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解圍(一)
上回說道,我向弘晝提及江南一樁奇聞。見眾人皆有好奇之色,我對那趙翰林冷冷一笑,道:「不才在江南時常喜與方外之士結交談笑,來京之前因與江南一知名學究一處談笑飲酒。那學究說了一樁奇事,卻與翰林院有關聯。」
見我如此說,那趙翰林笑道:「這倒要洗耳恭聽了。」
我款款道:「那一日老先生夜行,忽遇一亡友。老先生素日極剛直,並不怖畏。卻問那鬼道:」君欲何往?「
鬼答曰:「吾今為冥吏,至南村有公事。」
因是同路,遂并行。途中路過一窮廬。那鬼贊道:「此文士廬也!」
老先生因問何故?鬼答曰:「見窮廬之上有光華縹緲繽紛,爛如錦繡。此皆為其中居者元神清澈,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上通霄漢,幾與星月爭輝。」
老先生奇其所能,因問道:「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幾許?」
那鬼囁嚅道:「前日經過貴府,見光芒如豆。」
因見老學究面上有不豫之色。那鬼勸道:「你雖僅一豆之光,已經可以自慰。前日我去京中公幹,夜經翰林院,見其上空墨雲籠罩,遮擋月光,中間竟不見半點光亮!」
聽到此處,眾人皆哈哈大笑,弘晝更是笑得將一杯茶全折在了身上。唯有那趙翰林氣得面色發白,聲音竟也尖利了不少,喝道:「小子何能,敢來取笑皇上所設之翰林?天子腳下,豈容你如此放肆?」
我對他微微一笑道:「大人何必動怒,此原是鬼話矣!何必在意?」
弘晝大笑道:「不錯不錯!原是鬼話矣!這個玩笑有意思!好些日子不得這樣一樂了。」
說著拍拍趙翰林的肩膀道:「老趙,今兒你不許惱了。原是我請來說笑話耍樂的,你若惱了,就掃了我的臉面了。」
那趙翰林見弘晝如此說,雖不敢再叫嚷著治我的罪,口中卻仍道:「這大冬天的,卻拿著一柄扇子晃來晃去的,真是年少輕狂!」
我微微一笑,對他一揖道:「受教了。」
紫鵑卻不肯饒人,在我身後道:「王爺腰中還別著一柄扇子呢!難道也是年少輕狂?」
聞聽此言,卻見弘晝哈哈一笑,從身後抽出一柄扇子,笑道:「他倒是眼尖。這是前兒我去張相府上求了張相一付扇面兒,今兒才裱好了從鋪子里取來,倒教你瞧見了。」
因見趙翰林紫漲了麵皮猶有不服之色,弘晝笑道:「你老趙也一般遇見敵手了!倒也有趣兒。只是,何苦逼人太過?他們遠來是客,再計較下去倒傷了意氣了。」
又對我笑道:「你這扇子倒是極好的。畫中透著秀氣,這筆簪花小楷更見功力。但不知你何處得來?」
我略一沉吟,道:「此乃一好友所贈,至於是書畫是何人所題,倒不曾問得。」
那弘晝聞聽面上掠過一絲失望,道:「前兒我得了一幅字,筆意與這扇面上的字跡極是彷彿。」
因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來,我一眼看見,已經驚得三魂不見了二魄。那方素帕,正是從前我題了詩的帕子。
再細看時,卻見那帕子上淚痕宛然,墨跡猶新。正是寶玉送我,我題了詩的帕子。
記得上山時已經此物打點在自己的箱子里,如何這時竟出現在了弘晝手中。
不由得向紫鵑看去,紫鵑亦是蒼白了臉兒,只是瞅著那帕子獃獃出這神。
我定定神,強笑道:「果然筆意上有些許相似。只是這扇面上是小楷,這帕上卻是行書,竊以為並非出自一人。」
弘晝嘆道:「你那題扇之人在江南,我這題帕之人在京中,自然不是一個人。只是見筆意甚是相似,忍不住拿出來一看就是了。」
我問道:「此帕似是閨閣中物,又見帕上似有脂粉香氣。不知王爺何處得來?」
弘晝道:「此乃賈府中的賈寶玉身邊一個丫頭所獻。」
我一聽,心中更是大吃一驚。還未問時,已經聽到眾人笑道:「王爺在賈府之中也算是用心到十分了。連那丫頭之事也打聽詳盡了。」
卻聽弘晝笑道:「關我什麼事?是我府上的玉倌兒,就是那個戲子蔣玉涵,你們也認得的。因他私慕那賈寶玉房中的一個丫頭叫什麼花襲人的日久了,此次聽說賈府抄家了,因來求著我要贖了那花襲人家去。我憐他一點子痴心,就賞了他二百兩銀子,又向順天府把那丫頭要了出來。他知恩圖報,便將那襲人收藏的這方帕子送了來給我。」
只聽那趙翰林笑道:「不用問,既然是由賈寶玉房中的丫頭獻上,又知那賈寶玉與林黛玉有婚姻之說。再看王爺如些珍愛,必然是那林黛玉所題詩帕了!」
我瞪了紫鵑兩眼,正要尋機問她個究竟,卻見門外有人爽朗笑道:「王爺可在這裡嗎?」
我聽了心中先是一寬,又是一酸澀之意湧上心頭。已見傅恆一襲青衣小帽長身玉立於眼前。
呵,他瘦了!眼睛卻更見深邃。他的目光從我身上輕輕掠過,溫柔期待中卻閃出一絲痛苦之意,刺痛了我的眼酸楚了我的心。
我輕輕轉到窗前,避在眾人身後,啊,相見爭如不見!
