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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多年,長生已然不需要開口問這宮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有的是人將消息傳到她的耳邊,而且方式還是很有技巧,既能讓她知曉事情也不會讓她覺得這是在告狀,這便是宮裡的人,便是這便是身處這太極殿的生存技巧,可無師自通,而待的下來的,都不是普通人。
「陛下今日難得休沐,該去慈寧宮陪陪太后才是。」
皇帝笑道:「待會便會過去。」隨後便問道,「朕可有打擾姑姑了?」
「自然沒有。」長生笑道,「陛下嘗嘗這茶,是今年新進的貢茶,我喝著倒還好,陛下若是喝著也喜歡,便讓內務府給陛下送些,雖說陛下年紀尚小不宜飲茶,不過閑暇是偶爾品品也是好的,這上書房應當有品茶的課。」
「多謝姑姑。」皇帝笑道,「上書房的確有品茶的課,不過課上所品的都是那些聞名天下的名茶,名茶雖好,可總不能日日喝著。」
「陛下是天下之主,若是喜歡,有何不可?」長生笑道。
皇帝笑道:「姑姑這話可當真?」
「陛下能體恤百姓是百姓之福。」長生笑道。
皇帝繼續笑道:「朕不敢忘姑姑教導。」
「這話讓上書房那些老頭兒聽到了怕是會傷心的。」長生繼續笑道,「這些年倖幸苦苦教陛下的可是他們,你姑姑我自個兒的兒子都懶得教,哪裡能教陛下?」
「姑姑說笑了。」皇帝笑道,「對了,今天我讓人請阿顧進宮了。」
「是嗎?」長生只當不知,「那小猴兒可有闖禍了?」
「自然沒有。」皇帝笑道,「昨兒南王世子讓人給朕送了一把弓,朕想著阿顧最喜歡的不就是這些,便讓他進宮來瞧瞧喜不喜歡。」
「他哪裡會不喜歡?」長生繼續笑道,「之前他闖禍被我收了他那把,好像也是南王世子送的,硬是跟我鬧了好久才作罷。」
「姑姑還是不願意給他?」皇帝笑問道。
長生正色道:「自然不能,犯了錯便該受罰,眼下他年歲不大還能管教,若不教教他什麼是規矩,等長大了翅膀硬了,豈不是要上房揭瓦把屋子也給我拆了?你姑姑我可不想臨老了也還操心無人孝敬。」
「姑姑說笑了。」皇帝失笑,「阿顧也就是好動了一些,最孝順不過了,這不,明明喜歡那弓,可怕姑姑不高興,硬是不肯要。」
「是嗎?」長生端茶抿了口,笑道。
皇帝繼續道:「所以朕便將弓送來姑姑這了,這弓勁道太大了,朕實在是拉不動,放在朕這裡也是浪費,不如便送阿顧了,雖說阿顧現在也只是勉勉強強能拉動,不過只要連連,相信今年秋獵的時候必定能用上的。」
「陛下都這般說了,我若是還不替那臭小子收下,豈不是顯得我這個當娘的心狠了。」長生笑道,「我便待阿顧多謝陛下賞賜了。」
「表兄弟一場,哪裡需要用謝?」皇帝笑道,「若真的要說謝,那也是朕謝姑姑才是,這些年若沒有姑姑,朕如今怕是已成白骨了。」
「陛下。」長生神色肅了下來,「有些話從陛下口中說出來並不合適。」
「是朕過了。」皇帝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認錯,「姑姑教訓的是。」
長生頷首。
隨後便又說起了家常話了,皇帝在御書房待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起身告辭,「對了,阿顧那性子姑姑想必也知道的,若是他知道了這弓是我送到姑姑這裡的,怕會不高興,姑姑不如說是姑姑向朕要的,這般估計阿顧會開心些。」
「這混小子總是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其實啊,就以小肚雞腸子。」長生失笑道,「行,那便當姑姑向陛下要的。」
宮裡宮外誰不知道蕭少爺不喜歡皇帝是因為覺得皇帝搶了他娘親。
「那朕先去給太后請安了。」
「恭送陛下。」
長生親自將皇帝送出了御書房,微笑地目送了他離開,這才轉身入屋,拿起了那把對於大人來說實在是有些小的弓,「到底還是流著錢家一半的血,便是喜歡這般彎彎繞繞的,將人繞暈了便高興不成?」
屋子裡的人沒人敢回應。
長生笑了笑,「也罷,總比他學他爹一般一根筋怎麼死都不知道的要好。」原本這便是她想要的,大周的皇帝,沒些城府和心機的,作為守住這錦繡江山?「走了,回去哄哄我們那位小祖宗吧,我現在都能想象的到那小混蛋那不捨得又不敢要的模樣了。」她到底是親生的,不是嗎?
……
蕭顧真的很捨不得,自從他那把好弓被母親大人給收了之後,便再也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就算他爹願意荷包出血給錢說只要他看上的,不管多貴都給他買,他也還是沒找到喜歡的,弓這東西只有合適自己的,沒有貴賤!當然了,要是不貴,自然也入不了他蕭少爺的眼了,那弓也是南王世子送的,估計是來自同一個工匠……
「啊啊啊啊——」
難得休沐一日,卻被皇帝給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拿出那弓來勾引他!
呸!
勾引個屁!
「想什麼了?」
蕭少爺剛剛在心裡說了粗話,如今又聽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我什麼也沒說!我怎麼會說那些粗鄙的話?娘,我發誓!」
「你當發誓是吃飯嗎?」大長公主殿下的威嚴在自家兒子面前絲毫沒有任何用處,便是板著臉了,人家也可以當這是笑的一種,「動不動就發誓!新給你請的夫子還是沒教好你?」
「娘我錯了。」蕭顧趕緊認錯,跟她娘爭辯無異於跟老虎聊天,他才不會那般笨了,再說了,這跟人家夫子有什麼關係?現在他這位夫子可是太學院裡面請來的,人家在太學院裡面教那些未來大周棟樑教的好好的,她娘一句話便將人弄來給他當私人夫子,人家都兢兢業業沒說一句話,現在可不能再讓人家背黑鍋了,「趙夫子很好,真的很好!」
「哼。」
「娘,你今天怎麼這般早就回來了?」蕭少爺趕緊轉移話題了,面對母親大人的黑臉,唯有轉移話題是明智之舉,「是不是想你家兒子了?」
「你說呢?」
蕭顧也不再是四五歲的小孩子了,他是男子漢大丈夫,撒嬌也要有一個限度,「因為今天皇帝把我叫進宮這事?」
「你娘我很閑嗎?」
蕭少爺被鄙視了,心情頓時抑鬱了一下,然後笑呵呵地繼續道:「不是就好,我還真的怕他故意使壞呢!娘,不如我們提前兩天去莊子?你看著天越來越熱了,晚上都睡不好覺,我問過了,那莊子可清涼呢!據說裡面還有一個很大的湖,上面還有一個小樓,住在小樓裡面,什麼酷暑的全都一邊去!娘你這幾天的胃口不好,是熱的吃不下吧?你瞧,都瘦了!」
「我兒子這般孝順,是不是該好好獎勵獎勵?」長生捏著兒子的臉,沒小時候胖也沒那時候好捏了,不過這小模樣兒是越長越像他爹了,「獎勵我家寶貝兒子什麼好呢?」
蕭顧眼中頓時亮堂了起來,以她娘緊張政事的性子絕不會偷懶的,他昨晚上說今天休沐讓她也休沐陪他去街上玩她都不願意,怎麼會跑回來,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眼珠子頓時瞄向了母親大人的身後,然後便瞄到了目標了,頓時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凌光姑姑,給我看看,快給我看看!」
凌光失笑,彎下了腰。
蕭顧將那弓拿在手裡,仔細瞧了瞧還拉了拉,「娘你兒子愛死你了!」真的是南王世子送給皇帝的那把!
