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出發
「姐……」陶陶拽著肖折釉的衣角,有點忐忑。
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說:「跟你二姐先回屋歇著。」
才跟出來的肖折漆立刻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你要幹嘛去?是不是背著我們跟霍將軍討東西?」
肖折釉本來心裡沉甸甸的,聽肖折漆這麼一說,反倒是笑了。「霍將軍就在那裡,你去討罷!」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門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轉過身來,冷邃的目光落在三個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個寒顫,忙小聲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著陶陶回房,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沖肖折釉擠擠眼,笑著說:「嘿,姐!你可別把霍將軍惹生氣不帶咱們走了!」
言罷,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話,扯著陶陶進了屋。
肖折釉又好氣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才朝霍玄走過去。
「霍將軍,」肖折釉抬起頭望著霍玄,「陶陶雖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後一定不會惹你生氣。只是他畢竟年歲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開始可能會不適應深宅大院的規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點,而且嫉妒心有點重……她藏不住心事,什麼都寫在臉上,甚至說出來討嫌得罪人。要讓教導嬤嬤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著頭望著她,聽她娓娓說來。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堅定地說:「將軍得跟我保證以後就算你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能欺負了陶陶!霍家家大業大,他能被將軍選中是他的福氣。可陶陶絕對不會覬覦霍家家業,若將來有一天到了分家產的時候,不求您給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這才多大點的孩子,想得真遠。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淺笑來,隱於夜色之中。
沒等到霍玄的答覆,肖折釉急了,加重了點語氣,道:「如果將軍不答應,我就不讓陶陶跟你走!」
霍玄聽出點不對勁,是「不讓」不是「不帶」。他正細細品著肖折釉話中意味,肖折釉又說:「我會讓陶陶給我寫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遠,我也要闖進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動人的童音,聽到霍玄耳中卻有點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點閃爍:「嫂子需要人照顧……」
霍玄沉默下來。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讓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麼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眾多,其中利益牽扯非一言能論。而我時常不在家中,並不能顧得上。」霍玄頓了一下,「一個七歲,一個四歲,身為長姐可放心?」
這話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當然不放心吶!可是……
肖折釉抬著頭,目光複雜地望著霍玄。
霍玄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裡,緩緩問:「為何不願同去?」
「那個……」肖折釉在心裡掙扎了一下,「敢問將軍,陶陶既然是要過繼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麼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稱呼您?」
霍玄難得耐心,對她解釋:「如果陶陶過繼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則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緊要細節。
「過繼之事許有波折,若無緣,陶陶當同以表少爺之名暫養於偏院,待成年後另置府邸安頓。」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這子嗣人選向來苛刻,更何況陶陶不僅是外姓,還有口疾。肖折釉的心裡一瞬間盼著陶陶選不上!
「將軍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翹了起來。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遙遙,需年前趕回。早些歇著,明早出發。」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裡頓時湧上了不舍,她勉強扯著嘴角對霍玄露出笑容:「將軍也早些歇著!」
霍玄頷首。他看著肖折釉轉身回去,心中覺得有趣。他剛剛在和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協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紋,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幾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紀秀君下不了床,拉著床邊的三個孩子不舍垂淚。肖折釉紅了眼睛,陶陶望著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淚,就連漆漆也垂著頭,情緒有點低落。
紀秀君擦了淚,細細囑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抓著肖折釉的手不肯撒開。
「折釉,以後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鎮十分偏遠,離那皇城更是隔著兩個月的車程。誰都沒有說出來,但是大家又隱約猜到此次一別,許餘生再難相見。
肖折釉咬咬牙,承諾:「嫂子,過兩年我一定帶著漆漆和陶陶回來看你!」
「好……」紀秀君含淚點頭。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淚,岔開話題:「對了,嫂子給這兩個小傢伙取名字了嗎?」
紀秀君這才看向床邊熟睡的兩個孩子,柔聲說:「起了,肖我寄、肖雪滿。」
肖折釉驚訝地抬頭看她,心裡溢出濃濃苦澀來。
嫂子剛嫁過來的時候,哥哥時常教她讀書寫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詩詞就會問哥哥。這句詩正是哥哥仔細給她講過含義的——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紀秀君忍了淚,說:「快出去吧,別讓霍將軍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這個道理,她將眼中酸澀藏起來,拉著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掃,落在走過來的三個孩子身上,不由皺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著綾羅衣,而肖折釉卻穿了一身粗布舊衣。
可就算她是穿著粗衣的那個,瞧著比旁邊兩個華服的更要端莊得體。
「讓將軍久等了。」肖折釉牽著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無妨。」
霍玄轉身往外走,肖折釉牽著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門的時候,肖折釉回頭,不舍地望著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過窗戶,與紀秀君相遇。她沖著紀秀君鄭重點了一下頭,然後回過頭追上霍玄。
南青鎮是小地方,民居一間挨著一間。肖家的事兒早就傳開了,鎮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門口,張望著青磚路上的一行人。
其實霍玄不必親自來接她,可他還是來了。
他走在河邊不見盡頭的青磚路上,身後的腳步聲一聲一聲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間或小跑兩步,漆漆腳步輕快。而肖折釉的腳步是穩的,一步接著一步,不慌不忙。
他側過頭,望向清澈河水裡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小哥哥」的情景又闖入腦海。
不能再想,他別開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邊,待三個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雲夫人親切地將三個孩子拉到二層。等了許久,船還沒有動。
漆漆有點不安地小聲嘟囔:「霍將軍該不會後悔了,把咱們趕下船?」
肖折釉皺眉看她一眼,漆漆不樂意地吐了一下舌頭。
又過了兩刻鐘,雲夫人重新上來,捧著一套新衣服遞給肖折釉,笑著說:「表姑娘試試這身衣裳合不合身。」
這是嫌棄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裡生出一絲窘迫來,她臉上卻是不敢顯露出什麼,扮出歡喜而感激的樣子,說:「多謝雲夫人。」
待她換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裝沒看見。
船終於動了,肖折釉望著兩岸退去的景色,心裡有些不舍。不知不覺,她早已把這小鎮當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貴榮耀而又虛偽險惡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著頭,輕輕摩挲著手裡的陶塤。雲夫人曾交代過讓他們什麼都不用帶,可肖折釉還是悄悄帶了一個陶塤在身邊。
漆漆不經意間看見坐在一旁的雲夫人讚賞地望著肖折釉,她皺了下眉,也把隨身帶著的一個陶塤拿出來,捧在手裡不放。
哼,就你想著阿爹和哥哥?我也想著哩!
乘船的時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個孩子,只有船夫和雲太醫夫婦。可船行十餘日,他們就下了船換成馬車。
換了馬車,霍玄的那隊冷麵青衣衛便出現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見過霍玄的侍衛,她睜大了一雙杏眼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懼地小聲問:「姐,這些人打不打人吶?」
「打,打斷腿那種。」肖折釉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