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剝了她的皮
鐵匠先從枯井跳下去了,井底並沒有水聲,和溫初九判斷的一樣,這是一口枯井,井底多半有一條地下通道。
深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這個道理,溫初九剛想反悔,就被鳳君臨一爪子給推下去了。
井有些深,下面一片漆黑,溫初九用腳蹬著井壁往下滑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停下,正準備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探探路,耳後有風襲來。
心裡一驚,然後便被少年當做肉墊子給砸到井底,激起地上的塵土。
「咳咳……」
溫初九嗆得直咳嗽,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偏偏罪魁禍首還一臉無辜:「你怎麼突然停下了?」
「……」
這黑燈瞎火的。不先探探路,萬一井底是個蛇窟她難道也傻乎乎的往下跳?
溫初九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從地上爬起來,還沒適應井底的黑暗,前面便抓著她的手往前走去。
井底的路十分複雜,彎彎繞繞的,有點像迷宮,溫初九默默在心裡記著路,然後越發驚詫,這下面竟然還融合了五行八卦。
有鳳君臨帶路,他們走得十分順利,溫初九卻知道,這裡面既然融入了五行八卦,必定設置了很多機關。
若是沒有人帶路,恐怕剛走進這裡,她就已經觸發機關,機關稍微厲害一點,她恐怕就會命喪於此。
越往裡面走,溫初九越感覺這裡面的空間大得出奇。
能在這樣大的空間布下五行八卦,放眼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往前走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前方漸漸有了亮光,那個帶路的鐵匠早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繼續往前,耳邊竟隱隱有了叫賣聲,溫初九眼睛亮了亮,露出詫異的光芒,鳳君臨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看見她這樣,立刻露出得意:「怎麼樣,這地方你沒來過吧?」
的確是沒來過的。
走出最後一段地道,視野驟然寬闊起來,人聲鼎沸,竟比城中的集市還要熱鬧許多,買賣的商品種類更是繁多,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誰能想到。偌大的北宿城下,會有這樣一個四通八達的地下城?
簡單掃視一圈,溫初九意外的看到幾個熟面孔。
說是熟面孔,其實也並不算多熟悉,只是她去西夷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的幾個鎮西王騎兵的舊部,他們原本覺得當今陛下迫害胞弟,令北鋅王含冤而亡,又害得老王爺戰死沙場,是個昏庸無能的帝王,想要擁護新王爺領兵謀反,為兩位王爺平反,沒想到新王爺卻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
後來朝廷下旨讓他們整編到南橫軍,這些人便一個個突然暴斃而亡。
他們死得蹊蹺,溫初九追查了一陣也沒發現太多線索便回京復了旨,沒想到他們竟是詐死到了北宿。
再看其他人,溫初九很快明白過來,恐怕這個地下城,早已成了無人管理的空白區,無論是各國在逃的死囚犯還是隱世的高人,都可以在這裡安然自居。
當然,無論是哪一種人,能在這地下城生存下來的人,都有各自的本事。
恐怕這也是北宿這些年地位越發鞏固的原因之一。
只是,這麼多人都在這裡,不可能一點秩序都沒有,那麼這個秩序……是誰制定的呢?會是那個在這裡布下五行八卦陣的人嗎?
溫初九擰眉思索,前面突然有了喧嘩。卻是一個生得凶神惡煞的男人踹翻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的攤位,上面的筆墨紙硯全都散落一地,周圍人的反應卻是十分寡淡,倒是溫初九認識的那幾個人起鬨似的吹了兩聲口哨。
男人被這口哨鼓勵,沖地上的人吐了口口水,罵罵咧咧道:「勞資看得上你的東西那是你的榮幸,你特么還敢管勞資要錢!」
說完還嫌東西不夠亂。又上前踩了兩腳,狠狠地碾壓一番。
收回腳,地上的東西已經完全不能看了,那書生卻還端坐在那裡,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這書生,不尋常。
溫初九在心裡下結論,下意識的看了鳳君臨一眼。
她本以為這少年看見這樣的場景。會熱血沸騰的打抱不平,扭頭卻發現少年眼底卻滿是興味和興奮,察覺到她的目光,少年扭頭看過來,然後一臉驕傲得意:「這個莽夫死定了。」
莽夫?