慢著!
蕭少爺頓時覺得不對勁,激動的心情也蕩然無存,警惕地看了看手裡的弓,然後看向母親大人,「娘,皇帝給的?」
「不然你以為怎麼來的?」長生也兌現對皇帝說過的話,她兒子還不至於需要別人如此精心照顧著,「你娘我搶來的?」
蕭少爺直接將弓扔了回去,義正言辭又慍怒地道:「我不要!」
「不喜歡?」長生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挑眉笑道。
蕭顧冷哼,「喜歡,不過我絕不會為了喜歡便做出退讓!娘你答應了我的,答應了便不能不算數!反正不管如何你都要陪我去莊子!」
「你不肯要便是因為這個?」長生撐著下巴看著謹慎又委屈的傻兒子,不知道說他聰明好還是說他笨好,「你娘我便值這一把弓?」
「當然不是!」蕭顧惱火道,「所以我才沒要!」
大長公主殿下笑眯眯的,「皇帝明說了要了弓便不能要娘親了?」
蕭顧又是一愣,「這倒沒有……」
「這不是成了。」長生繼續道,「他送你之時沒說什麼,便是沒條件,你怎麼便不能收?就算之後他反悔要加什麼條件了,東西都到你手裡了,說什麼都晚了,沒……」
「娘!」蕭顧惱火地打斷了自家娘親的話,「你兒子我是那種卑鄙的人嗎?!」的確是可以要了東西不認賬,更不要說皇帝也沒將話說明白,可他蕭顧才不屑做這些事情了!「你不是說做人要光明磊落嗎?你想你兒子我當陰險小人?」
長生笑容更深,朝著兒子招收,「過來。」
蕭顧走了過去。
長生抬手給兒子整了整衣裳,方才笑道:「自然不想。」
「那不就得了!」蕭顧回道,「所以這弓……」
「這弓是先送到娘這裡的,便是要當小人也是娘來當。」長生沒讓傻兒子把話說下去,「再說了,陛下也沒提什麼條件。」
「怎麼……」
「阿顧,你娘可不是一把弓便能夠收買的。」長生打斷了兒子的話,「皇帝也不會天真地以為送一把弓便可以改變娘的決定。」
「娘護著他,心疼他!」蕭顧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並不輸兒子多少!」甚至根本沒差!他是沒多大,也沒皇帝那般有心計有腦子,可他也不笨!外邊大家都說她娘對皇帝如何如何的利用算計,可實際上,這世上最護著皇帝的,怕就是他的笨娘了!「我吃醋!」
「所以啊,這次娘只陪我們阿顧去莊子玩啊?」長生將兒子摟入懷中,「連你爹都不要,就我們兩個人!」
蕭顧眼睛閃亮閃亮,「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娘把之前那弓還我,我便信!」
「得寸進尺了是吧?」
「啊,娘——說好了不撓痒痒的!」
「誰讓你怕這個?活該!」
「啊……」
初夏的梧桐樹下,母子兩個你追我趕的,鬧成一團,一片歡聲笑語,這大長公主府始終煥發著生機。
「駙馬爺回來了。」
蕭惟將馬鞭交給了下人,便往後院去了,一邊走一邊問道:「公主可回來了?」
「公主下午的時候便提早回來了。」
蕭惟腳步頓了一下,有些驚訝,這般早回來,可是出什麼事了?旋即,加快了腳步,走到了正房堂廳門口,便見到母子兩個正在對弈了,玩的頗為高興。
「爹!」蕭顧第一個發現父親大人回來了,連忙下了椅子趕緊跑了過來,不過卻不是慰勞父親大人在外邊辛勞了一天,而是拉救兵!「爹,你快來救我!」
長生挑眉看著眼前的父子兩人,「無妨,一起上吧!」
「爹,我們殺她個片甲不留!」
蕭惟失笑不已,卻也配合著,坐下來拿起棋子大開殺戒,最後,還真的將自家老婆給殺了個片甲不留。
誰讓這些年大長公主殿下忙於政務疏忽了棋藝呢?
蕭顧就知道他爹一定會贏,這些年爹打發時間最常用的便是下棋了,就算是一竅不通,鑽研了這般多年,也成了天才了,「爹最厲害了!」說完,也沒忘記向母親大人討要賭注了,「娘,我可是贏了哦,你可不能當小狗!」
「是你贏的?」
「爹是我爹,親的,他贏就是我贏!」
「我還是你娘,也是親的,我輸了是不是也是你輸了?」
蕭少爺頓時有些傻眼了,這是不是就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賭什麼?」蕭惟似笑非笑的。
蕭顧頓時激靈了一下,忙道:「爹你聽錯了,沒有賭,就是我跟娘約定,對!只是約定而已!絕對不是賭!」
他這嘴,就一天不闖禍就不舒服!
「只是約定?」蕭惟繼續似笑非笑地道。
蕭顧重重點頭,「對,就是約定!娘跟我約好了,只要我今晚上贏了她,只要一次,她就將之前收了我的那把弓還給我!」
「真的?」蕭惟看向妻子。
大長公主殿下自然不會緊張害怕,不過面對兒子使勁兒地打眼色哀求,也便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慢慢頷首,「嗯,約定而已。」
蕭少爺狠狠地鬆了口氣,也沒忘記心愛的那把弓,「那娘是不是要兌現約定了?」
「他爹說呢?」
蕭惟是無怨無悔地接過了妻子的皮球,不過也沒急著說,硬是整了整兒子,在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之後才開口道:「自然是要兌現。」
「謝謝爹——」蕭少爺一上一下的,把自己給折騰的,而為了彌補一下自己的心靈損傷,直接跑去拿弓,不管這對壞心父母了!
長生笑灘在駙馬爺的懷中。
「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兒子過不去。」蕭惟摟著她,失笑道,「小心你兒子真的生氣了成了不孝子,看你怎麼辦?」
「涼拌唄。」長生笑道。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長生抬手圈著夫君大人的脖子,「要不然就再生一個?總該有一個願意搭理我們這兩個老頭子老婆子吧?」
蕭惟目光深邃了下來,「你說真的?」
「你說呢?」朝堂上威嚴霸道的長生大長公主眼下就是一妖精。
蕭惟勒緊了她的腰,「勾引我可以,可別拿這事開玩笑!」
「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長生坐直了身子,眉眼間的魅惑也散去了,「你不是說一直都想再要一個孩子嗎?還說要是個兒子,可以給阿顧當幫手,要是個女兒,你還多了一個小情人呢!」
「長生!」蕭惟正色道,他的確是想再要個孩子,不過如今的狀況到底允不允許,他也不是不清楚,還有她的身體還能不能經受的住懷孕之苦也還不確定,便是可以,她放得下皇帝不管?「別拿這事跟我開玩笑!」
長生看著他,「若不是開玩笑呢?」
「你……」
「皇帝今年十歲了,而心智遠超十歲。」長生繼續道,「我想我應該可以提早幾年退休的。」
蕭惟眯著眼看著她,「你當真?」
「你覺得我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嗎?」長生沉了臉了。
蕭惟沒說話,只是將她狠狠地抱入懷中,或許也便是在這一刻,他才發現他竟然是如此的渴望這一日的到來!這些年來,他從未後悔,也從未覺得難過,但是,他更想他的妻子日日時時刻刻守在他的身邊!「好。」隨後,便將人抱起來了。
「等一下!」
「嗯?」
「要是你兒子不同意,怎麼辦?」
「沒事,我揍他!」
……
蕭少爺終於拿回了心愛的弓,打算回來叫上爹娘去練武場顯擺顯擺一番,也順便告訴他們,他兒子可不是只會闖禍愛玩的紈絝,這些日子他的箭術可增進了不少,可回來之後,便見寢室大門緊閉了,門口守著的婆子一臉尷尬的,也便明白了,聳聳肩,回自己的地盤去。
他爹娘都一把年紀了還跟新婚夫妻一樣恩愛,哎。
蕭少爺十分無奈地接受了自己有被爹娘丟一邊的事實,自個兒去稀罕他的寶貝弓了,哦,還多了一把新的,他得好好試試才成!
