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眼前這位,是慕則止的母親。
不過很可笑,她和慕則止結婚一年多,與這位婆婆卻緣慳一面,除了決定結婚時禮節性地見過之外,後來再無聯繫,對方不喜歡她,遲幾許也不想討個沒趣。
「您好。」遲幾許見林女士臉色慘白,心中忽地惴惴,「慕則止……」
「住口。」林女士攜了絲沉怒而來,手裡緊緊握著一個保溫杯。
遲幾許一瞬間以為林女士要用杯子里的熱水潑自己,不過也渾然無懼。
她從未見過如此深恨的目光,像迎面而來扇在自己臉頰上一記掌摑。
適逢護士來抽針,遲幾許放開林女士轉而問她:「慕則止,湖畔大廈火災事故的受害人,在哪?」
小護士拔了針頭,替她塞上酒精棉團,「他傷得比你重,在隔壁病房。不過……」
「不過什麼?」
林女士彷彿瞬間被抽空了力氣,扶著門框癱坐下來。
護士為難道:「小姐,你要是喜歡那位先生的話,在看他之前,最好做個心理準備。」
「好。」遲幾許點頭。
護士推開護理車,目色有些惋惜,看了眼她,沒說什麼又走了。
遲幾許掀開棉被下床,路過林女士的時候,她突然掙起來攥住她的腳脖子,遲幾許一怔,沿著她的腿抱上來,林女士哭天搶地:「求你了,把我的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還給我……」
遲幾許心神一凜。
難道慕則止出了什麼事?
她撲入慕則止的病房。
宛如一個闖入烏托邦桃花源的不速之客,不期然地與他撞上視線。
他半躺在床頭,額頭上有一塊嚴重的燒傷,俊容毀了一半。猙獰的傷口,燒出鮮紅的肉色,右臉上也有一小塊。
他沒有說話。
就連在一旁坐著的顧期,也沉默著,無所適從。
「怎麼回事?」遲幾許放任自己的心,走到他跟前。
他挑開唇,微笑:「遲幾許,你以前說過吧,我這個人除了一張臉,什麼都沒有。你看,現在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那雙深水一般的眸,恍惚著霧色,看不分明。
遲幾許胸口一痛,「怎麼回事?」她重複了一遍。
顧期轉過椅背,低聲道:「當時下樓時,慕總被煙熏得有了一點清醒的意識,但是火燒得太猛,消防員被困在裡邊,九層有一個女嬰,父母不在家裡,襁褓著了火,慕總用自己的衣服撲滅了火……」
被救的那個人成了救人的人。
遲幾許咬唇,「他的臉還能治嗎?」
「只是二度燒傷,不算嚴重。」顧期說,「仔細照看,不會留疤。」
遲幾許長吐了一口氣。
曦光斑駁著落在床頭。
慕則止看著暖光里靜謐纖瘦的人影,忽然動唇:「為什麼來救我?」
「想救就救了。」遲幾許艱難地移過眼。
他笑,「你過來。」
遲幾許依言走到他的床邊,目光錚然明朗,毫不退縮。
慕則止的手彷彿還帶著火的溫度,火蝶一般,被遲幾許瞬間撲在掌心,他微愣,遲幾許的臉迎著陽光,多了份微熏的神采。
「保護好你這張臉比什麼都重要。」她說。
他臉色一暗。
「我這樣,你嫌棄了?」
遲幾許悶不吭聲。
這樣的情境對她而言太尷尬了,她想藉由剛才那句話,再發揮下去,說出更多傷人的話,可是……
她不忍心。
明明是他當年背棄了她的,為什麼她總要這麼心軟?
她因為他被記了大過,被通報批評,成了全校女生的笑柄,她因為他險些自毀長城,讓多年的堅持潰於一旦,她因為他很多年都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愛情……
他走得那麼不聲不響,她為什麼還要對他心軟?
