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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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有年紀的人了,吃得這麼受罪,讓人看著怪不落忍的。但崔燮也不能轉身出去,留他自己吃飯,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緩解尷尬:「我不懂出版有什麼規矩,手裡也沒有多少銀子可以投去刻書,計掌柜是做老了這一行的人,可有以教我?」
計掌柜跟他說話可比吃飯舒服多了,連忙擱下筷子,恭恭敬敬地答道:「若說起印書一行來,小老兒也略有幾個法子在胸中。最簡便的就是包個船,走海路去買那建陽的麻沙版。建陽的書坊多,書也便宜,打從宋朝起就是天下圖書流通之地。只是咱們遷安離那裡太遠,若買他的書太不便運輸,可以買他刻好的版回來印,只消加個致榮書齋的牌記,印出來就是咱們自己的了。」
他說起話來倒精神了不少,說到興頭上也敢拿起杯子沾沾唇,多喝一口了。
崔燮給他夾了一箸火腿,看他吃了,便托著酒杯問道:「麻沙版的書都是什麼書,是朝廷授權的嗎?寫書的人也准他別人買了雕版翻印嗎?」
他想問問版權問題,但說完了又想起明代沒有版權這個字眼——直到民國都沒有——只好改問官府和原作者管不管。
計掌柜笑道:「寫書的只管寫書,印書的自管印書,咱們想印什麼就印什麼,哪兒有那麼多規矩。麻沙的書還不都是照著別人的書刻出來?只要不是印那些妖言妖書和不敬的文章,朝廷都不管。小少爺放心吧,我是干老了這行的,這雙眼往版上一看,就知道這書犯不犯禁!」
真是如此嗎?可他看永順堂印的說唱詞話話本內頁里分明印著「本衙藏版,翻刻千里必究」啊。
崔燮對他的意見有所保留,但看見他說得高興,忘了拘謹,便又給他斟了杯酒,夾了幾筷小菜,讓他邊吃邊說。
燒酒度數高,普通人家也不常喝。計掌柜喝多幾杯,酒意上頭,徹底放開形骸,滔滔不絕地說:「當初咱們店裡有錢時,每年就去順天府禮房抄當年的闈墨卷子,在咱們縣這麼個小地方都能賣二三百本,還能一版再版,多少年前的舊文章也有人買。薄薄一本就能賣一兩銀子,印他一回,大半年的收入都有了!」
崔燮不禁想起劉師爺送他的滿滿一箱子各地案首闈墨,暗吸了口涼氣:劉師爺送他的東西真是夠珍貴了——雖然他自己大概也靠這個賺了不少。
而且大明出版業是不收稅的,只要你有本事印得出、賣得掉,掙多少官府也不管,比干別的買賣又清貴又實惠。
可他剛穿過來不久,節操還沒被大明本地出版業人員同化,並沒想把那些別人特地搜集來送給他的文字拿來賺錢。
不過也不只印闈墨一項掙錢,計掌柜說:「話本小說賣得也好,《三國》尤其好,可惜《水滸》給抄禁了,不然還更好賣。手機訪問m.56shuku.net那書里有繡像的就比沒繡像的賣的好。咱們家那時從永平府請的畫師,畫的三錢銀子一張的『桃園結義』,『呂布戲貂蟬』,『三顧草蘆』……本錢是大,可是回錢也快,通賣了四五百本,連那不識字的人也肯買了看畫哩!」
他連喝了幾盅,臉上添了酒意,眼珠晶亮亮地看著崔燮,就跟看著銀子似的:「公子你也是讀書人,不也會寫那小說、話本嗎?咱們自家寫自家印,把書賣到外地去,天底下都有人買了,你不就也成了那施耐庵、羅貫中一般的才子了嗎?」
崔燮點了點頭,把那壺酒拿到自己面前,給他盛了一碗魚湯溫養胃腸,起身朝外面叫了一聲:「捧硯,去叫張媽媽做個醒酒湯來,計掌柜喝多了。」