「小武兒,趕緊的,把人都叫上了,我們去練武場!」
小武兒不小了,最少也比蕭少爺大上三歲,個頭兒更是比他蕭少爺高出一個頭不止,之前是被人販子拐賣的被拐少年之一,蕭少爺誤打誤撞給打了這個人販子團伙之後,大部分的被拐孩子都找到了家人,少部分的不是沒有家人便是找不到家人,蕭少爺覺得好人應該做到底,便將人都給收留了。
自家兒子要好人做到底,同樣對人販子深惡痛絕的蕭駙馬便接收了後續的安置工作,好在孩子也不多,便直接將人都收進長公主府給兒子當伴讀玩伴,自然,也是為了兒子將來考慮。
這小武兒便是其中最出色的,在徵求了對方意見之後,便讓他給蕭少爺當了貼身隨從了。
「少爺,這弓很不錯!」雖說在人販子手中待了好一陣日子,受了不少虐待,不過小武的性格也沒被影響太大,還是開朗爽快的,跟沒一刻停的下來的蕭少爺簡直太合拍了,「您從哪裡得來的?」
「皇帝賞的!」蕭顧撇了撇嘴,「都是南王世子送的。」
「哦。」身為主子身邊的貼身侍從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少爺不喜歡的話不如送屬下?」
「這可不行!」蕭顧道,「雖說是皇帝賞的,不過東西是我娘拿回來的,也算是我娘送的,我要是將我娘的東西送人,她可饒不了我!」
「哈哈……」
「不過讓你試試也不是不可以!」
「好啊!」
大晚上的,一群半大的小夥子在練武場練的是熱火朝天!
……
皇宮的夜依舊是沉寂的,處處都透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慈寧宮今晚上更甚,白日里皇帝來慈寧宮陪了太后一個下午,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晚膳之後,母子兩人便出去散了會兒步,沒讓人跟著,原本是很難得的母子獨處的機會,可很快便結束了,錢太后臉黑的厲害,皇帝如何也不知道,不過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宮裡沒有秘密,便是沒有人見到這對母子發生了什麼,可很快便還是傳出了風聲,皇帝將太後送去太極殿的一個小宮女給處置了。
這些年,皇帝與太后的母子關係看似母慈子孝,可實際上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長生大長公主即便沒有做的很出格,但多年下來,已然在這對大周最尊貴的母子之間豎起了一堵牆!
不過錢太后多年來一直都沒有往太極殿塞人,這次怎麼的就塞了?皇帝年紀還小,也還不到需要準備年輕宮女伺候的時候啊?
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吧。
……
帝王之家無小事,即便是母子之間的小小爭吵也可以是很大的事情,更何況錢太后此舉的確有些意味深長。
朝堂正在觀望。
不過長生大長公主似乎對這事沒什麼反應,沒插手也沒開口,反倒是頻頻召見太醫,驚了不少人的心。
便在眾人以為這位主兒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的時候,一個消息從大長公主府中傳出來,而且據說還是蕭少爺親自說的,可信度十分高!
長生大長公主準備再生孩子!
這般多年來,長生大長公主便只生了一個兒子,他們夫妻十分恩愛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多年來也就只得了一個兒子,有人說是因為當年長生大長公主生兒子的時候早產導致難產傷了身子,也有人說,是她故意不再生,而大多數人都傾向於相信后一個,畢竟眼下她所處的地位,哪裡還能懷孕生子分散精力?
而如今,她竟然要再生?
雖說現在朝堂穩定四海昇平,可那些等著拉她下台的人也還都在呢,況且,今年她多大了?有三十了吧?這個年歲還生,她不怕連命都給搭上了?
這還沒驚訝完,長生大長公主便又提出要休假,離開京城去郊外的莊子修養一段日子,更是驗證了外邊傳聞不假。
她真的打算再生孩子!
這個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只有大家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出來的!
……
蕭少爺也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會造成如此大的震驚,也沒發覺有什麼震動,她娘說要給他生弟弟妹妹不知道說了多少年了,如今雖說是要付諸行動了,可沒成之前,誰也不能說就是真的!
至於修養嘛,管她說什麼,只要是陪著他就成了!
進入六月,京城進入了酷暑時節了,蕭少爺高高興興地提起包袱跟著爹娘去莊子避暑了,雖說他娘沒有真的丟下他爹就陪他一個,不過他還是很高興,再說了,他是這般狠心的人丟下他爹一個人孤零零的嗎?
「爹,我跟小武去爬山,你陪娘休息一下再出來!」
到了莊子,蕭顧便興高采烈地出去玩了,也很體貼地讓爹娘休息一下,沒馬上讓他們陪著,反正只要他們只顧著自己就行!
再說了,娘不是說要生弟弟妹妹嗎?當然是不能累著了。
嗯,說不準現在已經有了。
「小心點!」蕭惟沒有阻止。
蕭顧揮揮手,「爹你就放心陪娘吧,小武,我們走!」
這莊子是當年長生陪嫁的一個皇莊,環境自然是很不錯的,冬暖夏涼,最難得的是莊子後邊還有一座小山,沒什麼猛獸毒物,但是野雞野兔什麼的也還是有的,正好給蕭少爺解解悶。
「可累了?」蕭惟看著妻子問道。
長生走到床邊的羅漢床坐下,嘆了口氣,「看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這才坐了半天的車便累了。」
「累了便睡會兒。」蕭惟皺眉道。
長生拉著他的手,「陪我?」
「當然。」蕭惟笑道。
長生抬手撫平了他眉間的皺著,「別老是皺眉,你可比我大上幾歲的,再皺眉的話,還得再老幾歲,小心本公主嫌棄你!」
「好。」蕭惟失笑。
長生躺在了他的懷中,微風拂過湖面吹入了屋子裡,陣陣清涼,沒多久便昏昏欲睡了。
蕭惟見了,又皺起了眉,「長生。」
「嗯?」長生低喃地應了一聲。
蕭惟沉吟會兒,「要不就算了吧。」
「什麼?」
「再要一個孩子的事。」蕭惟道,「先前我是高興糊塗了,你……」
長生打起精神,「怎麼?怕我生不出來?」
「怕你有事。」蕭惟道,這些年她沒病沒災的,便是再累也身子也沒出什麼問題,所以他便忽略了,生產如同步入鬼門關,更忘了她如今的年紀本就不合適再生育,「還是算了吧。」
「那便是嫌棄我老了?」
「我也不年輕了。」蕭惟道,「一個阿顧便讓我焦頭爛額的,再來一個,怕真的應付不了。」
長生哪裡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你啊。」語氣頗為無奈的,偎依入他懷中,「我是那種為了生孩子而不要命的人嗎?你是太嫌了才總是胡思亂想。」
「那你便是……」
「太醫的診斷你又不是沒有聽到,我這身子要想懷孕還得調養一陣子。」長生撫著他的臉,「你就暫且歇歇這個擔憂的心吧。」
蕭惟失笑,「也是。」隨後又道:「不過還是算了,你好好調養身子便成,我們有阿顧一個就夠了。」
「行,你說什麼便是什麼。」長生也沒跟他繼續爭辯,靠在他懷中打起瞌睡來了,很快,便真的睡了過去。
蕭惟了結了一樁心事,也安心地閉上眼睛,享受這夏日難得的清涼閑適。
夫妻兩個一睡便睡了一個下午,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了,簡單梳洗一下,便見到兒子哀怨的臉了。
「爹,娘可是主要陪我來玩的!」
蕭惟頓時板了臉。
「不過娘累了,爹陪娘休息也是應該的!」蕭少爺頓時改口了,欺善怕惡的劣根性在這時候跑上來了。
蕭惟挑了挑眉,上上下下瞄了他,「都瘋成什麼樣子了?還不趕緊去梳洗,不怕一身臭味熏到你娘?」
蕭少爺怔住了,惱羞成怒地瞪了他爹一眼,「這就去!」正不該把娘讓給他一個下午,哼,竟然說他臭的熏到娘!
