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嬌嗔
元妃回宮后,又賜了賈府眾多彩緞金銀等物,賈府等人不免又謝恩一番,此次歸省活動才告結束。此時賈府上下人等都是神疲力倦。我素來是最愛清靜的,這段時間伺候著各色人等的臉色,也覺得十分疲憊。就推說身上不好,只是在房中躲懶。
這日中午,才吃了飯。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心中思量著想點什麼營生好讓林忠父子去做。寶玉的掀帘子進來了。推我道:「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我說:「你且出去逛逛,我這幾日累壞了,渾身酸痛。」寶玉道:「才吃了飯就睡,存了食也是不好的,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
我睜開眼,見寶玉腮邊一點紐扣大小的血漬,就拿了手帕子給他擦試。問道:「又是誰淘氣讓她的指甲給划著了?可是叫舅舅看見,又是一回打。大正月里才是好呢!」
寶玉卻扯過我的袖子來聞個不住,只管問:「妹妹籠的什麼香這麼好聞?我怎麼從未聞過?」我笑道:「大冬天裡誰帶什麼香呢?我又沒有什麼兄弟弄了異香異氣的冷香丸暖香丸的給我吃,我這裡不過是一點俗香,哪能入二爺的眼呢?」
寶玉笑道:「我才問了一句,你就這些話來數落我,今兒不給你個厲害你也不知道!」伸手在我胳肢窩下亂撓。我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口中直嚷:「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惱了。」寶玉方才住手,說「林妹妹,你這次從蘇州來,可聽說你們揚州城裡的一個大故事?」
我一呆,這寶玉要講香竽的笑話了。真真的和書中的一模一樣啊。我口中卻故作詫異道:「什麼故事兒?」寶玉胡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一個林子洞……」
寶玉繪聲繪色地講著,我看著他容光煥發的臉,幼時的童稚已經沒有了,代替的是一種英俊一種濃濃的書卷氣。他的眼睛很黑,烏沉沉的,眼神卻十分清亮。這種清澈在這個家庭是多麼地珍貴。這眼光毫不掩飾地注視著我,其中有傾慕有憐惜,這是一個少年最美麗最純潔的愛意,這麼坦白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在他眼中的我,也是清麗如詩的一個女孩吧?娉婷如柳的身姿,清淡如菊的容顏,在他的眼中心中,是最真最真的愛戀吧?
林若兮曾經有過初戀,那是初中時班裡的體育委員。他高大俊朗,因為太知道自己生得好,便不肯只照顧一個女生的心情,他對每個女生都一樣,他喜歡看到女生們為他傾倒。林若兮那時很是為他吃了一點苦,後來終於自己醒悟,埋頭於功課,以優異成績升學,那個男生因為眼神只照顧女生忘記照顧功課,留校復讀。從那時起,林若兮就認為愛情相比較生活真是無足輕重,她看到太多的商界女強人,在生意上英明神武,一遇到愛情問題就張皇無措,如同弱智一般。
可眼前的這份溫柔是這麼地真實和清晰,真是巨大的誘惑。
一點點如同溫暖一樣的東西在我的心中慢慢瀰漫開來,其中還夾雜著一點點心酸一樣的東西,這個東西是什麼?我的心知道。
只聽寶玉已經說到結尾:「小耗子現形道:你們只知道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道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芋呢!」
我立刻按住寶玉,用手擰他的嘴,道:「我就知道你個料了嘴的在編我呢!」寶玉道:「好妹妹,饒了我吧,我因為聞到你的那個香,才想起這個典故來呢。」
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什麼典故啊,我也聽聽?」
我連忙讓座,笑道:「你瞧瞧,還不是他!饒罵了人,還說是典故呢。」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啊,他肚子里的典故原是多的,只是前兒夜裡做的芭蕉詩,現成的賊怎麼偏又忘了呢?這會子偏又有記性了。」
我趕緊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到對子了,可知一報還一報,一絲不爽的。」
寶玉微紅了臉,卻向我和寶釵調皮地眩了眩眼,寶釵面上也是微微一紅,我故作沒有看見,說:「寶玉,我好象聽見你房裡吵吵嚷嚷的,好象是你媽媽和襲人呢,那襲人也就罷了,你媽媽要再認真排場他,也一時到了寶玉房中,只見那李嬤嬤敲著拐棍兒在罵襲人呢:」忘了本的站娼婦,我抬舉你起來,這會子也不理我了,一心只想狐媚子哄寶玉,哄得寶玉也不理我,只聽你們的話,等有空我回了太太老太太,拉出去配個小子,看你還□□□精似的哄寶玉不哄?「
那襲人只是哭著分辨:「原是吃了葯發汗,沒看見你老人家等話。」李嬤嬤如何肯聽,越發罵起來。寶玉少不得替襲人分辨兩句,李嬤嬤益發生氣,道:「你只知道護著那小狐狸精,哪裡認得我了,我如今老了,你不吃我的奶了,就把我扔在一邊,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看我回了太太去。」一邊說一邊也大哭起來。一時房裡越發熱鬧得不堪。
少不得我和寶釵勸解道:「媽媽擔待著點吧,他們原是年少不更事的。如何和他們一般見識呢?」我和紫鵑使個眼色,紫鵑向我略一點頭兒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就聽見鳳姐的聲氣:「大節下是怎麼了?老太太才歡喜了一日,你是個老人家,別人高聲你還說她呢,你如何也不知道規矩了?有誰不好了,你告訴我,我替你打她。我家裡有燒的滾熱的野雞,快隨我去吃一杯。」一面攆著丫頭豐兒扶著李嬤嬤腳不沾地地走了。
我笑說:「虧得她來得好,把老婆子撮了去。」寶釵卻笑:「也是有人調兵遣將安排得好呢。」寶玉不解地看著她。我嘴一抿,也笑。心中卻嘆道:這寶釵,心何細之?
就沒意思了,我們瞧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