一句解釋都沒有。
為什麼啊。
「沒嫌棄。」她抽回手,「慕則止,我又不是那種膚淺的女人。」
「哦,原來不是。」
似乎要一場嘴仗要打,顧期心領神會,淡淡地起身,「我去買個水果。」
只剩下兩個人的病房,遲幾許撇過頭,山抹微雲,宛如層疊紛繁的絲綃。
一帶橫山,在視網膜化開蜿蜒的黛色。
層巒聳翠之間,是林立高樓,清風如水。
她想到了什麼,擰過視線,「對了,伯母來了,我看我還是先走吧,讓她來照顧你。」
慕則止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一寸寸鬆開。目光沉靜,藏著什麼看不透的哀頑,許久,他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能不能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你想把這個恩情還上?」
「嗯。」
「我看不用了吧。」遲幾許乾涸的唇抿出一條軟紅印痕,「我對你沒有什麼要求。只有一個問題想問。」
最近真是中邪了,那麼不該問的問題,她竟然腦子發熱就問了。
「當年,圖書館告白那一場事,你為什麼沒有回來?」
沉默。
他垂下頭,沒有說話。
說實話,要是早知道問出來會這麼尷尬,遲幾許應該瀟洒帥氣地扛著大刀就走。
遲幾許被耗幹了耐心,她站起來,慕則止恍然抬起下顎,猩紅的傷疤惡狠狠地攀爬著這副如玉般的肌膚,留下滿眼瘡痍。
她的胸口狠狠地一盪。
他反問:「要是我回來,你會不會答應?」
「不會。」她撐著最後一口氣,說了一句假話。
慕則止「嗯」了一聲,靠在了床上。「謝謝。」
謝謝你說你不會答應。
遲幾許,我只是怕我太悔,太歉疚了,如果你不答應,那就最好了。
其實我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很多年,歲月里,我對你唯獨的感謝,竟是你的不屑一顧。
你沒有愛過。
太好了啊,遲幾許。
他望向窗外,以一種安謐的似乎亘久的姿態,遲幾許的眼底摩挲過一片憂鬱的藍。她轉身離去。
沒過多久,她下樓遇見了顧期。
對方拎著兩袋水果,她順手替他接了過來,「我替你跑一趟,慕總出了事,你們公司別亂了。」
「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顧期似笑似諷。
遲幾許聽不明白,但顧期用詞一向誇張冷峻,她也沒有仔細去摳字眼,撇下他上樓去了一趟。
才走到病房外,卻不慎聽到了林女士的聲音——
「你到底還要受多少罪啊,就因為一個遲幾許,你把我……」
「母親,」跟著是慕則止,「有些話我一直想說。」
遲幾許很少聽到他這麼啞的嗓音,宛如漏風的易拉罐,吹出嗚嗚咽咽的小號,可是低沉疲憊,毫無生機地墜落西風中。
「我所以有今日,輝煌,墮落,功成名就,一蹶不振,這些與遲幾許毫無關係,都是拜母親你所賜。」
「我忘了怎麼去愛一個人,忘了怎麼去撫平傷痛,這些都是母親你帶給我的。」
「何必牽連別人呢……」
病房裡靜得可怕。
遲幾許靠著牆頭,皺眉。她聽不懂這兩母子的談話,似乎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東西。她知道自己不該留下來聽人家的壁角,只是關於她的——聽聽也無妨吧。
「不管怎麼樣,我不喜歡她。」
聽到林女士這麼一說,遲幾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她有求過林女士喜歡?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您喜歡與否都不重要了,」慕則止做不了太多表情,會扯到傷肉,所以只能沉靜地躺在床上,眼眸宛如深淵的漆黑黯淡,「她已經不是您的兒媳婦了。」
林女士皺眉,「你明明是對她舊情難忘。」
門后,遲幾許手一抖,塑料袋發出極低極細的一縷沙沙聲,她詫異地險些露出馬腳。
好在裡邊的人似乎正陷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有察覺。
「也不是舊情難忘。」
遲幾許垂眸要走,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動人的聲音——
「是我沒有一刻不愛她。」
門外,遲幾許丟盔棄甲而逃。
不該回來的,為什麼聽見他的告白?遲幾許捂著胸口想。
慕則止,他竟然說他愛她……
抱歉她從沒有體味到他所謂的「愛」,哪怕只有一點半點,她又何至於這麼回頭不顧,斬斷後路地與他離婚……靠近他,她已將滿腔勇氣揮霍殆盡。
他愛她,真的愛嗎?
這麼多年了,她們彼此各安天命,在各自的角落裡嘗著成熟的果,有些字眼,已恥於言說。
沒想到這個字會先從他這裡說出來。
遲幾許把顧期買回來的紅提和香蕉放到樓下,讓慕則止公司里的人幫忙拿上去。
跟著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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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失落,沒過幾日,遲幾許就明白顧期所謂的「死豬不怕滾水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