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收拾乾淨,便趕緊回來宣誓主權了,也沒忘記顯擺自己一下午的戰績,「娘,今天下午我獵了兩隻野雞還採了不少野菜,就是運氣不太好碰不到野兔子,不然我就可以給你烤野兔子吃了!」
「野雞也不錯。」長生很賞臉,笑道。
蕭顧頓時精神不少,連忙吩咐下去他今晚上要親自下廚。
來這莊子主要便是陪蕭少爺玩的,大長公主跟駙馬爺自然便由著他這個主角鬧了,只要不把廚房給燒了就成,而結果,還真的給他做出了一桌子有模有樣的菜來了,主要材料便是他下午的收穫。
野菇子燉雞、辣子炒雞塊、半隻烤雞,還有幾樣清炒野菜,都是很家常的菜式,不過出自一個十歲養尊處優的少爺手裡,已經是很不錯了。
蕭少爺搔了搔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不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小武還有廚房的王大娘都有幫忙……」
便是說,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也很不錯。」長生笑道,「我的乖兒子真孝順。」
「那是!」
蕭惟失笑。
這頓晚飯,一家三口自然是吃的高興滿足的,蕭少爺被被格外開恩,得了一小杯酒嘗了嘗鮮。
酒足飯飽之後,便是蕭少爺獨佔母親大人的時候了。
蕭惟沒跟兒子爭寵,領著人親自去重新查看莊子的布防。
……
長生大長公主修養去了,按理說來,朝堂上的那群官老爺日子應該好過不少才是,至少不必每天小心謹慎的免得被抓到小辮子丟了官帽子,甚至還有可能趁著她不在,搞點小動作,可事宜願為,這段沒了長生大長公主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一天到晚地黑著臉。
長生大長公主這次休假,政務依舊交給了內閣,不過今年皇帝已經開始接觸政務了,自然而然的凡事都要經過他才成,雖然最終做決定的還是內閣,可朝臣跟皇帝相處的時間也多了。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擔心長生大長公主這回想老蚌生珠又給他弄出一個對手來,一天到晚的沉著臉,便是沒有大發雷霆,可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心情很不爽!
雖說年紀還小還沒有親政,可到底是皇帝,皇帝不高興,臣子怎麼能高興怎麼能有好日子過?
而接下來,又發生了一件大事,一件讓皇帝陛下心情更不好的大事!
方閣老病重了。
這位大周元老級的臣子終於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雖說以他這個年紀也算是喜喪了,可皇帝還沒有親政,他保駕護航的使命還沒有結束的。
可誰也抵不過天年。
皇帝下令太醫院全力救治,可老閣老並不是病,而是時候到了,非人力可能救的,即便是尊貴如皇帝也不能。
或許是因為外戚的緣故,建元帝對自己的兩位老師多多少少還是更為親近方閣老的,如今兩大帝師有一個即將離開,而大周朝怕也找不到比他更有分量的老臣了,往後上書房便是錢太傅一人的天下了。
在權利的漩渦之中,即便是一個小小的上書房也都是暗潮洶湧。
皇帝不希望方閣老死,不希望上書房錢太傅一家獨大,可人力終究抵不過天命,便是太醫院使出渾身解數,錢閣老的病情還是一日一日惡化。
與皇帝一樣擔心,渴望老天爺開恩再留方閣老幾年的除了方家的人,便是寧王了,如今的寧王已然是京城無數閨中少女夢寐以求的夫婿人選了,與皇帝伴讀數年,同進同出的,在外人的眼中,已然是皇帝最為親近的人,而因為比其他伴讀年紀大許多,皇帝許多事情都更為依仗他,可想而知,來日若是皇帝順利親政的話,寧王的權勢絕對不可小視!
不過跟方家的人到底還是希望方閣老活著庇護方家為方家子孫保駕護航之外,寧王此時此刻只是希望留住這個疼愛自己的長輩。
他不需要他庇護,也不需要他為自己謀划,只是希望他多活幾年,讓自己多孝順他幾年!
可天命已定,哪裡是單單一份孝心便可以改變的?
這一日,昏迷多日的方閣老突然間醒來了,而且精神還很不錯,不過沒有人因此而開心,誰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太醫暗示道,迴光返照,有什麼需要交代安排的,便抓緊時間。
方閣老雖說出山給皇帝當了帝師,可家族的事宜早已經交給了下一輩了,該交代的在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也都交代清楚了,如今,若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怕便是兩件事了。
其中一件,便是眼前這位曾外孫寧王了。
方閣老對出嫁的外孫女多年以來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對這個曾外孫,前些年也都是淡淡的,不過這幾年,倒是親近起來了,也最放心不下,「你母親有你照顧,我很放心。」
寧王太妃這些年的精神一直不太好,迷迷糊糊的,有時候還會癲狂,到底還是承受不住當年方老夫人的死。
寧王很孝順,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的。
「那是我母親,我理應照顧。」
方閣老咳嗽了一聲,拒絕了寧王端到嘴邊的茶水,只是清了清喉嚨,便繼續笑道:「你可知道你母親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寧王眸色一顫。
「因為她放不下。」方閣老道,「放不下你父親,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所以才會一步錯步步錯,以致到了如今再也無法挽回。」
寧王臉色微白。
「如今她這個樣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方閣老嘆了口氣,「所以孩子,不必再自責,更不要如你母親一般放不下。」
寧王渾身一震,眼眶被一股溫熱包圍,「曾外祖父……」
「你是個好孩子。」方閣老顫抖的雙手握住了他的,「曾外祖父相信你一定可以過好自己的人生的。」
寧王跪了下來,眼眶中的熱淚再也壓抑不住,「孫兒不孝……」在老人最後的時間裡,最擔心最放心不下的居然是自己,陪在他身邊的不是他的子孫,而是他這個不懂事的外孫,「孫兒不孝!」
「不,我們的啟兒很孝順,很孝順的……」
「曾外祖父?!」寧王聽著老人越來越虛弱的聲音,心驚叫道,「我這就去叫……」
「我沒事!」方閣老搖頭,精神也起來了一些,「沒事沒事!還死不了!」
「老師……」
「呵呵……還是叫老師好,叫了老師就要聽老師的話……」
「我聽!我都聽!」
方閣老的確沒事,他還有一件事沒做,還有一個人沒見,所以,他還不能走!
「方閣老如何?」
寧王看著一身素服的皇帝,愣了一下,方才行禮,「臣參見陛下。」
「這個時候便不必多禮了!」皇帝著急道:「方閣老現在如何了?」
寧王知道他必定是得知了曾外祖父的情況來的,只是他不是曾外祖父要等的人,若是想見皇帝,曾外祖父早便說了,「回陛下,外祖父方才喝了葯,如今睡下了。」
「不是說……」皇帝的話沒有說完,顯然是意識到自己過於慌亂,整了整情緒,這才正色道:「既然方閣老歇下了,那朕便不進去打擾了,朕已經下令讓太醫院院令候在方家,若是方家還有什麼需要也儘管派人來稟報朕。」
「多謝陛下!」寧王與方家的人下跪謝恩。
皇帝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來去匆匆的,讓方家不安的心更是動蕩了,只是寧王卻明白皇帝為何如此失常。
他不想曾外祖父有事,至少在他親政之前,不要有事。
不過……
皇帝這回註定是要失望了。
即便心裡難受的厲害,寧王也很清楚不可能會有奇迹。
他現在只是希望曾外祖父能夠毫無遺憾地離開!
