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就在齊斌說完那句話之後,遲幾許可以確認,對面的男人優雅的身姿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往左側偏了半公分。
裝得真像不明真相的吃瓜觀眾。
遲幾許沒有含糊,走上去將他的胳膊肘抵著往沙發上一壓,身邊起了些細微的私語和笑聲,被壓的男人微怔,一雙漆黑的眼眸彷彿籠在淡雅如霧星光里。
呵,裝什麼呢。
比這更親密的事也不是沒做過。
她壓著男人的腰,將他一點點扣著手臂往下擠,事態有些不對,齊斌皺了皺眉,總感覺會發生什麼大事。
在場的男女都發現,這個場面好像已經不受控制了。
遲幾許真的做了十個深蹲。
身下的慕則止順從地躺著,一言不發,涼薄輕抿著的唇,劃開一分事不關己的漠然。好像他只是躺在沙發上做著睡前的思量,而不是接受著這個無厘頭的懲罰。
這個眼神真是大大觸怒了遲幾許。
她做出了一個令自己接下來後悔了一個月的舉動。
她用膝蓋制住男人的右手,緊緊地將他往沙發深處壓,慕則止的眉心動了漪瀾,她毫不遲疑地低下頭,壓倒在他身上,用方才補了唇彩的嘴唇傾身攫取他的兩瓣纖薄。
慕則止的眼黑如深淵。
可是他仍然沒有動。
遲幾許餓狼撲食一樣的舉動驚煞了那群人,周圍終於再也沒有一個聲音了。
十秒鐘之後,她慢條斯理地從慕則止身上爬起來,「這就是你們要的。」
「不,你誤會了嫂子……」齊斌一時口誤,險些咬斷了舌頭。
遲幾許取了掛在椅背上的手包揚長而去,這一次再沒有任何羈絆,走得特別瀟洒。
當年她也是這樣一副性格。
齊斌和侯遠帆趕緊去扶慕則止,侯遠帆從口袋裡摸出一包衛生紙塞給他。
慕則止起身時已經擦乾淨了嘴唇,沉默無話。
「老大,我錯了……」他不應該亂開玩笑,明知遲幾許不喜歡,卻因為大學時代習慣了稱謂沒有下意識改掉。
慕則止挑起一抹閑雲般的微笑,「我也沒吃虧。」
這種事無論怎麼樣男人都不算吃虧,他優雅地起身,「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一個視頻會議。」
「也對,老大現在畢竟也是總裁了……」齊斌的聲音里透著壓抑的悔意。
慕則止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走了。」
問其他人告了辭,才施施然往外走。
一束銀光在他的身後寸寸剝落,宛如從萬丈繁華之中簇出的一泓清流。現在,他儼然已是一個出入任何交流場所都要西裝革履的成功男士了。
幾乎沒有人再想起他六年前的模樣。
慕則止去提車,道路右側的臨時停車位只剩下一個位置,他繞過去時,那方正好有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徐徐地開入,款型和他的有些相似。
他避開車頭禮貌地讓開。
車主推開門走了下來,修長得體的一身休閑服,濃稠如墨的一雙細長桃花眼,細碎錯落十分有致的髮型,單手抄兜。
他總能從秦覲的目光里讀出一絲挑釁。
儘管這僅只是一種錯覺。
但是慕則止不得不提醒他一句,「你越線停車了。」
後輪壓到了他的合理位置。
秦覲顯然也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又十分陌生,「抱歉,我有事要接一個人,你往後倒點就可以了。」
接誰?
慕則止的軒眉抖落開一線恍惚。
坐在一個卵圓形花壇上的遲幾許一眼看到了翩翩而來的秦覲,她向對方揮了揮胳膊,綻開一朵笑靨迎上來。
「秦大哥。」
慕則止拉開車門的手輕微地顫了一下,石子被擲入湖心,只有不到三秒的漣漪。那個背影自恢宏綺麗的燈火下隱入夜的墨跡之中,不復得見。
「抱歉,路上有點堵。」
秦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遲幾許自然地牽開了笑容道:「還好,我也沒有等太久。」
還是和以往一樣的相處模式,遲幾許彆扭過幾年,但後來發覺在秦覲這裡,她所有的不好意思都顯得矯揉造作,特別矯情。
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好。
當然這種好是沒有越界的。
秦覲送遲幾許回家,路上說了一些笑話,他總是刻意地逗她開心。
她總是奉承地跟著笑。
車開到樓下,這是一處繁華的居民樓建築帶,遲幾許要解扣在腰側的安全帶,秦覲忽然戲言道:「送你回家這麼多次,還從來沒上樓喝過你們家的咖啡,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遲幾許的臉色僵硬了一下,緩緩說道:「下次吧。」
「嗯?」對方顯然在疑惑為何這次不可以。
「我很快就要搬家了。」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淫雨霏霏,車離去的汽笛聲震碎了整片長夜。
