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開生面的拜堂
百里九不動聲色地側身一步,擋了她的視線,搶先嬉皮笑臉道:「老娘怎麼了?好好的,怎麼還暈倒了?」
身後有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指著百里九的鼻子大聲斥責,聲若洪鐘:「還不是被你個小兔崽子氣的!別以為你老子不在,就果真可以無法無天了。」
百里九諂媚著笑臉,摸摸鼻子:「嘿嘿,二叔教訓的是,小九知錯。」
那絡腮鬍子的大漢方才在鼻孔里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否則我一定代你老子好好教訓教訓你。」
適才在門口打圓場的婦人白了那二叔一眼,過來俯身在百里九跟前,小聲道:「別聽你二叔瞎咋呼,你娘那是故意裝做被你氣暈的,否則,兩個新娘子哪能這樣乖乖地下轎?」
百里九瞭然於胸地嘿嘿一笑:「姜果然還是老的辣,我就說我老娘與我鬥智斗勇三百回合,向來愈戰愈勇的,怎麼會輕易暈倒?」
婦人噗嗤一笑,是個痛快爽利的人,照著百里九捶了一拳:「你個潑猴,得了便宜賣乖。」
說完回身牽了新娘子的手:「吉時已經到了,別再扭捏耽擱,還不趕緊拜堂成親!讓我們滿院子的賓客這樣眼巴巴地等著。」
「二嬸!」新娘子羞澀地低了頭,跺腳嬌嗔。
眾人皆起鬨,嘩然嬉笑:「九爺都不著急,我們急什麼?」
二嬸向著一旁媒婆使個眼色,媒婆趕緊湊上前來,將拜堂所用的兩根紅錦手牽一端遞進新郎官百里九手中,另一端遞給兩位羞答答的新娘子,高聲吟唱:「同心結成雙,恩愛萬年長,拜堂嘍!」
兩位新娘子羞噠噠地勾著頭,緊盯著自己的腳尖,在身邊丫鬟的攙扶下,裊裊婷婷地上前來,珠翠叮咚,鳳冠霞帔上金燦燦的鳳戲牡丹刺繡,鑲嵌著五色寶石,惹得眾婦人艷羨讚嘆不已。
婦人們插科打諢,簇擁著老夫人到高堂處就坐,唱禮官站於堂前,人群頓時就熱鬧起來,庭院里閑聊的,喝茶的,吃瓜果的,全都聚攏過來,聚在喜堂門口,指手畫腳,評頭論足,等著拜堂儀式開始。
林諾雅靜靜地坐回椅子上,中規中矩,心裡卻有些忿忿然,暗自盤算著許多種扳回一局的算盤,狠勁撕扯著手裡的帕子,咬牙切齒,恨不能將罪魁禍首百里九也如這帕子一般,擰攪成麻花的形狀。
「諾兒!」
聲音甜膩,令諾雅一陣惡寒,心裡像吃進去一隻蒼蠅。
「諾兒,」百里九向著她招手:「還愣著做什麼?過來拜堂。」
唱禮官就是一怔,媒婆也有些尷尬,諾雅更是訝異。原本以為他只是故意同自己玩笑而已,哪成想竟然當了真。
「荒唐!小九,你有完沒完!」老夫人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不是哪種女人都能上得了檯面的!」
百里九不急不慌,嬉皮笑臉地道:「我聽說這紅綢手牽乃是傳宗接代,綿延子嗣的意思。娘親大人,孩兒我也只是要討一個好彩頭而已。難道您不想早點抱孫子嗎?」
老夫人瞄了一眼諾雅的腰,依舊余怒難消,而且百里九的話似乎更是火上澆油:「也不是哪種女人都有資格給我們百里府傳宗接代的。」
百里九嘻嘻一笑:「母憑子貴,自然也就有資格了。」
眾人一片吸氣聲,皆紛紛交頭接耳。這大戶人家,最是講究長幼尊卑,正牌夫人在三年內沒有嫡出,才會准許側室生養,以免亂了家族規矩,所以侍妾入門以後都是要服用避子湯藥。百里九這言外之意明顯就是誰先誕下將軍府長公子,不論尊卑,皆可以做真正的將軍夫人不成?
林諾雅不爭不辨,安然靜坐,琢磨不透究竟在想些什麼,大有寵辱不驚之態。
「你是越來越不把我這母親放在眼裡了,是嗎?」老夫人氣得渾身直顫,捉了身側新娘子的手:「為了一個下賤女人三番兩次地頂撞忤逆,若非看在兩位兒媳的面子上,今日我就將你亂棍打出這百里府!」
那位被捉了手的新娘子立刻領會了婆婆的心思,輕啟朱唇,給了老夫人一個台階:「老夫人息怒。若兮知道,您這是在為我們撐腰出頭,擔心我們委屈。不過既然是相公中意的女子,想來應該也是樣貌齊整,有才情的人物。不過是一時命運不濟,不幸淪落那腌臢之地而已。
以後大家都是一家姐妹,共事夫君,以和為貴,我等這做姐姐的,應該寬容大度才是。秦家妹妹,姐姐說的可有兩分道理?」
原來是侍郎府千金安若兮。姐姐妹妹的叫得這樣親熱,踩低諾雅身世的同時,輕而易舉搏了個賢惠的名頭。
若是果真大度,也就不會攛掇著秦家千金風光繞城一周了。應該是個口蜜腹劍的聰慧角色,林諾雅心裡暗自盤算道。
百里九左手邊的新娘,也就是尚書府千金秦寵兒。她冷笑著「嘁」了一聲,雖然極輕極細,諾雅卻聽得清楚明白,也不知道這不屑針對的究竟是她還是那安若兮?
