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超時空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一)
楚明在這回遭雷劈后居然沒進ICU,甚至沒有任何異常,有違常理的健康狀態把同事們嚇得夠嗆,便還是讓醫療組定時為他檢查。
檢查包括血壓、心電圖等諸多基礎事項,每四個小時查一次,儘可能地及時發現不良情況。
這類檢查,其實大多是楚明睡著也能做的。但基於他自己「不願意被人擺弄來擺弄去」的膈應性格,每次幾乎都是護士一推門就見他醒了,理理被睡得敞開的襯衣跟她們說「辛苦」。
他長得本來就瀟洒俊美,几絲惺忪勁兒又為他添了幾許特殊的痞勁兒。好幾個剛調來時空部的二十齣頭的小護士一度因此而臉紅心跳連帶手抖……害得可憐的楚司長在抽血時總要多挨幾針才能被扎准血管,有好幾回都是硬被扎清醒的。
鄧護士長發現這個情況時扶額表示很抱歉,之後就都是老資歷的護士來照顧楚明了。
楚明對此並不在意,或者說,整個體檢的結果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現在自身感覺極好,沒有任何不適的癥狀。
真正讓他困擾的,是那天的那位葉小姐。
他堅信那天真的有一位葉小姐,以他所不懂的方式擋住了大半的雷鳴電閃。她提到了將他養大的北京市第五社會福利院,而且,她似乎還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可是,當他詢問扎西多吉他們時,他們全都用一種看智障的目光看著他,儼然都覺得他那是幻覺,那天並不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他心覺詭異,調取了慈善晚宴的邀請名冊和那日出入皇宮的人員記載來看,結果,那一張張白紙黑字告訴他,真的沒有這樣一號人。
這不正常,這不可能,這讓楚明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極大質疑。
可是很快,另一樣東西又印證了他的想法。
當房門在深夜裡被敲響前,楚明正看著晚上平白多出的印記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印記,細細的線條勾勒出的正方體和三角體套在一起,外面又套了一個圓。平常,這個印記都不會顯現出來,他腕上的皮膚看上去一點異常都沒有。但當他想到那天的事情、又或苦惱於葉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的時候,印記細細的線條就會顯然有違生物學地泛出淡淡的金色,在他腕上悄無聲息地顯形。
再後來他發現,在他已經注意到這個印記的存在後,他就與它達成了某種奇妙的默契。他想看到它時它便出現,他不想看到它時它就暗下去了。
譬如門聲在黑夜裡突兀響起的時候,楚明心弦一緊,再低頭時它就已不見了。他摸過睡袍套上,走到客廳去開門。
「谷姑娘……?」門外的人令楚明一怔,她低著頭道了聲「楚先生」,他忙讓出路讓她進屋,心底莫名有點窘迫:「姑娘先坐,我去換件衣服。」
他說罷就疾步回了屋,打開卧室的燈從衣櫃里取了身西裝出來。他心裡不□□生,止不住地猜谷櫻櫻深夜造訪是出了什麼事,又轉而為各樣猜測思考可能的解決結果。
快速的思考使他的心速也加快,他鮮見的變得有點急,左手在系右手袖扣的同時,右手已拉向門把手。
但餘光一劃,他的手又頓住,抄起門邊柜子上放著的墨黑色CHANEL香水瓶噴了兩噴,才再度拉門走出去。
楚明醞釀著台詞,想先問問谷櫻櫻究竟出了什麼事,再給她一個最為安全的解決方案。但在他開口之前,抬頭看向他的谷櫻櫻怔了半秒,忽而一笑。
她身邊是擺在沙發旁的風格簡約而明亮的落地燈,背後是玻璃窗外的萬丈黑夜。這一笑夾在明暗之間,帶著幾分少女的嬌俏,另楚明一滯。
於是他以一種微懵的狀態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想了幾秒,才想起自己方才要說什麼:「谷姑娘這麼晚來,是有什麼事?」
「打擾先生休息了。」谷櫻櫻歉然頷了頷首,想想自己的噩夢連連坐卧不安覺得丟人,但還是照實說了,「我……沒什麼事。就是想著那日的事情總心裡不安生,便想來見見先生,給自己定定心。」
「……就這事?」楚明意外得脫口而出,谷櫻櫻一噎,旋即臉紅:「打擾先生了,我這就回去!」
她說著已匆忙站起身,朝楚明一福,便朝門去。
一股強烈的念頭讓楚明很想叫住她。他下意識地剋制了一下,接著卻發現,那不是讓他提心弔膽的「感知畫面」,而是他自己心裡呼之欲出的想法。
在認清這個念頭的瞬間他就開了口:「谷姑娘。」
然後喉嚨一哽,不知道要說點什麼。
可谷櫻櫻已轉回身,望著他問:「先生有事?」
「……」楚明懷著一顆尷尬得想一頭撞死的心沉默了兩秒,「夜色已深,姑娘趕回去未免勞累,時空部有地方住,我讓工作人員安排一下。」
谷櫻櫻沒有推辭,道了聲「多謝先生」。
楚明緊接著又說:「姑娘要是不困的話……我陪姑娘說說話看看書也可以。」
「……」谷櫻櫻覺得楚明怪怪的,帶著幾許好奇打量起他來,楚明自己也在想:我特么在說什麼?!
