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杜衡芳芷（二）

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子，林空空骨子裡也有愛美的天性，沒有人願意自己的身體變成那副殘破不堪的模樣，她亦然。

她自己不想看到，也就不想讓他看到，就冷冷的拒絕：「還是不要看了，一道疤而已，也沒什麼稀奇。」

白晨風看出了她的退縮，心中不悅：「你以為我是那麼直白的視覺動物？」

林空空剛想解釋，就聽見他又沒好氣地說：「如果真是那樣，我才不會喜歡你。」

「你什麼意思？是拐彎抹角說我長得丑嗎？」

他輕笑一聲，低垂著的眉眼如畫，竟異常溫和：「嗯，真有自知之明。」

她剛想回擊，就看見白晨風的那張臉，赫然眼前。他半張著嘴巴驚愕地立在原地，素來冷漠的俊顏被她腹部的傷疤嚇得慘白一片。

她清楚的看見他的瞳孔猛縮了一下，不可置信，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林空空沒有因為他過激的反應而情緒波動，她知道被他看見這樣破敗的身體，會是這樣的後果！

「怎麼？傷口太猙獰了？嚇到你了？」

她平靜地反問，徹底讓白晨風震驚的思緒緩過勁兒來。他是真的嚇到了，甚至不敢相信，那樣巨大的傷口，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剖宮產會有疤，也給自己做了心裡防線，只是當看到那條豎著的猙獰，他依然無法控制情緒。他是那麼情緒不外露的人，獨獨是為了她，他變得不像自己。

林空空問完話沒得到他的回復，復問：「你那是什麼表情？嫌棄我？」

白晨風清俊的眉蹙了起來，他清楚自己的感覺，絕對不是嫌棄，而是心痛。

「蒙蒙……」他溫柔的一句呢喃，然後替她把被他弄亂了的衣服整理好，心痛的說：「你……疼么？」

他的聲音很溫柔，又小心翼翼的，那模樣似乎是只要他聲音大些，脆弱的她就會被震碎。

林空空的性格遠不是她外表這般柔弱，可經歷過這些以後，還是因為他的一句話，鼻子一酸。

其實有很多事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不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不管她對自己說過多少次以後要和他斷絕關係，他真心真意的一句話，還是能讓她的鐵石心腸瞬間融化。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如此沒有立場，也想要改變，可惜遇到他所有的立場就都會大打折扣，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林空空越想越氣憤，越想越難過，可她不知道她怪責的是他，還是自己。一時間內心糾結彷徨，竟發現除了哭泣，已經找不到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

白晨風看著她柔弱的身子貼著床頭，幾滴清淚滑落，鼻子和眼眉就紅成了一片，那模樣大抵是真的委屈了。

他知道她不能哭，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制止她，只能伸手攬了她，很低、很疼的輕聲喚著她的名，一遍一遍的說著對不起。

一向清傲的他幾時向別人道過歉？林空空淚眼滂沱地看他，小拳頭狠狠的捶著他的胸膛。

「白晨風！你混蛋！混蛋！你……你憑什麼那麼對我？憑什麼？就憑我喜歡你么？」她一邊哭一邊說，抽抽搭搭。

手術后的她力氣很小，白晨風並沒有被她打疼，可胸腔里的痛意滿的卻是可以溢出來。

他知道她肯這樣和他說話，就證明心裡的坎終於過去了，她肯給他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他覺得自己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可她絲毫不能放鬆，因為他知道前面還有更艱難的路，等著她和他一起面對。

「發生過的事我已經不能改變，只是以後請你相信我，絕不負你！」

林空空看著他認真堅定的眼眸：「你心裡的仇恨放下了嗎？」

「放下了。」

「你還要我爸爸生不如死嗎？」

「我可以保證不再出手傷害他，但是我也無法接受他，你……能理解嗎？」

林空空沉默，對於他的遭遇，她一直是同情理解的。不然如果只是因為單單的愛情，還不足以支撐到他對她做了那麼多事以後，她依然在心裡還能原諒他。

他的童年那麼不快樂，母親似乎已經是他唯一的色彩，而自己的父親卻剝奪了他母親的生命。

林空空一直很清楚一件事，就是人生在世，錢財、榮譽、名聲……都是身外之物，生命對於人來說才是最寶貴的。

當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不是因為不可控制的自然環境走到盡頭，而是被人生生剝奪了，作為她至親的人，恨上那雙罪惡之手，想要報復，也是人之常情。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他畢竟是我父親，你可以和他不來往，只要你不傷害他，也不通知我和他的來往，我就滿足了。

