空出來的位置,在多方面競爭者強有力的角逐下,他對自己能否拔得頭籌並沒有多大的信心。

方老看他笑得如同十幾年前那樣靦腆,臉上也掛起了慈祥的面容,那雙蒼老睿智的眼睛里,內容卻意味深長:「你也不用著急,你還年輕,須知時來天地皆同力,對吧?」

鄭存知在琢磨著這句話的深意中送走了方老,立即便鄭重地布置下任務:「通知酈雲市,做好接待工作,務必保證燕市國家博物館考察團成員的人身安全!這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再三強調!」

另一邊,位處群南省北部的,終年在省里都沒什麼存在感的酈雲市,市領導一臉疑惑地掛斷了電話。

他心想:這年頭,不光各省市領導班子,就連博物館都流行到處考察了嗎?

算了,他琢磨半天,也懶怠多想,博物館考察團嘛,還能做什麼,無非就是在這裡吃吃喝喝,爬爬山看看水采採風什麼的,他只管將這群人活祖宗似的供起來,好吃好喝美酒佳肴,最後賓至如歸就好。

尤其是安全問題,省里居然強調那麼多遍,實在是真是小心得太過頭了。考察團里不過就是群普通的老學者而已,誰還會刻意去找他們的麻煩?

******

一中的二模如期而至,林驚蟄拿到卷子就噴了,這難度,恐怕比高二期末考試都高不了多少,學校居然採納它做高考前最重要的二模題,校領導估計被下了降頭。

不過這對於重點複習範圍幾乎完全不一致的五班生來說還是非常難的。放學之後,林驚蟄並高勝周海棠和鄧麥,還有鄧麥的一眾小弟一起回家,沿路便聽他們提心弔膽地展望高考。

哦,他們的思路當然和林驚蟄不一樣,五班生的邏輯是,他們前段時間複習的題型難度都那麼高了,這次據說比高考簡單的二模居然還有很多題不會做,列比一下,那正式高考得有多難啊。

反正也算歪打正著,林驚蟄便任由他們去了。

鄧麥不加入討論,他是完全無心高考的,甚至早已經規劃好了自己高中畢業之後的人生。因此此時的他,更熱衷於發展他異常靈通的情報網:「林哥,你知道不,一班那個昨天江潤回來了,李玉蓉正給他折騰保送群南大學的名額呢。」

林驚蟄眉頭微皺:「他身上不是有記過嗎?」

「是啊,不過據說省里有誰親自跟校長談過了,校領導那邊連屁都不敢放,記過就一直壓著。政教主任和一班那群優等生這幾天都快炸了,不過一班那群慫貨,能炸出個什麼名堂。」

這事很不反常,江家能認識什麼省里的人?綜合他的記憶,無非就是那個和他們互通有無的送古董的對象罷了。不得不說,上輩子江家的發達,有一半的功勛都得記在那位身上。對方此時會給江家這樣的好處,必然是嘗到了甜頭。

他能嘗到什麼甜頭?落葉知秋,林驚蟄心知肚明。

他不動聲色地將每件事情的脈絡都梳理完畢后,仍舊沉著。幾天之前,燕市國家博物館的人已經和他溝通過,保證會派遣一批不少於二十人的專業團隊親自到達酈雲取走這批青銅器,日期就在今天。

只要這些外公的心血被移交到安全的,屬於它們的地方,一切的發展就會和前世截然不同,林驚蟄再無所畏懼。

破損坑窪的土地走到盡頭,雙腳踏上了專屬酈雲市富人區的格外平緩乾淨的路面,林驚蟄剛掏出鑰匙,就看到自家院子的大門外面站了五個人。為首者看上去五十來歲,正雙手負在身後打量院子,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儀。另外四個人皆高大矯健,有意無意地護在老者身後,看那架勢,也不像是普通人。

