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離(四)
姬央和羅貞正說著話,卻見露珠兒紅著眼圈從外面進來,姬央道:「怎麼了,露珠兒?」
露珠兒的眼淚緊跟著就掉了下來,但卻又有些羞於啟齒。
羅貞笑道:「她這是去看青木了。青木受了那麼重的傷,卻是痛在露珠兒心裡的。」
姬央大吃一驚,「露珠兒和青木?」姬央根本想都沒想過的。
「是啊,這緣分到了誰也攔不了。」羅貞道,「青木雖然沉默寡言,但對露珠兒卻是很體貼的。他們的婚事就定在年底。」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姬央驚訝道。
羅貞道:「正要跟公主請罪呢。」羅貞嘆息一聲,「當初也不知道公主何時能醒,總不能讓露珠兒她們耽擱一輩子,我就做主給她訂了親。」
「正是這個道理,當時我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給露珠兒她們找個合適的人家。」姬央道,「那玉髓兒呢?」
站在一旁的玉髓兒臉頓時羞紅了。
羅貞看了看玉髓兒道:「她呀,和白噩就是一對歡喜冤家。別看白噩外表看著有些陰狠,但在玉髓兒跟前就是個活寶。婚期和露珠兒挨著的。」
姬央身邊就玉髓兒、露珠兒兩個侍女最得用,沒想到卻全配了沈度身邊的大將,將來一個貴夫人是跑不掉的了。只是和沈度緊緊地綁在一起,卻讓姬央有些危機感。
姬央正想著沈度,沈度就進門了。先跟老姑姑寒暄了幾句,雖然算不上熱絡,但絕對是尊敬有加,就像是對自己家的姑姑一般。而老姑姑對沈度也就跟自家子侄似的。
任誰看到這一幕,也不會想到當年老姑姑對沈度可是十分不滿的,兩個人的關係冷淡得比陌生人都不如呢。
姬央在一旁看著沈度和老姑姑寒暄,別說還是挺欣慰的。不過這會兒她看到沈度會有些彆扭。
原本姬央不原諒沈度是理直氣壯的,折騰他也覺得是理所當然,但聽了老姑姑的話之後,就陷入了困境,是原諒吧心不甘情不願,不原諒吧又會有些許遺憾和內疚。
「這幾天悶壞了吧,帶你去個地方。」沈度將姬央帶上馬車,一路往洛陽西的鬼市去。
鬼市在洛陽早就存在,不過在近十幾年卻不復存在了,因為魏朝實行了宵禁,到後來屢歷戰火就更不可能有鬼市了。
不過這時間點鬼市還沒開張,狹窄的街道上空蕩蕩的並無看頭,姬央不解地看向沈度,「鬼市就是看不見的市場嗎?」
沈度搖了搖頭,「我們先去旁邊的客棧住半宿,到了半夜才是鬼市開門的時候。」
半夜,姬央睡得正好,卻被沈度拉了起來,她揉了揉眼睛,推開窗看去,卻見下頭白日和黃昏一個人都沒有的狹窄巷子這會兒卻熱鬧非凡,挑擔提籃的人穿梭其間,還有賣花的花農挑著散發著馨香的鮮花。
不過空氣里瀰漫得最多的還是勾起人饞蟲的食物香。
「怎麼會這樣,這個時候這麼熱鬧,現在又不上朝。」姬央道。琅琊王還沒登基,官員自然也就不用上朝。
「是老百姓夜裡開始上工了,上工之前都想吃得飽飽的,就有了這鬼市。」沈度道,「不管何時,都不能低估百姓的恢復力和他們身上的活力。」沈度攬著姬央的腰站在窗戶眺望。
「上什麼工啊?」姬央問,「這麼多人?」
「我讓人著手整治洛陽的逍遙道了。」沈度道。逍遙道其實就是洛陽的下水道,裡面藏污納垢,更是見不得天日的人和勾當的隱藏之所,對未來要當皇帝的沈度來說,這絕對是一處毒瘤。
至於人手,再也沒有戰火后急於賺口飯吃的老百姓更好的了。「地宮裡的財富本就是老百姓的,我如今拿出來算是還之於民。」
所以說沈度窮啊,他的錢要麼養兵要麼養百姓,用在自己身上的卻極少。
姬央道:「我聽說過。我還聽我母后說,當年父皇的一個妃子跟宮中侍衛逃跑了,就是逃入了洛陽地下,就連朝廷都沒辦法再抓到他們。能清理逍遙道,這是好事。」
「不止這些。多少良家姑娘光天化日下被強擄劫入地下,就再沒出來過。」沈度道:「我有個姑姑當初到洛陽走親戚,就此失蹤再無音信。祖母一直很傷心。」