「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應該是痴長安妹妹幾個月份,所以你以後怕是要改口的。」秦寵兒名字取得柔弱,卻是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立刻反唇相譏:「至於那琳琅閣的破落戶,給我提鞋都不配,我若是同她計較,倒是失了我的身份。」
秦寵兒一竿子打倒了安若兮和林諾雅二人,若非素來囂張狂妄習慣了,便是有所依仗。尤其是眾目睽睽之下,令老夫人也一時下不來檯面,看來並不是周全細緻的人物。
老夫人又頭大地捂了頭,今日明明是大喜之日,提前萬千思慮籌備,到頭來依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連三地在眾賓客面前失了顏面。適才在大門口,若非自己急智,裝作暈眩,給了兩人台階下轎,怕是此時還在僵持不下呢。
這安若兮倒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秦寵兒怎麼就這樣莽撞,不識大體?
林諾雅有心駁斥那秦寵兒恬不知恥,給她三分顏色,正欲發作,卻被一旁的百里九不動聲色地將手捉過去,緊緊地攥在手心裡,懲戒性地捏了一把。
諾雅就不再掙扎,乖順下來,卻有意賭氣往百里九跟前湊了湊,軟聲嬌嗔:「九爺,小些氣力!您握痛奴家的手了。」
聲音不大,近前的秦寵兒卻能聽個分明,氣得冷哼一聲,帶著火氣。
媒婆是個見多識廣的場面人,左右掃看百里九與老夫人臉色,察言觀色,又打聽得百里九是個紈絝不堪的性子,老夫人一向是管教不得的,所以就彎了眉眼,臉上綻開一朵花。
「少將軍言之有理,拜堂乃是添喜添福之亊,何必拘泥一格?喜慶滿堂福,方能人丁旺,和和美美,滿室吉祥。」
她舌燦蓮花,咋呼得熱鬧,唱禮官插科打諢地應和,氣氛也就逐漸熱絡起來。
老夫人縱然面沉似水,但是在府里眾多賀喜賓客跟前,發作不得,唯恐百里九混勁兒上來,又興出什麼幺蛾子,丟人現眼,索性不再計較,氣哼哼地扭過臉去,同別人說話。
管事慌忙命人一路飛奔取了嶄新的手牽過來,媒人遞交到百里九和林諾雅手中,唾沫橫飛,滔滔不絕地念唱著喜歌,眉飛色舞。
「手拿花紅丈二長,恭喜將軍娶新娘,鸞鳳和鳴添福壽,夫妻和睦百年長。」
這樣別開生面的拜堂場面,大傢俱都聞所未聞,今日也算開了眼界,低聲竊笑,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媒婆精明,害怕三個新娘子再爭前後,索性就全部並列站到百里九身後,隔開一臂之距,招呼著門外喜樂手趕緊鼓足了勁頭喧鬧起來。
唱禮官也怕再生枝節,鳴鑼開場,揚聲吆喝,示意拜堂開始。
眾人也就掀過這一篇,轉而對三個新娘子評頭論足。
侍郎千金安若兮身材豐胰,圓潤,嬌軟,露在袖口外的一雙纖纖玉指猶如剔透的羊脂玉,看起來富貴之氣十足,知書識禮,旺夫旺子之相。
尚書千金秦寵兒則是小家碧玉的玲瓏有致,身材緊繃,結實,處處透著韌勁兒,有女中豪傑的氣概韻味。
蜻蜓點水一般敷衍拜堂的林諾雅,大抵是因為偏見在先,使人感覺骨子裡是弱柳扶風的嬌弱,站在那裡,娉娉婷婷,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可以乘風而去一般。
眾人評論幾句,就有人偷偷下了論斷:這侍妾一看那走路的架勢,舉手投足,就滿是狐媚的味道,坊間流言絕非空穴來風。
唱禮官扯高了嗓門,拖著尾音,蓋過這些聒噪的婦人,高唱贊禮,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洞房都設在後院,轉過喜堂影壁,沿著花木扶疏的花廊,向著後院迤邐向前,行不多遠也就是了。
百里九不耐地丟了手裡手牽,不管不顧地昂首闊步。
三位新娘子目不能視,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繡鞋尖,蓮步慢移,被拋下十來步遠近,雖然心思各異,卻是同樣有些擂鼓一樣忐忑,不知道這百里九會是去誰的洞房呢?
秦寵兒搶先,走得最急,唯恐落了后。安若兮卻是故意放慢了腳步,與心不在焉的林諾雅一步之差。
「聽聞諾雅妹妹身子不適,可是要緊?」安若兮低聲問道。
走在前面的秦寵兒立刻放慢腳步,支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