在這多事之秋,林驚蟄當即警惕起來。

他和鄧麥心照不宣地對了對眼色,小聲叮囑:「你先走,通知你爸來,多帶幾個人。」

鄧麥點了點頭,要上演大片兒了嗎?!他拚命壓抑著自己亢奮的神情:「我知道了,林哥你多保重!」

然後頗有特工架勢,悲壯地轉身,旋風似的跑走了。

「…………」林驚蟄轉身朝已經注意到他的那五個人問好,「你們好,各位這是……?」

四個高個子的視線有如獵豹,那名老者臉上的表情卻從無人時的威嚴變得慈祥許多:「小朋友,請問你們認不認識一個林驚蟄的人?」

眾人刷的將目光落向隊伍前方。

林驚蟄越發警惕:「認識,不過各位找他有什麼事情?」

「我們是燕市國家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和他有約,不過稍微到早了一些。」老人顯然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因此格外寬容耐心,「那你們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呢?」

燕市國家博物館?

林驚蟄稍微放鬆了一些,但由於剛才在鄧麥那探聽到的消息,他目前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因此仍舊笑著問:「原來如此,可以看一下各位的證件嗎?」

方老記不清自己已經多少年沒聽過這個要求了,他有些驚奇地看著面前這個格外謹慎沉穩的孩子,但也心知這要求確實合理,因此好脾氣地掏出了自己挂名燕市國家博物館的專家證件:「當然可以。」

公章、印鑒、以及各種防偽標識,如果是騙子,以江家的能耐,絕不可能做到如此細緻。林驚蟄信了大半,臉上的假笑一收,他遞迴證件,語氣不再像剛才一樣跳脫,變得辨不清情緒,甚至有些強勢起來:「你們承諾的不少於二十人的專家團呢?」

方老從林驚蟄變臉起就愣了,此時聽到這個問題,越發意外,他甚至有些不敢指認:「你……」

林驚蟄嘆了口氣,拿鑰匙開了門,側開身淡淡回答:「算了,進來吧,我就是林驚蟄。」

******

方老好一會兒才消化掉林驚蟄的性格設定,直到林驚蟄為他打開了庫房門,這才想起解釋來:「是這樣,小……額。」

林驚蟄適時開口:「您是長輩,叫我驚蟄就好。」

方老笑了笑,道:「是這樣,我們燕市國家博物館確實派來了一個二十九人的專家團,但是到達酈雲之後,和市·委那邊肯定有些接待程序要走,所以來得估計要晚些。我不耐煩那些吃吃喝喝的應酬,所以先一步來了。」

「原來如此。」林驚蟄點了點頭,打開庫房門的同時點亮了燈,「那您慢慢看,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在家裡用頓便飯吧。」

「好,好,那當然……」青銅器表面被燈光暈出一層迷人的光輝,在接觸到這層光輝的一瞬間,方老便激動了起來,他矯健地上前,目光如饑似渴,手險些碰觸到銅器表面時又猛地一頓,從兜里掏出一對白手套戴上,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最小的器具,珍惜地撫觸著。

紋路、銹跡、器形,無一不是真品的樣子,他越摸越激動,又越摸越沒底,轉頭朝站在門邊神情平靜的林驚蟄道:「年輕人,你確定你真的要捐獻這批東西?我老實告訴你,它們雖然其貌不揚,但每一個都十分珍貴,這個庫房裡的所有青銅器加在一起,恐怕已經足夠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了。」

林驚蟄原本對他態度都淡淡的,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印象才真正好了起來。他終於露出了一個由衷的微笑,雖然不大,卻格外美好。

以至於讓方老都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

林驚蟄踏進庫房,走到方老身邊,從柜上取了雙手套,然後接過那個方老小心翼翼捧在手裡的小觥,視線溫柔:「這個天黽觥,最遲也是商代的工藝,1985年,有一枚與它相同價值的在巴黎被拍出了相當於人民幣四百萬的價格,五年過去了,想必它的價值,比當初只高不低吧?可即便它現在價值五百萬,六百萬,甚至一千萬一個億,我難不成就要為這些錢,讓我外公這一生的心血顛沛流離嗎?」