光亮被瞬間拋遠,視線一片朦朧,冷霧氤氳。
遲幾許取出鑰匙開門,才走到玄關,濃烈撲鼻的酒味刺得她緊皺眉頭,沿著一路橫七豎八擺放著的酒瓶探尋去。
酒香越來越深了。
她在一疊助眠燈黯淡的光影覆蓋下發現了一個修長出姿的身影,慕則止側躺在沙發上,棉被滑落在地,被潑出來的酒水染出了一朵濃艷馥郁的牡丹。
遲幾許蹲在了他的身前,拿手指點了點他的右臂。
幾乎沒有戳動,只碰到堅硬如銅牆鐵壁一般的肌肉。
慕則止是一個單憑顏值就足以令人心動的男人,清俊出塵,有種「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的東方美,而且絕對不是偽娘型的,沒有人比遲幾許更了解他身上的八塊腹肌和手臂上堅實的肌肉。
「裝睡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就在遲幾許的嗤笑聲之後,他緩慢地打開了眼帘,微攜一絲迷離,大約是有些醉了,揉著額角慢慢地爬起身,將滑落在地的白棉被撈了起來。
他一點也不否認,不過——
「你可以當做,我根本不想看見你。」
遲幾許的喉腔繼續發出幾個嗤笑的音節。
「怎麼了,因為我強吻了一下,現在惱羞成怒了?」她的微笑里沒有一點應該有的善意,「在我吻你的時候,你還是我老公。」
慕則止沉默了一下,嗓音更啞了,「現在不是了?」
「還是。」遲幾許緩緩點頭,「不過,我想終結這份關係了。」
他又是漫長一分鐘沒有說話。
牆壁上懸挂的鐘,秒針的聲音清晰地砸落在地。原來每一秒都需要這麼堅忍。
他換上如釋重負的口吻,幽深的眼安靜地看著她,「遲幾許,你知道嗎,我們離婚吧,這五個字我顛來倒去練習了無數遍,諷刺的是,我還沒學會怎麼說,你已經先出了口。」
遲幾許一向標榜自己有事好商量,她再度點頭,「原來你也有這個想法,那我現在給你這個機會,你說吧。」
既然結果都是一樣的,過程怎麼樣,誰先提出的,一點都不重要。
慕則止的眼很深,永遠看不透那種幽暗的光芒,彷彿是兩粒不經打磨的黑色琥珀。
她了解他全身上下每一處偏僻的角落,只有他的心,她一刻不曾窺探過。
即便要了解,也是徒勞無功。
「遲幾許,我們離婚吧。」
「好。」她忽略掉他聲音里的那一絲艱難,飛快地回答。
達成共識之後,腿麻的遲幾許艱難站了起來,她看了眼手機信息,又有一筆新的工資到賬了,看起來一切都朝著柳暗花明的方向在行進。
那一刻,他彷彿聽到了打在檐磚窗檯的雨聲,細密地扎入心臟的每一寸。
遲幾許見他臉色蒼白,看到地上零散的一地酒瓶,以為他又犯了胃疼的老毛病,不過這個和她的關係已經不太大了,只是稍微提醒了一句。
「都要離婚了,有一些話我不得不說,雖然可能不太好聽,但希望你能聽著。」
慕則止的手指捂住了胃部,她以為他疼的是這裡,就是這裡罷。
「女人都是很現實的——七年前我的確看不起你,一個計算機系的窮學生,性格也很弔兒郎當,不過你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這是你的本事。不得不承認,你實在比我想象之中的要優秀得多。
「在你今天的這個位置上,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她們都會對你趨之若鶩。恢復單身以後,你的身價一定會暴漲。」
他沉默地垂著眼瞼聽著,末了,淡淡地反問:「就這些?」
喉結那片光滑白皙的肌膚在昏暗的柔光里宛如透明,發出的聲音很疲憊,就像睡眠被人打斷了而又不得不和誰商量一些令人不悅的事。
遲幾許「嗯」了一聲,又補充了最後一句:「我不是為了和你離婚才和你結婚的。換言之,我並不需要你為離婚這件事付出任何一分財產上的代價。」
慕則止淡淡道:「那是你應得的。」
遲幾許笑,「我又沒為你付出過什麼,難道婚內上過床,也要你付賬?我這個人一向好商好量的。」
他的唇角壓得彎了彎,「的確。」
他追求她的時候,她不喜歡他,也從來不會拒絕。
慕則止躺下來休息,靠著沙發陷入了沉睡,彷彿遲幾許不曾來過。
這一夜小雨如酥,遲幾許沒有搬離,她換了個房間。這一夜睡得不太美滿,但還算安穩。
清晨醒來時,慕則止還沒有走。他安靜地站在客廳一角,鬢間沾了幾滴朝露,晦澀的天扯下淅瀝的雨絲,招搖地在透明玻璃窗上滑落,半隱半現著一個挺拔如松的清影。
遲幾許伸了個懶腰,問他:「離婚合同這種事還是你擬吧,我最近沒什麼時間。」
他動了動蒼白的薄唇,只留下一個清寂的背影,「好。」
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他,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她。可惜她的心始終不願接受這樣的磨合。
分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