第二天,聽聞手下安全司司長又一次慘遭雷劈時便想趕回來的亓官部長和司副部長在經歷一系列的扯皮后,終於推掉了即將在北京召開的一帶一路峰會,趕到了杭京。
一路上,司妍都在接受閨蜜的語音埋怨,弄得亓官儀都好奇:「這誰啊?怎麼了?」
司妍邊悶頭髮文字跟那邊么么噠,邊嘆氣:「童蕊正炒一帶一路概念股呢,指望從我這兒套點兒內部信息,好看看買那支賣那支,我撂挑子一回來她懵逼了。」
亓官儀:「……」
然後,趕到時空部總部的夫妻倆剛把行李箱放下,還沒來得及去看楚明,就被助理敲響了門。
助理遞了個腰牌進來說:「部長您回來得正好,皇帝昨夜說要見您。」
癱在沙發上的司副直樂:「『昨夜』?『說要見他』?幹啥,侍寢嗎?」
助理便見部長大人眉頭一挑,目光陰惻惻地剮向副部長。他一扯嘴角,扔了句「部長您看什麼時候有空我幫您通知宮裡啊!」就一溜煙跑了。
然後,部長把副部長丟進卧室里,鎖上房門開始算「你話很多嘛」的這筆賬。
之後,被副部長反殺。
最後,大戰三百回合的部長和副部長終於握手言和,躺在被子里嚴肅認真地商量什麼時候去見皇帝合適。
司妍的意思是儘快,畢竟現在完全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什麼突然要見他,及時弄清狀況比較好。
但亓官儀錶示:不急。
他摸出手機給助理髮微信:「安排一下,我三天之後進宮見皇帝。通知所有組長級以上成員同去,楚司長那邊看他身體狀況。」
「三天太久了。」司妍皺眉提出反對意見,「而且他專門說要見你就是有事要私下說吧?帶著司長組長一起去,看著跟要叫板似的。」
亓官儀聽著她的話沉吟了一會兒,搖頭:「不用管他怎麼想,我們得想明白司長組長們才是跟我們站在一邊的。至於時間問題,如果他真的著急,自然會再差人來催,不催就說明三天可以接受。」
亓官儀這麼說,司妍就沒再繼續和他爭。她抿抿嘴,暗慨說夫君你有時候真是渾身上下自帶一股言情小說男主特有的王八之氣啊……
於是三天後,大熙貴族階層的朋友圈都在緊密關注這場古今間的會晤。
有八卦的貴女給御前宮人塞了錢,求「實況轉播」。彼時便見好多人扎在一間並不大的屋子裡,掛著滿臉興奮靜等微信群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冒出來的下一條消息。
但谷櫻櫻和楚霏都顧不上,她們正忙著幫胡曦查科舉的相關資料呢。
——比如《大熙科舉考試管理辦法》;
——再比如《大熙科舉歷年真題》,《三年科舉,五年模擬》。
在她們苦哈哈查資料的同時,胡曦正奮筆疾書悶頭做題,立志要考入最近剛拿到大筆科研經費的工部。
在幫胡曦又選好兩本資料書的時候,谷櫻櫻一瞥眼看到楚霏紅著臉將一頁信紙塞回信封里。
她闔上書悠悠說:「你別綳著啦,那個宋大人也不是個壞人,現在又升了千戶,你考慮考慮唄?」
「呸。」楚霏撇嘴,「你知道他為了回錦衣衛跑去陛下那兒告密,差點把楚先生搞死嘛?還有最近這些信……我也是尷尬得不好不好的!」
楚霏被宋成揚搞得很無語,因為他送來的這些信吧,裡面都是情詩。
再詳細點說,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楚霏是小地方出來的姑娘,剛開始不知道這是什麼,只被信里類似於「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你比它更可愛,更溫婉」之類的句子弄得肉麻。後來去宮中書館尋書看時無意中看到《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全集,腦中嗡地一炸差點沒當場怒吼——你特么居然還抄襲?!?!
——楚霏的娘親若干年來致力於在當地寫話本賺外快,在娘親鍥而不捨的灌輸下,抄襲這種事楚霏打小就不能忍。
所以,可憐的宋成揚大概還不知道,他早就被這一首首情詩拉到楚霏的黑名單里去了。
谷櫻櫻聽完詳細經過哭笑不得,正想再追問宋成揚告密差點把楚明搞死是怎麼回事,隔壁屋突然想起一片少女的驚叫:「啊?!?!?!」
「我擦不是吧!」苗靈被微信上新彈出來的「直播」消息驚得呼吸都滯了,「陛下要求撤換安全司司長?!未來人不會聽的吧!」
延和殿正殿里,大熙重臣站左邊,時空部眾人站右邊;皇帝端坐案前,部長亓官儀負手站在兩列人中間。
兩人無聲地對視著,兩方也無聲地對視著。半晌,亓官儀平淡問:「如果我拒絕呢?」
沈臨反問:「如果朕殺了他呢?」
亓官儀眸光微凜。
站在右側隊列中的楚明看向御案,睇視了皇帝一會兒,瞭然道:「陛下是為谷姑娘。」
沈臨點了頭。
楚明的目光挪回,看向眼前光潔的地面:「陛下,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
「俗話還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微微地笑著,起身繞過御案,穩步踱到亓官儀面前,「亓官部長,朕願意與時空部和諧共進,不想重演父皇繼位時那些事,想來部長能體諒吧?」
亓官儀蹙眉:「陛下……」
「部長。」楚明截斷亓官儀的話,睇著皇帝,上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