……
蕭顧在莊子中的日子過得是如魚得水,要多快樂便有多快樂,恨不得一直呆在這裡不回去,只是可惜這不可能!可也不至於這般快吧?六月都還沒有過去,天還熱的厲害呢!「之前不是說好了中秋之前才回去嗎?」
蕭惟臉沉了,「怎麼跟你娘說話的?!」
「我……」
「娘有事回京一趟,辦完了事就回來。」長生道。
蕭顧嘴巴還是撇一邊,「真的回來?」明顯是不信。
「你娘我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嗎?」
「就是。」
蕭惟眯起了眼,威壓也起來了。
蕭顧頓時激靈了一下,「我錯了!」
「行了。」長生睨了丈夫一眼,「嚇壞你兒子將來老了看誰養你。」
「哼!」蕭駙馬爺冷哼一聲,明顯沒消氣,不過也沒繼續。
長生笑道:「這次保證不騙你。」
「一定要回去?」
「嗯。」
「那我陪你回去!」蕭顧道。
長生笑道:「不行。」
「怎麼……」
「方閣老病危,你娘回京見他最後一面。」蕭惟沉聲開口,「你跟著去算什麼事?!」
蕭顧愣了愣,「方閣老病危?」
他自然知道方閣老是誰,皇帝的老師,他也見過幾次,還被皇帝拉著聽了他幾次的課,不算喜歡但也不討厭,怎麼也是幾朝元老了,他病危,他娘回去看望看望也是應該。
「我道歉,是我小肚雞腸了……」
錯了就認一向都是蕭少爺的好習慣。
「看在我們阿顧這般懂事的份上,你娘我就將你爹留下來陪你吧。」長生摸著兒子的頭笑道。
蕭駙馬頓時瞪了眼。
蕭少爺也一個頭兩個大,他才得罪了他爹,現在還要跟他兩個人呆在這裡?還不被他給整的脫層皮?
「就這麼說定了。」大長公主不管父子兩人大小瞪小眼,笑著拍板了,不容改變,然後便帶著凌光出發了。
蕭少爺嚴陣以待:「爹,娘說讓你陪我的!」是陪他玩,不是留下來教訓他的!
「好,我陪你!」
蕭少爺後悔了,怎麼就忘了他爹為了他娘可以不要兒子的?他居然還對他娘發火?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葯啊。
這次怕是真的要脫層皮了!
……
長生抵達京城已然是入夜了,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讓凌光帶著他進了方家,見到了已然是強弩之末的方閣老。
從醒來到現在,已然一整天了,他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甚至方家的人都開始想會不會閻王爺開恩了。
「您來了……」
長生緩步走到了床邊,看著躺在床上已經是油盡燈枯的老者,「讓老閣老久等了。」這輩子活到現在,她見過兩個臨終之前的模樣,一個是仁宗皇帝,另一個便是先帝,眼前的老者與他們相比,平和了許多,不過到了他這個年紀,子孫也爭氣,又如何還會懼怕死亡?
他比他侍奉過的皇帝都要有福氣。
「勞煩您走一趟了。」方閣老笑道,透著日暮西山的疲倦。
長生坐在了旁邊的小凳上,笑著道:「老閣老為大周鞠躬盡瘁,原本晚年可以享福的,可卻因本宮而不得不再勞累,本宮自然該來送送老閣老,怎麼擔的起勞煩二字?」
「公主……」方閣老笑了笑,「還是叫您公主吧,當年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您還是仁宗皇帝的公主,那時候宮裡面都只叫你公主,不需要封號也不需要別的,只要是說起公主二字,便是指您了。」
「是啊。」長生笑道,「當年母后得我得的艱難,生下來之後擔心福氣過重了養不好,便棄了禮部給挑的好名字好封號,給我取了長生二字,倒是我任性,不懂這拳拳慈母之心,覺得沒封號實在是丟人,鬧騰了一場,父皇想安撫我,又不想拂了母后的心意,便想了這般一個折中的法子,沒封號又如何?我還是他的掌中寶,甚至可以說,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仁宗皇帝的確很寵愛公主。」方閣老笑道。
長生繼續笑道:「可是我還是不太懂事,總是要他操心,甚至還傷了他的心。」
「可如今……公主沒有讓他失望……」方閣老繼續道,「你一手保住了大周的江山,一手護住了這天下百姓的安寧……你甚至做的比先帝都要好……公主殿下,你並未辜負了仁宗皇帝的寵愛與信任……」
「方閣老也認為本宮有心篡奪秦氏的江山?」長生笑容未變,卻是換了自稱。
方閣老搖頭,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我相信公主絕不會做出任何危害大周江山的事情……正如……我相信……仁宗皇帝不會……將這片……他用他最心愛的結髮妻子換來的錦繡江山……交到……心懷否側之人的手中……我亦相信先帝……不會看錯人……」
「先帝……」長生笑了。
方閣老自然明白這笑的意思,「先帝……的確在很多事情上邊……糊塗……但他也是……仁宗皇帝的子嗣……是他最後選定的繼承人……我相信……他不會在最關鍵的時候……糊塗的……事實……也證明了……不是嗎?」
「人總是會變的。」長生看著他,「老閣老忘了嗎?這江山原本便是我的呢。」
「是啊。」方閣老笑道,渾濁的眼中迸發了光亮,「只是公主放棄了不是嗎?仁宗皇帝唯一的嫡出公主,既然放棄了,又怎麼會回來搶?再說了……公主夫妻恩愛……兒子孝順……一家和樂,又怎麼會那般想不開來趟這趟渾水?」
長生笑了出聲,「那老閣老為何苦苦等候本宮前來?」
「因為陛下……」方閣老繼續道,「因為老臣想在臨終之前再為朝廷盡一份心……」語氣越發的低沉,更為消耗精力,「老臣……亦想為……公主盡一份心……當年……公主饒了寧王……這孩子雖說不是方家的子孫,可到底流著方家的血,他做錯了事情,方家理應為他承擔……」
「老閣老當年已經承擔了。」長生道,若不是為了保住寧王,他又如何會在晚年重新出山,以致將方家過早地擺到桌面上?原本方家可以渡過將來皇帝親政的危機的,可如今,卻不得不卷進來了,「無需再承擔什麼。」
「多謝公主……」方閣老明白這話的意思,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再也不會秋後算賬,「那就當……老臣為大周再盡最後的一份心吧……」
「好。」長生道。
方閣老喘了好幾口氣才能繼續下去,「陛下……幼年遭逢巨變……又是身處這般位子……他的性情難免會有些左……但他本性還是寬厚的……他並不惱恨公主……只是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顧慮……讓他不得不對公主抱著懷疑……甚至是對峙的……心態……可是公主……他只是想不通……拗不過彎而已……他會是一個好皇帝的……只要他解開心結……他會比先帝做的更好……甚至比他的先祖們都會做的更好的……公主,將來……若是陛下做了什麼讓公主傷心的事情……還請公主念在先帝……念在老臣的份上……多多體諒他……也希望……公主可以……不但為嚴師……還能當家人……」
「本宮是他姑姑。」長生道。
方閣老舒了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臉上也多了一抹光彩,「那老臣……替這個學生……謝謝公主了……」
「是本宮該謝謝老閣老才是。」長生正色道。
方閣老笑了兩聲,沒有與她爭辯下去,「那……老臣便……不打擾……公主了……」
「老閣老便不說些其他了?」長生道。
方閣老笑道:「不必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老臣也相信……方家的子孫……不會讓他們的先祖……丟臉的……」