少年,難道你覺得自己不是這樣嗎?
默默腹誹,溫初九繼續看向那邊。男人搶了書畫,轉身大搖大擺的離開,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追著他,那書生由始至終都坐在那裡沒有發出聲音,好像在這場鬧劇中並不存在。
男人走出十來步的樣子,突然痛呼一聲,噗通跪在地上。
溫初九緊緊地盯著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少年突然變出一把摺扇擋在溫初九面前。
「嘭」的一聲巨響,溫初九覺得有什麼粘糊糊的東西落在自己臉上,用手指沾著看了一下,血糊糊的,瞳孔猛地放大,溫初九拍開鳳君臨的手,就見剛剛男人跪得地方,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體骨架!
以那個人體骨架為中心,血淋淋的迸濺了一地的血肉。
難以想象,剛剛那個趾高氣昂的男人,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骨架。
是這個書生做的嗎?他是如何做到的?
這樣的死法,即便是鳳逆淵這樣內力深厚的人,恐怕也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悄無聲息的做到吧。
附近幾個攤位的攤主紛紛把自己的東西往後撤了撤,其他被噴濺到的人,也都後退幾步,有和那書生熟一點故意開口調侃:「你就不能換一招嗎?這樣濺得到處都是,你不嫌噁心嗎?」
「就是就是,光是血肉也就算了,這還有腸子和屎,真可惜我這套新衣服。」
這些人嘴上說著噁心,臉上卻毫無波瀾,眼底甚至閃動著嗜血的殺戮和興奮。
溫初九看得分明,後背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這些究竟是什麼人,這究竟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在這裡,所有人都視人命如草芥,把殺人當做習以為常的事,甚至越是殘忍的死法。越能滿足他們心裡的惡趣味。
這樣的人,會甘心一直待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下城嗎?
若是有一天,他們想離開這裡,對北宿的百姓甚至是全天下的人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後面的事,溫初九沒繼續深想,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密探。只是充當上位者的耳目,拿著價值相當的報酬探聽應該探聽的消息罷了,至於其它的,她管不了也沒有能力管。
「南訣,這骨架你就擺在那裡不管了?」
南訣,是那書生的名字。
聽你起來挺清爽的名字,和他的長相一樣。乾乾淨淨,透著一股子書卷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溫初九絕對不相信這樣殘忍的殺人方式是出自他的手。
聽見這話,書生終於動了動,他站起來,動作優雅的走到那個骨架面前。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紙包,打開,手一翻,便有白色的粉末抖落在那白骨上面。
起初並沒有什麼變化,片刻之後,沾上粉末的地方便發出『滋滋』的聲響,有點像熱油燒沸以後放入青菜的聲音。
伴隨著這樣的聲音。有白煙騰起,不多時,那人的骨架便在地上化成了一灘水,隱隱散發著惡臭。
地面並不是青石板鋪成的,而是一般的地面,所以那水也很快乾涸。
前後一共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活生生的人。便完全消失在世上。
集市又鬧騰起來,沒有人因為這個變故受到影響,哦不,還是有一點的,因為這些人的吆喝聲更加響亮了,似乎在等著下一個不知死活的新來者。
在這片喧嘩中,這個書生慢吞吞的把剛剛被踹得散了架的攤子又重新擺好。被踩壞的書畫也被他重新掛起來。
他坐回那裡,神色泰然的看著人來人往的集市,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
鳳君臨收了扇子,又拍拍自己的衣服,徑直朝書生走去。
溫初九本能的覺得危險,卻又不能丟下鳳君臨不管,只能硬著頭皮跟著走過去。
剛走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南訣便越過鳳君臨朝溫初九看過來,臉上還露出一抹謙和的笑。
如果沒有發生剛剛的事,溫初九會恍然覺得這人笑起來和顧臨風有三分相似,但現在,這笑容只讓溫初九覺得毛骨悚然。
這人在笑什麼?