我知道讓你放下積壓在心裡這麼多年的仇恨，有些困難。但是人們不是常說父債子償嗎？我想他已經得到了報應。

媽媽、姐姐、李姨都去了，他剩下唯一的親人就是我，而我也成了這副模樣……還不知有沒有明天？

孤獨是人這一生最凄涼的事，而他似乎真的要晚景凄涼了。我放下你對我做過的事，你也忘記那些壓抑著你的仇恨，我的手術兇險萬分，杜衡和芳芷又那般弱小，你就當是為我們積些福蔭吧！」

白晨風的心在劇烈撕扯著，不是因為他放不下仇恨，而是因為她這一席話。他也不清楚，一直維持著自己生存下去的仇恨，什麼時候變得淺淡了？

我是當看到她鮮血淋漓，命在旦夕的樣子，他發現所有的一切離他都遠了，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們糾纏在一起的這十幾年，已經不是簡單的愛情可以囊括，更多時候，他覺得她是他的親人，甚至是比晨曦還要重要的親人。

如今他初為人父，雖然因為她的病症擔憂煩惱，卻也抵擋不住內心那一絲絲的喜悅。只要她和孩子好好的，報不報仇又有什麼打緊？

如果不是在死亡的陰影下，一切可能永遠都不會變得彌足珍貴起來，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那麼一個女孩兒曾用最好的自己、最珍貴的情感，飛蛾撲火般的深愛過他。

最終，有了讓他痛徹心扉卻又欲罷不能的人，有了他想放卻放不下，想拿又拿不起的過往，有了兩個像向日葵一樣的孩子。

「蒙蒙，這個世界沒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縱使你不惜一切都無可挽回……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寧可不復仇，也不要傷害你。我也沒有別的心愿，只要你，為了我，也為了孩子，努力活下去……」

他的語氣還很平靜，可林空空依然能從中讀出不易察覺的顫抖，以及一絲絲的祈求。

她發現自己不喜歡看見這樣的他，她還是想要那個喜歡睥睨人的白晨風。他本就該是強大的、清傲的，不該這樣小心翼翼，也不該這樣卑微，這樣的他會讓她心疼。

從知道自己患病的那一刻開始，她從來沒有這樣篤定過，她不應該害怕換心手術。也許蒼天會眷顧她的坎坷，會讓她像鳳凰一樣涅磐重生，那她的人生也許就會很長、很長……

她可以陪著杜衡和芳芷長大，可以和他一起細數流年，他們可以一起去完成他們的夢想，還能去看很多風景，走很多地方。

「我答應你，我會努力的活下去，也會接受換心手術，但我還有一個條件，希望你可以答應。」

「你說。」

「心臟那麼複雜，換心手術風險很大，這就是我為什麼那麼排斥的原因。我還沒有活夠，我很怕死，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別說了！」白晨風打斷她，不知她還會說出些什麼喪氣話。

「小白……」她軟軟的喚了聲。

白晨風無奈的蹙了眉頭，眼神里卻暗藏威脅，不許她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語氣也略顯生硬：「你說。」

「我是說風險那麼大的手術，如果我真的沒能挺過來，我希望你能善待孩子們。」

「你說什麼傻話，你不會有事的！」

「小白，你還不明白嗎？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決定的，如果天不隨人願，我們要接受。」

白晨風兩手緊緊攥了拳頭，咬牙切齒：「他們是我的孩子，你還怕我不會善待他們？」

林空空搖頭：「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你打斷了。除了孩子們，還有我父親，如果我沒能挺過來，你就當是替我盡孝。我不求你能夠承歡膝下，只是贍養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還是很簡單的。」

「你牽挂孩子，牽挂你父親，那你牽挂過我嗎？紀蒙蒙，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了事，我怎麼辦？」

林空空心裡很清楚，每次他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她，都是怒不可竭的時候。其實他前面說的那些話都是鋪墊，後面的才是她猶豫不敢說的。

「你的人生還很長，肩上的責任也很重，兩個孩子那麼小，不能沒有媽媽同時又失去爸爸。所以，我希望不管我能否平安的度過手術，都希望你為了孩子們，早些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