長生沉吟半晌,「好。」
「要是……真的還有什麼的話……」方閣老突然間又道,「那便請……公主……為寧王多多留意……這孩子受了不少的苦……我希望……將來他能有一知心人相伴……」
「好。」
「有勞公主了……」
長生轉身走出了卧室,卻在門口撞見了方閣老最後還是放心不下的人。
「見過大長公主。」寧王低下了頭,行禮。
長生看了看他,「你該叫我姑姑。」隨後,不待他反應,便起步離開。
寧王僵著身子,仍是維持著方才鞠躬行禮的姿勢,許久許久之後,方才站直了身子,抬起頭來之後,卻已是淚流滿面。
方閣老到底還是沒能熬過這一晚,在天亮之前走了,走的時候面目安詳。
……
長生接到消息的時候方才回到了莊子,深夜趕路的疲倦讓她的氣色顯得有些不太好,聽了方閣老的死訊之後,久久沉默。
「別難過。」蕭惟抱著她,「人老了總是免不了的,方閣老這輩子也算是足夠了。」
「不過是有些傷感罷了。」長生偎依在他的懷中,「談不上難過,往後怕是很難找到這般為大周鞠躬盡瘁的人了。」
「會有的。」蕭惟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不是嗎?」
「是啊。」長生笑道,「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缺人才,可這人才能不能有這一份心懷天下忠心為君的心,便難說了。」
蕭惟皺眉,說不過她了。
「不過也是真的沒想到。」長生繼續道,「先前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往後若是有機會,善待方家子嗣就是了。」蕭惟不願意讓妻子為這事內疚。
長生笑了笑,沒接這話,不過也知道丈夫不願意她繼續糾結這件事,也便轉了話題了,「說吧,今天怎麼折騰我兒子了?」
「也沒什麼,不過是罰他在山上跑了幾個來回,再抓了一隻兔子罷了。」蕭惟輕描淡寫地道,「放心,沒讓他脫層皮的。」
「你這當爹的可真狠心。」
「當爹的不狠心難不成要你當娘的狠心?」蕭惟挑眉,「再說這臭小子竟敢指責生他養他的娘,要不好好教訓一下,往後是不是就要忤逆不孝了?」
「是是是,夫君大人說的對!」長生失笑不已。
蕭惟見她打了哈欠,「累了便睡吧,什麼也別想,等休息好了再說。」方閣老走了,皇帝那邊也不知道會不會鬧事!還有錢家……
「嗯。」長生呢喃地應了。
這一夜,有人安眠有人徹夜未眠。
方家報喪的帖子在第二天早上便送出去了,接到報喪帖子的人家倒也不意外,畢竟先前連太醫院都無能為力了。
衡王府也接到了報喪的帖子,雖說沒什麼關係,這些年也沒什麼往來,不過到底是幾朝元老,衡王府的主子便是不親自前去祭奠也該派人去送上奠禮,衡王府的小郡主正是打算這般安排的,已經十二歲的小郡主如今長得亭亭玉立的,自從七歲那年,衡王明確對外宣布不會再續弦之後,福壽小郡主便開始接觸王府的內務,如今更是管著整個王府的內務,這般的事情自然是先稟報到她這裡的,「便依照府里歷來的規矩準備奠禮,何總管你親自送去。」
「是。」
「送什麼?」這時候,一道聲音響起。
福壽小郡主聞言小大人似得神態頓住換了笑容,起身朝著走進來的人迎了上去,「父王你回來了!」
「怎麼?我們家央央想父王了?」已過而立之齡的衡王秦陽少了年少之氣,沉穩而內斂,笑容中洋溢著慈愛,「早知道父王就早些回來了。」
「父王你還說呢,明明說是去一個月的,可現在都快兩個月才回來。」小郡主佯怒道,「你要是再不回來,我便要派人去抓你回來了!」
「這般嚴重啊。」
「當然了!」小郡主認真道,「外邊再好,也比不上家裡好!」
「這倒是。」衡王笑道,「至少外邊沒有這般貼心的女兒。」
小郡主笑容滿面地挽著父親的手,「父王你先坐下。」隨後便喚下人進來奉茶,「把我新做的點心拿來給父王嘗嘗。」
「又有新點心了?」
「嗯,皇祖母嘗過,說做的還不錯,父王你也嘗嘗!」
「好!」衡王嘗了,然後自然是讚不絕口。
小郡主早便知道會是這般結果,不驕不躁的,「父王要是喜歡,往後我每天都給你做。」
「好啊。」衡王笑道,隨後便看向還站在一旁的王府總管,「出什麼事了?」
小郡主斂去了笑容,「也沒什麼事,便是方家送來了報喪的帖子,方閣老仙遊了,我讓管家去送上奠禮。」
「方家那老頭子死了?」衡王挑眉,看向管家,意味深長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回王爺,昨個兒晚上。」何總管說道,「半個月前,方閣老突然風寒病倒了,之後便是一病不起,陛下責令太醫院全力救治,可最後還是無能為力。」頓了頓,又道:「陛下昨日曾親自前往方家看望。」
雖說皇帝是微服出宮,可人多眼雜的,哪裡便能瞞住?
衡王似笑非笑,「是嗎?」
「父王。」福壽郡主斂去了笑容,清澈純凈的眸子內透著擔憂,她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這些年,她也漸漸知道了很多事情,明白了許多父王的心思,只是……「方閣老是陛下的老師,陛下前去看望也是人之常情。」
衡王很快便收斂了神色了,笑著對女兒道:「自然是。」隨後,便吩咐何總管,「方閣老是大周功臣,如今走了,本王理應親自去送一送他。」
「父王……」
「怎麼?怕父王又偷偷溜了?」衡王逗著女兒。
「父王再說話不正經,女兒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衡王笑道,示意何總管退下之後便對女兒道,「放心,你父王真的只是去祭奠送行,不會惹事的。」
「我……」小郡主臉頰有些紅,「我不是說父王……」
「好了。」衡王打斷了她的話,欣慰地笑道:「父王的央央是最心疼父王的。」
小郡主這才笑了,「那父王就答應央央今年便不要出遠門了!這京城也挺大的,父王若是覺得悶的話,我們也可以去莊子住上些日子。」
「也?」
小郡主頓時後悔不已,「入夏了,京城的達官貴人最喜歡的便是去莊子上避暑了。」
衡王沒有拆穿女兒的遮掩,笑道:「好啊。」
「那我就安排了!」
「好。」
「那……不如也把皇祖母接來一起去?」小郡主試探性地問道,「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熱了許多,皇祖母年歲大了,若是受不住這暑氣病倒了便不好了……」
衡王笑道:「都聽你的。」
「謝父王!」小郡主高興不已。
……
方家發出的報喪貼每一份都得到了回應,而接到帖子的大多都是家主前來祭奠的,便是家主不能來的,也都是派了晚輩來,便是皇族這邊,派下人來的,也便是三位仍舊獨身的仁宗皇帝公主了,便是衡王也親自到來。
而衡王親自來,著實讓方家意外不已。
當初先帝去世的時候,衡王被長生大長公主摁著,不管有沒有心思都只能乖乖地俯首稱臣,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是長生大長公主防著他,還是他不樂意在一個女人手底下討生活,雖說還頂著實缺,可卻一年到頭干領俸祿不幹活,每隔一段時間便派出去遊山玩水,這王爺可是沒有準許不得出京的,可他倒好,每一次出去都只是讓人送一份摺子上去,也不等批複便出發,簡直不將這規矩當回事,開頭的日子,大家都以為長生大長公主一定會收拾他的,可時間長了,便也明白了長生大長公主根本就沒打算整衡王,而衡王也沒做什麼反長生大長公主的事,兩人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走到今天!
而前不久,衡王又一次出京去了,這什麼時候回來的?