姬央沒想到還有這樁事。以沈家的強大,當初姑奶奶被擄,居然連人都救不出,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祖母才會那樣想我入主洛陽,就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清除這個毒瘤。」沈度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戚母亦然。
姬央沉默不言,其實她對戚母並非那麼痛恨,彼此只是立場不同而已,何況人已經去了,對姬央這種心大的人而言,一切恩怨也就都隨土埋了。這會兒她聽沈度提起戚母,心裡也不由為之唏噓。
但姬央也不是傻子,她已經看到了沈度急於清理逍遙道背後的另一重意義了。那就是針對洛陽地下的密道而言。
相信以後,沈度就能摸清從宮中通往外界的密道所在了。
這才是真正的掘地三尺呢。
姬央心裡的寒毛已經豎起,沈度這明顯是要斷她後路。
「景陽先生呢,最近怎麼都沒見過他了?」姬央突然問。她只當自己這話題跳躍得厲害,沈度未必能猜到她心裡所想,但她實則是太天真了。
沈狐狸一聽就知道姬央看出他在叫人摸地道的情況了。不過他心裡並不發虛,「不久我就要出征隴西,收復雍、秦二州了。景陽先生被我派去隴西探聽虛實了。」
姬央的另一條路又被沈度給堵得死死的了,看來指望王景陽也是不可能的了。而所有這些連同玉髓兒和露珠兒的婚事加在一起,就像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系在了姬央的脖子上。
「要不要下去吃碗赤豆元宵?」沈度問姬央。
姬央搖了搖頭,若換了平日她早就提著裙擺下樓去了,但這會兒實在沒有任何心情。
姬央和沈度剛回到大將軍府不久,就聽到有人在喊捉刺客。那時候姬央甚至還沒有拆散頭髮。
像這種刺客基本隔幾天就會來一波,沈度如今在洛陽還沒坐穩,許多人都想趁如今還有機會先弄死他。姬央並不感興趣,繼續讓玉髓兒伺候她拆頭髮,自由沈度去處理。
只是沈度剛走不久,一個黑影就從窗戶外跳了進來,玉髓兒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來人一個手刀劈在後頸上倒了下去。
姬央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真是倒霉,這才剛從盒子里爬出來幾天啊,居然又遇到刺客。
不過下一刻那黑衣人就拉下了蒙在臉上的黑布。
「李鶴。」她的理智讓她並沒驚呼出聲,只是在心裡喊了一聲。
「公主,是我來遲了。」李鶴一見姬央就單腿跪了下去,他剛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姬央的滿頭白髮。
「你怎麼會在這裡?」姬央站起身,擔憂地走到窗邊,將剛才被打開的窗戶合了起來。
「我來救公主走。」李鶴道。
雖然姬央的確想走,但絕對還不至於用到「救」這個字。「你快走吧,如果沈度回來,他不會放過你的。」
如果李鶴還是以前姬央的侍衛官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如今他已經成了流民帥,據有荊州上庸及附近諸郡,近日更是佔據了要鎮襄陽。沈度如果要南下,必然是要拿下襄陽的,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會輕易放過如今深入險境的李鶴的。
「公主這些年受苦了,是我來得太遲。」李鶴道:「公主不必替我考慮,我已非當日被沈度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李鶴,護不住公主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將公主帶走,害得你險些命喪。如今我已經能護住公主,公主請跟我走吧。」