當他穿越之前沒看過明清小說嗎,明代的話本小說里光是開場詞都得寫好幾句!他看過那麼多書,唯一一首能背完的開場詞就是楊慎那首《臨江仙》,《西遊記》跟《紅樓夢》他也都看過幾遍,到現在也沒說背下來人家的開場詞。
背都背不出來,還讓他自己寫?有那工夫他鑽研鑽研平水韻不好嗎。
快讓計掌柜醒醒酒吧。
寫書的任務還是得交給大明才子,他一個穿越者把時間浪費在這上才是本末倒置。他真正的優勢不在硬碟里那幾十本網路小說,而在比本時代多發展了幾百年的,未來書籍包裝知識。
沒錯,包裝。
好文章不容易做出來,但漂亮的書封、內頁和插圖,卻能讓一本不怎麼好看的書勾起人們購買的欲·望。
他很小的時候就為了書皮上漂亮的漫畫人像買過盜版教輔書,長大后也曾被精緻的書封和彩頁吸引,買下幾本昂貴而不實用的設計類書籍。計掌柜也說了繡像本比純文字的話本好賣,也就是說,古今讀者的喜好都差不多,圖比文字更有衝擊力,讓人更願意為之掏錢。
要是明代有買零食集畫片的活動,說不定也能引起一陣購買風潮。
抄書那麼難,他這樣種金手指的人根本不需要干!化學書里就有明代後期才發展起來的套版、餖版與拱花印刷技術,書店又簽了不少會雕版的工匠,那他為什麼不揚長避短,印一些好好靠顏值而不用靠內涵吸引顧客的書?
崔燮打定主意,回到桌邊夾菜吃,偶爾喝一口不很好喝的葡萄酒,心裡慢慢鋪開一張未來的藍圖。
不過多久,張媽媽便送進來了香橙湯給他們醒酒,還端來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麵。湯是熬的濃雞湯,面里不知和了什麼,麵條本身就有咸鮮的滋味,舌尖一抿,鮮味就融化在口腔。
從他胃裡沖向臉上的酒意也被香濃的麵湯衝散了。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飽滿,剛簽完三方協議就被硬生生打斷的,初入職場的鬥志重新沸騰了起來。
用罷午飯,計掌柜和計夥計向他告辭時,他就走到兩人面前,微笑著說:「咱們一起去便是了,我也想看看咱們家的書店是什麼樣的。」
計夥計臉色微僵,看了掌柜的一眼。計掌柜卻是滿面紅光,酒意未散,連聲說:「走走走,少爺看看咱們家的書齋,那鋪子可是臨著府衙後街,在西城最好的地方哩!」
崔源立刻套了車,將他們一行人都拉到致榮書齋。
他年輕的時候不曾進過這門,只在外面遠遠看過一次,卻是記得門店明亮整齊,書籍高高地堆滿架子,許多讀書人或站在店裡站著看,或在書案前抄寫。而如今再見,這間店卻添了許多陳舊的氣息,書架上的書也空空落落,不過擺幾本四書五經,韻府對類,古詩鈔選之類的書,店裡也只有零星兩三個抄書的書生在。
崔燮從前什麼也沒有過,見到這樣的店鋪也覺得挺好了,率先邁步進去。
店裡只有一個夥計看著,因沒有顧客,也不甚盡心,半睡不醒地拿拂塵趕蒼蠅。計夥計上去喝罵一聲,叫他起來迎接少東家,那夥計卻眼皮都不撩,懶洋洋地說:「小掌柜的,咱們飯都沒的吃了,還充什麼東家啊。後頭那家快……」
計夥計臉色漲紅,連忙上去捂住他的嘴,低聲罵道:「你要死了,這是咱們少東家,朝廷旌表的那個!」
夥計這才清醒過來,渾身哆嗦,擠眉弄眼地怨怪他:「你們怎麼這時候把少東家叫來了,前頭還好瞞,今日那家裡頭的來鬧了,裡頭這行子也不是好惹的,這一上午又摔又砸,抓臉摳鼻的——好一出大戲!」
他們倆的聲音極低,崔燮倒沒聽見,只是看計掌柜滿臉通紅,眼睛發澀,便問他卧房在哪裡,要扶他進去休息。
這間門店有兩層樓,後頭還有院子,原本後院才該是夥計們住的地方。計掌柜卻指了指樓上,崔燮看兩個夥計忙著說話,便叫捧硯幫著自己把他扶上去,送到二樓右手隔出來的一間房子里。