當然,沒有人會在這等場合問這樣的話的,衡王能來是方家的臉面,方家自然恭敬相迎了,衡王也似乎真的只是來祭奠,老老實實地祭奠了之後,便走了。
不過方家人還沒鬆口氣,外頭便傳來了門房焦急的稟報,說陛下來了。
這一次皇帝不是微服前來,而是大張旗鼓來的,給了方家天大的臉面,方家慌忙地接待了這位貴客,直到將人完好無損地送上了帝鑾,這才鬆了口氣,不過皇帝給的這份恩典,足以往方家度過失去定海神針的動蕩日子了,沒有人會因為方閣老的離世而對方家有所怠慢。
皇帝走的時候,還將寧王給一併叫走了。
身為曾外孫的寧王是不需要披麻戴孝的,便是守靈也輪不到他,不過他願意待在方家,方家自然也是歡迎,但皇帝叫到了,他自然是要走的。
當帝鑾離開的時候,方家大門對面的巷子中走出了一輛馬車,衡王掀起了馬車的窗帘子看著前方在重兵護衛之下緩緩離開的帝鑾,笑了,這笑容,分明是在等著看好戲。
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皇帝自然也沒有。
回宮之後,他也沒有立即見寧王,而是硬生生地將寧王晾在了外頭一個時辰,這才讓人宣他進來。
寧王進來的時候,整個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水給浸濕了,原本便因為照顧方閣老而沒有休息好的臉色此時更加難看了。
皇帝見了一臉愕然,「寧王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了?來人,快宣太醫!」
「臣沒事。」寧王低頭道,「不必勞煩太醫了。」
「這怎麼成?」皇帝皺眉道,「臉都白了,若是不讓太醫看看真的出什麼事情了那該如何是好?」說完,便又讓人宣太醫。
寧王這次沒有推辭。
皇帝讓人將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便又讓人去催了太醫,「太醫很快就來的,寧王你先忍忍!」
寧王是在忍,除了身體上的不適,還有眼前少年帝王的磋磨,他知道他為何如此,「多謝陛下……」
太醫很快便被請來了,診斷過後,只說是受了暑氣,再加上連日來的疲勞,才會如此,只要喝兩貼葯,休息一下便會沒事的。
皇帝這才緩和下來臉色,「都怪朕,這大熱天的讓你在外頭等了這般長時間!」
「臣不敢。」寧王作勢要起身下跪請罪。
皇帝自然阻止。
寧王繼續道:「是臣身體不爭氣。」
「都是朕不好,是朕疏忽了,今天出宮去耽擱了政務,便著急處理,沒想到竟然讓你受罪了。」皇帝內疚道,隨後便是對底下的宮人發脾氣了,「你們怎麼伺候的?竟然讓寧王在外頭盯著烈日等候?!」
眾人自然是紛紛下跪求恕罪了。
寧王又說了好些話,這才將這事給平息了。
皇帝也才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你真的沒有大礙?若還是很不舒服的話,便先會府去休息休息,我們改日在說話。」
「不必。」寧王搖頭,「陛下召臣進宮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臣的身子無礙,請陛下示下。」
「哎。」皇帝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便是朕聽說方閣老去世之前還見了一個人,便找你來問問這人是誰。」
寧王苦笑,「陛下既然知曉這事,便應該猜到是誰。」
「寧王不方便透露?」皇帝反問。
寧王立即道:「臣豈敢?正如陛下所猜測的,曾外祖父去世之前見了長生大長公主。」
「姑姑回京了怎麼都沒回宮來?」皇帝疑惑道,隨即便又笑了,「想必是阿顧不許了,我們這位表弟還就是跟姑姑所說的一樣小肚雞腸。」
寧王陪著笑了兩聲,隨後便又道:「阿顧表弟年紀還小。」不過眼前的帝王也大不了多少,只是,兩個人完全沒有可比性,「陛下若是想姑姑了,不如便下旨讓姑姑早些回來。」
「可倒是不必。」皇帝笑道,「朕若是真的下了這道旨意,阿顧還不恨死朕?朕可是聽說了他磨了姑姑許久才讓姑姑點頭陪他出去避這暑的。」
「呵呵……」寧王只能陪著笑,多餘的話也不願意說了。
皇帝也總算進入正題了,「不知老師臨終之前與姑姑說了什麼?」
「臣當時不在場,並不知曉。」寧王道,「姑姑深夜趕來,也就看望了曾外祖父一刻多鐘的時間,應該沒有聊什麼。」
皇帝頷首,「這樣啊。」
「若是陛下想知道的話,臣待會兒回方家打聽打聽?」寧王道。
皇帝搖頭:「這倒是不必,朕也只是想知道老師臨終之前還有什麼遺願罷了,不過遺願這事,便是有,老師也該跟子孫說。」
「陛下說的是。」
皇帝看了看他,「你的臉色還是不是很好,早些回府歇著吧,方家那邊有的是人,老師知道你的孝心便成,不要把自己也給折騰病了,老師在天之靈見了會難安的。」
「是。」
寧王走出了太極殿,有些恍惚也有些悲涼,身後這座宮殿養育的從來便不是單純的人,它養育的是帝王,這帝王,是人也非人。
姑姑,這一點,你可明白?
……
方家報喪的帖子也送去大長公主府了,不過長生大長公主並沒有親自回來祭奠,但蕭駙馬來了,以男主外女主內來說,大長公主府也沒有失禮,可比起皇帝親自前來祭奠,大長公主便顯得薄情多了,再怎麼說,方閣老也是幾朝元老,為大周鞠躬盡瘁了,而且,當年方閣老也算是站在她這一邊,在她攝政一事上邊出過力的,現在人走了,她居然連親自回來上柱香都沒有,簡直是薄情寡義!
眾人憤慨不已,不過也沒憤慨多久,便被一個消息給鎮住了。
長生大長公主不是沒有回來過,只是她回來的時候,方閣老還沒死,就在方閣老去世的那個晚上,她趕回來見了方閣老最後一面,兩人還單獨聊了許久!
聊了許久!
都聊了些什麼?!
一個是幾朝元老如今皇帝的老師,一個是手握大權的攝政公主,他們能聊什麼?!
「誰傳出去的!?」消息傳到方家,方家上下震怒,這不是要將方家至於風口浪尖之上嗎?!
寧王臉色蒼白的跟白紙一般,握著拳頭立在靈前,一言不發。
方老太爺到底還是經過風浪的,當即便喝止了堂中的憤怒,下令方家上下不得議論此事,違者逐出家門!
遣散了眾人之後,方才看向邊上的外孫,「啟兒。」
寧王抬頭,「外祖父,不是我!」
「自然不會是你!」方老太爺道,神色晦澀不明,「你曾外祖父去世,方家的子孫要守孝,外祖父決定了,所有嫡系子孫都要守孝三年!」
寧王點頭,「也好。」
方老太爺深深地看著他,半晌之後才道:「啟兒,往後在朝堂上,切記明哲保身,切記!」
「我會的。」寧王應道,也明白方老太爺眼中的掙扎意味著什麼,今日過後,方家將不能再庇護他了!從今往後,他只能只身前行!「秦啟拜謝外祖父。」他跪了下來,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起身,轉身離開。
究竟是誰散播出去的消息,他心裡很清楚,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他是不是太著急了?還是,真的就這般恐懼?
錢太傅亦是親自前來祭奠了方閣老,對於這位與自己同僚多年的前輩,敬意是有的,不過,防備與謀算,卻是佔據了大部分時間。
錢家以支持長生大長公主攝政換取了皇帝的教養資格,不是為了他人做嫁衣的,可如今……是方閣老太過厲害了,還是他們錢家過於失敗?
錢家女兒生出來的兒子,心裡對錢家只有防備與敵視。
「太后,將來即便皇帝親政了,錢家的境況未必會比如今好。」錢家的人很少進後宮,更不要說錢太傅親自來慈寧宮了,只是眼下皇帝的所為,讓他實在是憂慮,難道錢家兢兢業業這般多年,連該得的回報也得不到,連希望子孫往後能有一份前程也錯了嗎?錢家從未背棄過朝廷,從來沒有,可朝廷呢?「玉熙,父親錯了,當年便不應該將你嫁入皇家。」
錢太後面無表情,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地轉動著,「事已至此,父親說這些又有何用?」
錢太傅看著眼前明明還在盛年,卻一身暮氣的女兒,心疼難當,可是啊,又有何用呢?又能如何呢?再後悔,也改變不了如今的一切!「可是玉熙,錢家不能毀在我們的手裡,不能啊……」他不想與朝廷作對,亦不想與自己的親外孫為敵,可錢家不能毀在他們手裡啊!