「小生瞧著這位頗得我眼緣,做一幅丹青贈你可好?」
南訣說完也不待溫初九回答,袖子一撩便拿起了畫筆。
袖子很是寬大,這樣一撩,便露出一截手腕,他很白,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那種白,且皮膚很薄,幾乎可以看見底下纖細的血管,如同女子。
被那截手腕晃了眼,在南訣快要落筆時,溫初九才回過神來,想也沒想伸手攔住他。
因為這一動作,溫初九立刻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炙熱的探究的耐人尋味的,讓溫初九覺得如芒在背,卻還是咬著牙開口:「公子妙筆生花,想必墨寶一定很金貴,小的相貌平平,就不勞公子大駕了。」
南訣看也沒看溫初九,手看似輕輕一拂,溫初九便被甩飛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揚起一地塵土。
「咳咳……」
溫初九疼得臉都皺在一起,這人的內力也未免太深厚了一點,她不過是說兩句話而已,用不著下這麼狠的手吧。
渾身的骨頭疼得好像錯位,溫初九齜牙咧嘴的爬起來,鳳君臨遠遠地看著她,小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
溫初九應聲。剛說完,腿彎疼了一下,單膝跪地,一顆小石子滾到旁邊。
溫初九低著頭,沒敢到處亂看,從腿上感覺到的石子的力量都能看出這人的武功比她高。
「小娃娃你還不快謝這位大爺的不殺之恩。」
這人語氣雖然帶著調笑,卻是真心實意的在提醒她。
溫初九連忙老老實實的抱拳道謝:「小的方才衝撞了公子。謝公子不殺之恩。」
話音落下,南訣開口:「過來。」
溫初九起身走過去,在這期間,南訣已經在畫紙上行雲流水的畫起來,等溫初九走近,紙上已初現她的形狀。
站定,南訣動作未停。甚至連看都沒再抬眼看溫初九一下,繼續作畫,一刻鐘之後,畫作完成。
畫紙和溫初九一樣高,畫上的人,從形到神韻都幾乎和她一模一樣。
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畫工。極好。
」真像!「
鳳君臨拿著畫和溫初九對比了一番由衷開口,溫初九跟著點頭。
南訣用一邊的清水洗了筆放回原處,又用絲帕擦了手才掀眸看向溫初九:「把手伸過來。」
為什麼?
溫初九下意識的想問,但身上的疼痛讓她把這話咽了回去,遲疑的伸出手去。
略顯得有些肉乎乎的手上沾染了灰塵,和南訣的一塵不染形成鮮明的對比,溫初九並不覺得自慚形穢,反而希望惹得這人厭惡能把手收回來。
不過最終溫初九並沒有得償所願,南訣不僅沒有露出嫌棄,反而伸手點了點溫初九的掌心。
他並不像鳳逆淵那樣把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反而留著一截指甲,戳在掌心有些微癢。
「有什麼感覺?」
「有點癢。」
溫初九老實回答,南訣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越發專註的看著溫初九的手問:「還有呢。」
「沒有了。」
「這樣呢?」
南訣問,完全包裹住溫初九的手。
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和一個男子手牽手,溫初九感覺有些彆扭,卻沒敢亂動。
「公子的手……有點涼。」
溫初九說,南訣忽的抬頭看向溫初九,眸底透出難掩的光亮,然後眼睛一彎,唇角上揚。
「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
所以呢?難道你要轉行去給人看手相?
溫初九腹誹,面上強扯出一抹笑,有種被毒蛇纏上的錯覺。
「這幅丹青送你了。」
「好,多謝公子賜墨寶。」
不敢忤逆,溫初九隻能接受。
卻又聽這人加了一句:「若是以後還有別人敢為你畫像,我便剝了你的皮!」
「……」
這位大哥,你和那位大閻王都是一個太學院的老師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