才放下人,就聽窗外一陣稀里嘩啦亂砸的聲音,從院里響起一道尖利的叫聲:「我本是灤州府好人家的女兒,是這賊砍頭的王項禎強·奸了我,把我擄來縣裡,叫那麼些忘八漢子和賊老婆看著我不叫我跑!高鄰聽見的就替我報官抓了這惡賊,叫老爺大棍子把他打死了帳!」
她撩起眼皮看著崔燮,渾濁的老眼裡泛起比珠寶還亮的光彩:「這些首飾是你娘當初陪嫁來的,你爹再娶時老夫人就收到手裡,一直替你留著的。底下這幾張契書你仔細收好了,這兩張是這間老宅與你娘當初陪嫁的一間鋪子的房地契,底下還有崔源父子的身契……」
崔燮心頭砰然跳動,輕輕抽出契紙,展開細看:
一張是這間院子的房契,上面寫了院子長寬各幾弓,東南西北四至至何處,以及院落幾進,正房、廂房各若干間;一張是西大街一間兩層高的臨街鋪面,鋪面后還有一個和他們這宅子差不多大的小院;剩下兩張卻是崔源父子的身契,都押著指模,印著紅章。
這些都是他的了?
不用再擔心這房子什麼時候就被崔郎中夫婦收走,不用再擔心崔源父子因為身契握在別人手裡而被強行分開,這座宅子真正成了他可以安心停留的地方了?
他捏著那些薄薄的紙,臉頰彷彿籠上一層比珠寶更動人的光澤,安心地、欣悅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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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媽在遷安多住了兩天,幫他料理家事。
這兩天他們在山上修墓,戚縣令已命人把他家牆壁重粉了一回,頭頂搭上新的承塵,四壁帖了雪白的桑皮紙,只有廊下立柱和院里的游廊需要上漆,地面青磚要再鋪一遍。
張媽媽把他的屋子用火盆烤得干透了,崔源父子挪到東耳房——街對面的老鄰居於木匠主動要替他家打傢具,張媽媽便做主給他們都買了新床,重新安置了房間。還把他的書桌和那幾箱書搬到西耳房裡,倚著牆放上個博古架似的通透大書櫃,收拾出了個小而精緻的書房。
她把家裡各房間的變化指給崔燮看,絮絮叨叨地說:「燮哥你別嫌我管得多,咱們這正房是主人房,哪能叫僕人住的?我知道你是怕倒座房陰寒,他們身上積了濕氣,可在上房住著,他們父子心裡也不安哪。」
崔燮也知道世風如此,只點點頭說:「剛搬來時房子太舊,只能挑著好些的住,我們在外面也是分開睡的。」
張媽媽安慰地說:「正該這樣,這才是大家公子的行事。」又給他準備了栗粉糕、藕粉糕、甜餡小餃、千層雪酥皮的月餅,讓他提著禮盒去縣衙拜謝戚縣令。
戚縣令倒不覺得替他修屋子是什麼大事,含笑說:「你那門頭上可是掛御筆牌匾的,太破舊了豈不是不敬御書?縣裡每年留存著這份嘉獎銀子,多少年沒花出去了,能得一個你,我用著也痛快。」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縣裡公務也忙:夏稅立時就得解遞入庫,又要往邊關輸馬草,還要送匠人進京輪值坐班……
戚縣令也沒空留他多說話,只略教訓了幾句讓他多讀書的話,說定了有空要檢查他背那本《六先生文集》,便把書童叫了過來,吩咐道:「前兩天不是有人送來一筐楊桃?給崔公子裝幾個帶走。」
楊桃竟在這個時代就傳進中國了?崔燮驚訝到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穿到變動過的歷史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