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葬花
園中時日容易過。轉眼已經是三月中旬了。天氣漸暖,園中諸花次第開放,尤喜滿架的薔薇,叢叢疊疊的細碎的花喜氣洋洋地滿架低垂著,及至下雨時分,花瓣被雨水打落,滿地落紅繽紛。這是流浪的玫瑰,如同青春,無論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一樣的生機勃勃一樣的美麗動人。
昨夜雨疏風驟,今早起來,想起沁芳閘那裡的桃花前幾日開得正好,想必此時也是落紅成陣,遍地落英了吧。我穿上淡藍色的衣裙,頭上只挽了一個家常髻,不著珠翠,提上花囊擔著花鋤,又拿了一把花帚,去完成林黛玉最唯美最浪漫的行為藝術:葬花。
曾經我在看紅樓時最經常幻想的就是這個場景,那麼美麗浪漫,簡直不沾一點煙火氣息。這種事情只能由心中極度浪漫極為純凈的人才做的出。林若兮並不在此列。林若兮偶爾天真卻十分現實,她心中的大事是薪水,升級機會和帶薪年假。她日日出入公司大門,卻在一年後聽道旁的兩位老人談論才曉得,公司門口的那幾株植物是她嚮往了很久的「木蘭」。她當時也失神了一會兒,卻又匆匆衝到公司里準備當天的會議。
可是,我還是決定完成黛玉的葬花,因為,黛玉是通過葬花讓人們了解了她的美麗多情和善良。更重要的是,她的愛情是從這個行為真正開始的。
漫步在桃花林中,花隨風動,飄落一頭一身。那紛飛的花瓣如同一隻只粉色的蝴蝶,徜徉在身畔心間。我把地上的花瓣輕輕掃成一堆,用手捧進花囊中,如果讓林若兮來理解,我寧可解釋是這些花瓣就是將來要逝去的青春。
用花鋤掘成一個小坑,我把囊中的花瓣傾入坑中,用土掩上。「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不禁喃喃道。
起身向前看去,只見寶玉遠遠的來了,用衣衫兜了許多花瓣兒倒在了水池裡。我上前笑道:「你在這裡作什麼呢?」寶玉看見是我,答道:「我才看書,見落下了這些花了,我想著這花若是被人踐踏了豈不可惜?就收拾了倒在池裡了。」我笑道:「撂在水裡也不好,只一流出去,別的人家髒的臭的混倒,一樣不是作踐了?你只把它埋在土裡,日久也化成泥了,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豈不更好。」
寶玉聽了喜不自禁,連忙道:「待我放下書,我來幫你收拾這花兒吧。」我問:「什麼書?」寶玉面上立現驚慌之色,把書藏在身後道:「不過是<<大學>><<中庸>>。」我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拿出來我瞧瞧,好多著呢!」寶玉這才道:「好妹妹,你給你瞧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真真的這是好書!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了呢。」我把花具放下,接過書,在桃花樹下的一條石凳上坐下,慢慢翻了來看。
果然是<<會真記>>,一頁頁翻著,心中卻在思量。古時的人也可憐,能讀的書太少,尤其是描寫情愛的書更是被列為是**,是與禮教相悖的。我在現代什麼書沒瞧過?我是不是抽個空兒給寶玉講講<<飄>>和<<簡。愛>>什麼的呢?我用眼角的餘光看看寶玉,我在看書,他卻在看我。是啊,美人如玉,身旁時時有落紅飄落在伊人身上,此情此景此人,又何不似天上人間呢?
我看寶玉,他已經完全成為一個少年了,他長身玉立,雖然不是英俊瀟洒,卻是書卷味濃濃,也儼然是一個濁世佳公子模樣。他的眼神變得很深邃,如同變幻不定的海洋,可是那其中翻滾的波浪都是溫柔都是傾慕。我抬頭看看他,微微一笑,那樹上的桃花也為之失色了吧?寶玉痴痴地道:「我就是那多愁我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我立刻站起身來,紅腮帶怒,薄面含嗔,斥道:「真是好哥哥,好好的把這些淫詞浪語的說來給我聽,欺負我,看我告訴舅舅舅母去!」寶玉急了,向前攔住我,作揖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回罷。原是我昨兒睡迷了,不知道胡說八道什麼。我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就掉進這池子里,變個大□□□!等你明兒作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馱一輩子的碑去。」說的我一時也笑了,款款地道:「你原不是有意的,我也信你,只是這些話卻不是些什麼好話,可把你我當成什麼人了?再,這些話叫外人聽了去,什麼意思呢?看你唬成這個樣子,原來也」苗而不銹,是個銀樣蠟槍頭「!」寶玉聽了,笑道:「你這個說什麼呢,我也告訴老太太去。」我笑說:「只許你過目成誦,不許我一目十行?好了,我們快把這花收拾了,你也把書好好收起來,讓別人看見了是不好的。」
方才掩埋妥當,只見襲人遠遠走了來,見我寶玉在這裡,輕輕皺了一下眉頭,道:「哪裡也沒找到二爺,原來和林姑娘在這裡呢!那邊大老爺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你去呢。快快回去換衣裳去罷。」她對我依然十分守規矩且遵禮,可是她在說話的時候,眼睛只看著寶玉,一絲兒也不瞧我。看來,她對寶玉的心思十分明白,對我十分抗拒,可是因為身份有別,又不能不對我這個主子遵守禮節。襲人此時想必已經完成對寶玉的性啟蒙了吧?她雖不說,寶玉也不說,可是從細微的行動細節上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他們的關係已經十分親密了。她對我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排斥也是因為這個才有恃無恐的吧?
想到這裡,我也心也開始悶悶的。可是在此個時代就是這個樣子。大戶人家的公子,往往房中放幾個年齡大點的丫頭,專等他通曉人事後作他的性伴侶。這些丫頭就是那時人說的通房丫頭,身份比姨太太低又比普通丫頭高一點。若是有了身孕,就可以升到偏房身份。這也是襲人的終生的理想。對她來說,這也是唯一的理想。因為,我知道,她也深受寶玉,否則,也不會在除了她的奴籍后還留在寶玉身邊。可是道理雖然明白,我的心中還象是壓一塊重重的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
我怏怏地往瀟湘館走著,轉過一帶粉牆,忽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宛轉。歌中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歌聲纏綿非常,如同低低的傾訴。我也不禁心中一痛,想起自己萬種悲傷千種離愁,種種千頭萬緒一齊湧上心頭,不覺滴下淚來。
很久沒有流淚了,這次的流淚也許是為了總結這次的葬花,也許是為了總結寶黛的愛情,也許什麼也不為,只是為了這眼前的良辰美景,只是為了這紛飛的花雨。
正自情思縈逗,忽有人從背後拍了我一下,我一回身,原來是寶釵房中的香菱,就是被薛蟠強買回來的英憐。她笑嘻嘻地問:「你作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我瞪她一眼,道:「你這個傻丫頭,唬了我這麼一跳!你這會子打哪裡來?」香菱道:「我來尋我們姑娘的呢,哪裡也尋不著!你們紫鵑也找你呢,說是璉二奶奶送了什麼茶葉來給你呢。我們一塊兒回去吧。」我和香菱一行走一邊想:「難不成寶釵也在這附近,剛才我和寶玉的對話她也聽見了嗎?」
一時回到瀟湘館,拉了香菱談了回家常,我刻意問了問寶釵的生活起居,喜好等事。香菱原是個天真爛漫之人,又生得著實美麗可愛,聊了一會兒,我也真正喜歡她了,又細細地問了她的身世等等,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