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令
沈度就像人間消失了一般,沈庚臨時接手這爛攤子,雖然滿心煩郁,沈家所有人都在指責沈度,但唯有他默不作聲。
若是換了別人,沈庚自然會如同戚母一般恨姬央,可是那個人是姬央啊,是她血脈相承的女兒,就這麼個獨苗子。當初是他負了她,到如今卻連姬央也沒有護住。
說抱怨是有的,但是沈庚又何嘗不羨慕沈度的勇氣,他能為了姬央而離開,當初沈庚可說是並未用盡全力的。
沈庚派出了所有黑甲衛的探子都沒能找到沈度的蹤跡。
這或許是沈度善於潛藏,但他還帶著睡美人姬央,想要避過眾人耳目實在艱難,所以或許是黑甲衛並不儘力這個理由更有說服力。
黑甲衛是黑甲軍中的精英,甲、乙、丙、丁四組專司保護、情報、刑訊、潛伏等職,首領分別是青木、朱雀、白噩、玄潛,乃是沈度親自選拔、培養出來的人,其效忠的也只會是沈度。
沈度一走,雖然沈庚暫時接管了黑甲軍,但想要調動黑甲衛,也只能好言以請,他們會不會儘力就是沈庚控制不了的。
沈庚之困境這是其一,而更棘手的是沈度走得太過突然,洛陽雖然有沈序在,但他資歷和威望皆不夠,何況他剛愎自用、狂妄自大才剛折損了沈家五千精兵,沈度留下的那些驍將誰肯服他?
現在唯有沈庚憑著在軍中的多年威望或可去洛陽坐鎮,但他不良於行是無法得登大位的,而無論是沈七還是沈八暫時都沒有這個能力可以服天下人。
沈度在,洛陽只要打下來就無人敢輕動干戈,而如今沈度不在,洛陽即使打下來,怕也守不了多少時日。
沈庚也是有魄力之人,當即就決定放棄洛陽,回守信陽以待沈度歸來。但此一來,沈家軍士氣大潰,明明洛陽就在眼前,卻只能無功而返。
沈序戴罪立功心切,不肯聽從沈庚的命令,私下串聯了幾個副將,鼓動了幾個平素跟他私交不錯的世家子,也是軍中校尉,打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的旗幟,最後竟召集了八千人留守洛陽。
沈度屯兵擬攻洛陽的兵馬號稱五萬,其實還是有水分的,這八千人可是不少的數目了。
劉詢焦急地詢問王景陽,「景陽先生,我們怎麼辦?侯爺不知去向,七公子坐鎮洛陽恐怕很快就要失城。」
王景陽老神在在地喝著茶。喝茶這個習慣他是受姬央影響,雖然他和姬央接觸的不多,但小公主一直有派人送茶給他,初時覺得不習慣的,到後來也喜歡上了那種清苦的味道。
「景陽先生!」劉詢急得在屋子裡一直踱步。
王景陽道:「這是沈家的事情,侯爺都撂攤子了,你急什麼?」
「我跟著侯爺是為了能安邦定國,可不是看他為了個女人就撂攤子。」劉詢氣呼呼地道,他就知道小公主遲早是個禍害。
王景陽將茶盞重重一擱,「他可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
劉詢並不知道王景陽同蘇后的關係,詫異地看向他,他原以為王景陽肯定同他是一般想法的。
王景陽道:「安樂公主如今還有何能害沈家的?今日他能殺公主,來日他還有誰不能殺的?我要輔佐的人絕不是馮拓那樣的人。所謂明主,必然有所為有所不為。而且你看沈家,表面花團錦簇,可實際上處處掣肘。沈序不服軍令,致五千將士無辜送死,按軍法早就該處死謝罪了。」
沈家軍里派系眾多,真正沈家的嫡系不過兩萬人左右。就這兩萬人也各有私心。若非沈度強勢能壓服眾人,早就成一盤散沙了。
這樣的軍隊如今看似無堅不摧,可一旦攻下洛陽,各種神仙鬼怪就會出來了想先分肉吃了。
王景陽看到了這一點,沈度自然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有時候,以退為進未必不是上謀。
只是八千人也是命,更是沈家的實力之一,王景陽是沒想到沈度的壁虎斷尾來得如此果決。當然這也的確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天下紛亂,黎民之生計並不比魏朝末年好多少,魏朝經營百年,總有思魏之忠士,其潛藏之力未可小覷。安樂公主身上流的可是大魏最尊貴的血。
劉詢比王景陽更清楚沈家的事情。沈度絕不可能動沈序,他上面還有戚母,還要顧忌沈庚,以及沈庚和沈序的娘舅江家,還有沈序之妻的娘家庾氏。
劉詢本還是有些奇怪的,冀侯對沈序這次所犯之錯輕拿輕放,實在不像他治軍的風格。到如今聽王景陽這麼一說,突然心裡一驚,冀侯他心裡該不會是存了那樣的打算吧?
可是劉詢不敢說也不敢問,那可是沈度的堂弟,一家至親血脈。但如果順著這個猜測想下去,很多思之不解的謎團就能迎刃而解了。因為心裡覺得不值得救了,所以才放任自流?