「錢家毀了嗎?!」錢太后勃然大怒,「父親你如今貴為帝師,大哥仍舊手握南疆重兵!整個天下兵權,也便是只有我們錢家能從長生大長公主手裡分了這一杯羹,本宮依舊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這些年,錢家的子孫也都在朝中任要職,如今,連上書房中唯一的障礙老天爺也收去了,父親怎麼還能說錢家會毀在我們手裡?!」
錢太傅眼眶發紅,「玉熙……」
「本宮是太后!是這大周朝的太后!」錢玉熙厲色喝道,一字一頓,「沒有誰可以改變這一個,沒有任何人可以奪走這一切!他就算再防著我,就算再疏遠我,也都是我的兒子——」
「太后……」
錢太后淚流滿面,「我們擁有所有的一切,怎麼還有臉說自己可悲呢?怎麼還有臉?!」
錢太傅張了張嘴,最後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他緩緩地站起身,對著眼前的人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錢太后跌坐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
要說皇帝跟錢太后鬧矛盾誰最高興的,自然便是惠太妃了,她自己不好過,自然也不想別人母子和睦了。
「讓人將錢家那老不死的話傳到皇帝的耳邊去!」惠太妃搶不過長生大長公主,也無法重拾女兒對她的依賴,便將心思都放在了一件事上,那便是盡其所能地讓皇帝母子過不了好日子,自然,若是能挑撥皇帝對付錢家,那便早好不過了!
盧氏移居京城,經過了幾年的適應,倒也還過的不錯,但比起在青州的時候自然還是一個天一個地了,這京城權貴遍地,盧氏移居分明是迫不得已的,這些人精一般的權貴哪裡會把他們放在眼裡,若不是盧氏還有一個惠太妃,還有一個二皇子,在京城的日子怕是就難過了!
「是,太妃娘娘。」
「還有。」惠太妃冷笑道,「既然外邊那般熱鬧,那我們也不能落後,你待會兒出宮一趟,將我們那位太皇太后在慈寧宮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一事好好地給本宮宣揚宣揚,到底是先帝的生母,便是犯了再大的錯也輪不到錢氏作踐!」
「這……可要問問盧老爺的意思?」
「如此小事何須驚擾叔父?」惠太妃惱怒,「還是本宮如今連這般小事都做不了主了?!」
「奴婢這便去辦!」
……
方閣老的喪事總體來說還是辦的很不錯的,尤其是在方閣老與長生大長公主私下會面的傳聞被錢太后虐待先帝生母一事給壓了過去之後,方家便更加安寧了。
出殯之後,方家便閉門守孝。
而錢太后虐待先帝生母一事越鬧越大,鬧的皇帝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尤其這事並不只是小人在背後散播謠言,而的確有其事!
皇帝很少過問余太后一事,登基之後也並未冊封她為太皇太后,也知道她在慈寧宮必定不可能過的很舒服的,可沒想到——
「母后,她到底是父皇的生母!」
「她自己作踐自己,難不成本宮還要阻止?!」錢太后冷笑。
皇帝怒道:「母后該自稱哀家!」
「哀家?的確是該稱哀家,如今還有誰比我更悲哀?!」錢太后絲毫沒有與皇帝緩和矛盾的意思,甚至有些不管不顧。
皇帝亦不明白,明明好好的日子她為何要過的如此苦大仇深?若說恨父皇,可明明先頭兩年還好好的,再說了,父皇都已經走了這般多年了,她現在才來爆發嗎?還是怪他對錢家不冷不熱?可她比誰都清楚,他不可能跟錢家真的親如一家人,再說這些年,他對錢家還不夠好嗎?!「母后,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你告訴兒臣,只要兒臣可以做到的,兒臣一定為母后做到!」
錢太后笑了,笑的有些凄然,還有什麼不滿?她還能有什麼不滿?如果她說,她不滿先帝當年那般對她,不滿他教出這麼一個兒子,不滿這些年他們母子變的連自己都快不認識……他能如何?他什麼也做不了!「皇帝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足夠了!」
「母后!」
「哀家沒有虐待余氏!」錢太后正色道,「還不值得弄髒自己的手!」
皇帝臉色一震,不值得?誰不值得?余氏還是……先帝?「母后終究還是恨了父皇……」他的母親,恨他的父親!這是他早便知道的事情!否則這些年來,他便不會一點一點地疏遠她了,不是害怕得罪了長生大長公主,也不是怕錢家會得寸進尺,而是因為……他不願意麵對他的母親怨恨他父親的事實,更不願意親耳聽到從他的母親口中說出對他父親不敬的話!「母后,你終究還是恨父皇!」
「我連恨也不能罵?」錢太后咬牙道。
皇帝凄然一笑,「自然能,是父皇對不起你,你自然能恨。」說完,便轉身邁開了有些不穩的腳步離開。
即便錢太后沒有親自去做也沒開口示意,可她的漠視,也是造成如今結果的源頭,余氏現在已經瘋瘋癲癲的,皇帝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往嘴裡塞著已經餿掉了的飯菜,而旁邊,宮女太監在哈哈大笑。
所以,皇帝才會怒不可遏。
可造孽者,是他的母親!
「派人將余氏接出慈寧宮,找一處宮殿安置妥當,讓太醫院派人前去整治。」
「是。」
「那些宮人,全部杖殺!」
「是!」
……
京城這些風風雨雨,並沒有傳到莊子上,至少沒有傳到蕭少爺的耳中,他爹他娘果真兌現了諾言,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面,都只陪著他,他娘甚至有時候還會丟下他爹,只陪他一個人,所以蕭少爺的日子是過的快活無比,即便每天在外邊瘋,也還是長胖了,也長高了,估計現在和皇帝一樣高了!
呸,比什麼比?
皇帝跟他哪有關係!
哼,他娘是他的!
可快樂的日子總是很快便過去了,中秋將至,便是長生沒有開口說回京,京城那邊便派人來催了,來的還是皇帝身邊的福公公。
蕭顧簡直想用視線把人給滅了。
福公公只當沒瞧見,不然還能怎麼樣呢?陛下最近的情緒十分不好,他也希望大長公主回去緩和緩和,雖然陛下不喜歡長生大長公主,可他總是覺得只要有大長公主在,陛下便能夠冷靜下來,所以,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將這位主兒請回去!
都出來兩個多月了啊。
這中秋節,大長公主沒有道理不回去吧?
的確沒有道理。
不說中秋宮宴需要她出席,便是大長公主的人情往來也需要主子決斷,蕭少爺的功課也丟下兩個月了,也該是時候續上去了,免得將心給玩野了!
所以,長生當即便應下了福公公,兩日之後啟程回京。
蕭顧也知道是時候回去了,所以臭臉也沒有擺多久,不過最後兩天,他纏母親纏的便更緊了,「娘,我要跟你一起睡!」
「回你屋子去!」
「不要!」
長生阻止了丈夫的怒火,笑著對兒子道:「行,我也好久沒跟我家大兒子一起睡了,不過可不許尿床哦。」
「我什麼時候尿過床?」蕭少爺惱羞成怒,生怕別人聽去了真的信了!
大長公主都發話了,蕭駙馬便只要委屈兩天了。
收拾了兩日,到了第三日,便啟程回京了,而也印證了回京之後准沒好事!這不,這才回到了長公主府,都還沒喘口氣喝口水了,宮裡面便來人了,說兵部急件,請大長公主入宮處置,他娘當即便毫無眷戀地丟下他進宮去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