早以為一切心結已經打算註定要分離,為何再相逢依然酸楚中帶著無盡的甜蜜與纏綿?
望窗外,不知何時又零星落下雪來。我不由得苦笑一聲:與傅恆相見,總彷彿有個纏綿的背景。又讓與他相關的記憶如何平淡得下來呢?
紫鵑輕輕走到我的身旁,低聲道:「那帕子是咱們上山前,寶二爺求我半日我方才給他的。原是想我們上山之後給他留個念想,再想不到襲人竟會拿出來送到了王爺這裡。姑娘,都是我的過,你要怪就只怪我罷。」
我輕嘆道:「罷了。這家都抄了,人也關押了,這方帕子又如何能保得住呢?」
見樓下林停在沖我們招手,我對紫鵑道:「果然是他把國舅爺搬來了。我這裡沒事,你下去瞧瞧去。」
再看傅恆與弘晝,他們已經分了賓主坐下,相談甚歡。
只聽傅恆笑道:「今兒王爺這差使辦得好,只怕皇上還要褒獎於王爺,到時,還要討杯賀酒來吃。」
弘晝笑道:「我這差使實是沒趣的緊,快過年了,倒來別人家裡抄家來了。只是聖命難違。不得已罷了。」
說著話鋒一轉,笑道:「聽說這次七司衙門一事,雖說皇上沒有吩咐國舅爺的差使,可是國舅爺倒也是很上心的。」
傅恆哈哈一笑道:「這件案子,驚動京華,滿朝文武皆震驚之至,又豈獨我哉?」
弘晝端起一杯茶笑道:「聽說,國舅爺特特叫人關照了刑部,叫人對賈府一案妥為關照,這可是有的?」
傅恆淡淡一笑,亦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道:「這原是家中福晉的意思罷了,這城裡頭的大事小情,王爺有什麼不知道的?難道竟忘記了棠兒與那賈府之中的林黛玉原是結義姐妹不成?」
傅恆順手從案上取起弘晝那把扇子細瞧一會,笑道:「張相這筆字越發精神了,只是,他太有些偏心。我求他幾個月了也沒得,你倒是取現成的了。」
又笑道:「棠兒的脾氣你也是曉得的,認準了一個人,就只認她的好。她與那義妹又交情極好,因此眼見賈府抄家,生怕那林氏之女吃了虧,天天只是在我耳邊絮叨,我原說不去,可是她又賭氣說,我若不管,她就自己進宮求皇后和皇上去。」
說著傅恆苦笑一聲道:「如今皇后快要臨產了,這時候如何能拿這樣的事去擾了她?可是棠兒的性子又急,沒奈何,我只好叫人向刑部打了個招呼。只要不觸犯了咱們大清的刑律,照應照應也就是了,我也可以向棠兒有個交代。」
弘晝笑道:「棠兒福晉巾幗不讓鬚眉,倒真有俠義心腸。」
卻見傅恆淡然一笑道:「不過,我也聽說,王爺也已經叫人關照了刑部和順天府,也是關照賈府之事,難道,王爺府上福晉也有結義金蘭是賈府中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