但既然如此怎麼還會那麼賣力地救沈序?是因為後來沈序對安樂公主的態度?還是為了提早剷除同根相煎的禍患?劉詢越想越心驚,但不管是哪一種猜測,都足以說明沈度完全不是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好相與。他的冷硬狠絕一直是藏在骨子裡的,隱藏得極好。
王景陽覷了一眼滿臉震驚的劉詢,緩緩抿了口茶水,起身道:「等著吧,棋局才剛開始,一子、兩子,就是一條龍的得失也未必是壞事。有些龍本身只是蟲而已。」
劉詢緩了緩心神,這才問道:「景陽先生接下來有何打算?」
王景陽攤了攤手道,「自然是回我的山林里種地。」
卧龍雛鳳,不逢明主當然只能隱退。
沈序不肯退,沈庚連發七道命令催促,他也不肯動。結果被石遵揮師攻城,很快就城破而敗。
沈庚揮師往救,但沈家軍氣勢已敗,渤海高家聯同徐州王一德不服沈庚和沈序,另樹旗幟與沈家爭雄。沈庚腹背受敵,自顧不暇,所以援軍遲遲未能抵達洛陽。
沈序最後也不算沒了沈家兒郎的威名,一直堅守洛陽直至戰死。
與此同時,北燕馮拓當時的副將,投靠沈度的鄭飈殺主將而叛立,想要迎回馮拓重建北燕。
八郎沈廉苦守幽州,與冀州唇齒相依,如今沈家的勢力範圍驟縮,暫時再無爭雄天下之能。
而李鶴卻領了流民軍攻佔了荊州的上庸,儼然一股崛起的新生勢力。
至此長江以北群雄並起,戰火紛飛,暫且沒有一股勢力能有一統中原的實力。原本被沈家遏制的鮮卑部因為沈家的日漸衰落而再次南下,也想逐鹿中原。
久亂思安,多少人在背後感嘆,當初沈家多好的局面啊,眼看著就要一統中原,卻因為沈度愛美人不愛江山而功敗垂成。
「這安樂公主到底多美啊?居然能讓冀侯為她衝冠一怒,連到手的江山都不要了。」黃土路邊,茶寮里坐滿了休息的人,都在等日頭偏西才好再次上路。
「切,你懂啥呀。這女人再美還不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難道還能多生個奶出來?」一個黑臉大漢啃著干饃道:「安樂公主美不美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人挺會賣關子,說到重要關口突然住了嘴到處找水喝。
旁邊有那急著聽消息的,忙招呼那茶寮里倒水的老漢,「快,倒水來。」
這一出聲,無形中就捧出了那黑臉漢子,等賺夠了注意,那黑臉漢子這才把最後一口乾饃放入嘴裡,然後將殘留在手指縫隙里的干饃渣用手倒騰了一下聚在手心裡,一口吸了,又用舌頭把掌心舔了個乾淨這才道:「聽說當時黑甲軍在地宮裡起出了一尊百多年前的玉菩薩,安樂公主和那菩薩生得一模一樣,本就是菩薩轉世,來普救眾生的。那天北邙山地龍翻身,外頭死了多少人大家都曉得吧?結果護衛安樂公主的黑甲衛就只死了一個,那也是他該死,誰讓他離安樂公主最遠,沒被佛光照到。
當人窮極無路的時候,便只能求助於鬼神。黑臉漢子嘴裡這般荒誕的話說出來,居然沒有一個人質疑的。地宮裡確實出了一尊人高的玉菩薩,但根本就不能證明是百年前的,也不知怎麼以訛傳訛就成了這樣。
「怪不得呢。如今安樂公主失蹤,沈家一下就散了,沒有菩薩庇佑就不行了。」有人湊趣道。
「是了是了,我也想起來了,安樂公主沒嫁給冀侯前,沈家當初也就只有幽、冀。她一嫁過來,冀侯就打下了平州,只用了五百兵馬就拿下了青州,最後連帶并州也歸了冀侯,一路如有神助。」
「對啊,還有豫州的劉昌平。你們知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危急啊?沈七郎眼看就要被石遵給弄死了,安樂公主去見了他一面,劉昌平二話沒說,撤兵不說還反過來歸順了冀侯。」
「不是說是冀侯用安樂公主換了沈七郎么?」有人遲疑地反駁道。
「你懂個屁!哪個普通女人有那麼大能耐,給劉大將軍睡一回,大將軍就天下都不爭了?又不是金子做的00,動動腦子好伐?要是冀侯能出賣安樂公主,他能因為安樂公主失蹤而和沈家鬧翻?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倒也是哦。」那被罵的人連連點頭,「那為啥劉大將軍突然就改了主意?」
黑臉漢子很不屑地瞥了那人一眼,這才慢悠悠地解釋道:「劉大將軍那是受了安樂公主的點化,要擁戴明主以定中原。哎,可惜了……」
「那安樂公主怎麼會失蹤的啊,她和冀侯到底去了哪兒啊?」有人好奇。
黑臉漢子攤了攤手道:「我怎麼知道?神仙蹤跡,凡人怎可知曉。不過有人說在渤海之濱好像見過冀侯,又有人說在泰山封禪地見過冀侯。」
「泰山封禪?渤海之濱這是要去尋蓬萊?」人之想象力可謂無窮。
「呀,我怎麼聽說有人在苗疆見過冀侯?」
……
眾說紛紜,到最後,似乎沈度天南海北都出現過,神龍現首不現尾,神跡飄渺。
你看沈度本一介凡人,這會兒居然在一個傳一個流言里,也沾了仙氣,有了神跡,和姬央儼然成了一對兒神仙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