方老在他雲淡風輕的聲音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怔楞住。

如果說一開始他對這次的文物捐獻活動只是充滿欣賞和讚許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對於林驚蟄這個絲毫不同於他想象的捐獻者,他已經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尊敬。

雖然對方年紀小得有些過了頭,但縱觀全國,莫說是酈雲這個不起眼的小城市,哪怕就在燕市,哪怕在他的周圍,哪怕是他的親生子女,又有誰能夠這樣豁達地將數百萬數千萬甚至數個億這樣輕描淡寫地掛在嘴上,又輕描淡寫地拱手相讓。

這絕不是能偽裝出來的心胸。

方老張了張嘴,胸口鼓噪出難以言喻的激流。他對自己說,他一定要為這個年輕人做些什麼。對方這樣的人,註定不該局限在酈雲市這樣低矮的天地里。

退休那麼多年,這是第一個將他感動到如此地步的人,他甚至眼眶都濕潤了,更不由自主地站近林驚蟄,一隻手輕緩又帶著鼓勵地輕拍著對方的後背,就像是一個親密到血脈相連的長輩那樣。

兩人輕輕將那個小觥放回原處時,起身時相視一笑。

林驚蟄平靜道:「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出去簽約吧。」

方老點了點頭,拉住林驚蟄的胳膊主動要求攙扶,然而還不等他邁出腳,庫房外頭的客廳方向,就傳來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喧嘩聲。

「林驚蟄呢?林驚蟄在哪裡?!」

他隱隱聽到一聲尖銳的高呼:「你們幹什麼?!我們是省文物局的,過來調查一起私藏文物案件,奉勸你們不要阻礙公務!」

江潤的成績倒還不錯,周圍幾個對題的同學傳來的八卦聲說他考進了班內前五名,不過即便如此,林驚蟄的記憶也絕不出錯地告訴他,江潤當年之所以能夠進入群南省的第一大學群南大學,靠的是一中的名額保送。

這不奇怪,因為教育資源分配問題,一中雖然在酈雲市能稱得上最好的高中,但出了這個目前在群南省地圖上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城市,卻著實算不上什麼。且林驚蟄記得,自己這一年的高考還是全國統一卷,難度稱得上歷來之最,在相對落後的教育條件下迎擊市外的優秀對手,一中的學生們毫無競爭之力。

當年高考失利的人不少,很多曾經的同學都因此選擇了復讀,這是林驚蟄對這一屆高考最為深刻的印象。

他拿起那張幾乎就沒幾個題目做對的英語卷,毫無壓力地以自己上輩子時常出國進修練就的外語水平全篇閱讀完畢,非常遺憾地發現,就連老師批改顯示正確的一些題,也都存在不小的瑕疵。

其他數理化科目,告別學生時代多年的林驚蟄早已經記得不真切了,但畢竟底子在那,他後來又讀研什麼的,所以總的來說,難度並沒有非常大。

酈雲一中的一模題,根、本、沒、有、預、見、到這一場高考會有多麼的慘烈。

林驚蟄琢磨著班主任李玉蓉為了自己名下的重點率做的那些下作手段,真想勸她一句別瞎折騰了。

他低頭專心閱讀考題,一手還用筆在試卷上按照自己現在的思路列出新的答案,看上去認真又好學。教導主任張了張嘴,本想叫他,一見他這樣乖巧,因為最近家人去世身體又單薄了許多,著實是很不忍心。

名字在嘴邊溜了一圈,他出聲時還是先換了對象:「高勝,你跟我出來一下。周海棠呢?又曠課了?」

是了,林驚蟄突然記起,周海棠高三臨近考試這段時間差不多已經開始接觸酈雲市那些開玩笑一樣的「黑社會」了,曠課率十分驚人。

需要回憶的東西太多,他放下筆,雙掌交錯,背靠在後一張桌子上,面無表情地目送還不知道自己會迎來什麼的高勝一臉茫然地隨同教導主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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