李鶴之所以成為流民帥,雖然也有基於大丈夫想建功立業的想法,但更多的卻還是為了能擁有爭奪姬央的權利。所以姬央沉睡這幾年,他一直隱忍,一直忍到他如今勢力大漲,而姬央也再次醒了過來。
若姬央繼續睡著李鶴或許還能有耐心再繼續等待,但得知姬央醒了過來且成了鎮國長公主,李鶴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見她的心了。
姬央搖了搖頭,「我不能跟你走。」
姬央自己可以離開,但是若跟李鶴離開,就會給人以她不支持沈度,而支持李鶴的黑巾軍的感覺。
李鶴率領的流民軍因為每個人手臂上都系著一條黑巾所以又被人稱作黑巾軍。
就現在沈度為她量身打造的流言而言,身為鎮國長公主,菩薩轉世的姬央若跟了李鶴,自己被唾罵且不提,但一定會讓沈度陷入被動,讓他的「天授之命」被質疑,只會讓天下的動蕩加劇,延長天下的混亂之局。
這無論如何是姬央所不願見到的。何況就姬央本身而言,她對李鶴只有感激之情,而沒有任何男女私情,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跟李鶴走,跟他走,也只會害了李鶴。
「公主還留戀那個人?他對公主父皇母后遇劫而袖手旁觀,他害你年紀輕輕就滿頭白髮,又任由沈家的人害公主沉睡不醒,他根本護不住你。」李鶴激憤地道。
姬央被李鶴說得滿臉羞紅,「我會離開的,但不能是你。」
「為什麼?以前公主不是很喜歡山野里的生活嗎?」李鶴問,「公主曾許過我。」守孝滿后,就要嫁給他為妻的。
誰年少時沒點兒白痴衝動時許下的諾言啊,姬央還給沈度寫過那種無條件答應他一個要求的條子呢。不過女人反悔似乎是天經地義的,畢竟她是被聖人和小人放在一起的。
「可是如今你的身份已經不同。對我而言,只想天下能儘快太平,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不再經歷戰火。」姬央道。
「公主!」李鶴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見沈度破門而入。
姬央眼明「身」快地一下就挪到了李鶴跟前,張開手將李鶴護在身後。
沈度抬了抬右手,將後面想跟著闖進來的侍衛擋在了門外,下一刻更是做出了姬央沒料想到的動作,轉身關上了門。
「央央,過來。」沈度道。
姬央不動。
「過來吧,你以為當著你的面我能對李將軍怎麼樣?」沈度譏誚地道。
姬央這才緩緩放下手,面色訕訕,她這舉動的確有些不妥,好歹沈度才是她名義上的夫婿。這場面怎麼那麼像被捉姦呢?
不過姬央並沒那麼信任沈度,嫉妒的男人不可理喻,她雖然放下了手,但並沒走向沈度。
「你讓他走吧。他以為我身陷囹圄,只是來救我的。」姬央道。
「你走吧,李將軍。謝謝你當初對央央的維護。出去時帶上面罩,我放你走,但是我下面的人看到你的臉卻未必肯放過這功勞。你那個幾個同夥,我讓人給你送到城外。」沈度很大方,既然咬碎牙齒的血都吞了下去,也就不必再那麼小氣而生事端。
李鶴很不屑地「呸」了一聲。任何男人被自己的情敵可憐都只會更恨對方,對方越是顯得大方,就越是招人恨。
李鶴倒是想憑自己的力量闖出去,但也知道這不可為。
姬央看著在原地一動不動狠狠瞪著沈度恨不能吃了他的李鶴,心裡直著急,再轉頭去看沈度,他看李鶴的眼神一樣冰冷,似乎隨時準備反悔。
姬央忍不住推了推李鶴,「你快走吧。」
李鶴還是一動不動,看著姬央的眼睛問,「如果我願意放棄一切呢?」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