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個人既然享受了這個家族帶給自己的榮譽和優越的物質條件,那麼他對這個家就有義不容辭的任務。秦少邈從小就被眾人仰視,過著與太子不相上下的好日子,從某些方面說,他甚至比太子還幸福。對太子而言,父皇很大程度上只是個符號,而秦少邈卻有個十分疼愛自己的父親。
經過一夜的思考,秦少邈終於做出了決定。他把掛在牆上的寶劍取了下來,抽出那寒光凜凜的三尺秋水,從未飲過血的劍刃顯得有些青澀,上面映著同樣青澀的倒影。他咬了咬牙,慢慢繃緊臉部肌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浮現眼前。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自己吧?流淌著最無情的血液,用別人的性命換取無上榮光……
「不看了不看了,都是屁話!」賀珉把兵書往牆角一甩,舒舒服服地躺下身子。
「怎麼,殿下覺得這兵書有什麼不妥?」易海小心翼翼地拾起書。
「道理都是好道理,只可惜我都用不上。」賀珉枕著手臂,打起了哈欠。「什麼用奇兵,攻其不備;什麼實而示之虛,虛而示之實,這說的都沒錯,可本公子是光桿將軍,就更別說什麼用奇兵了,哪還用得著示?人人都知道我虛。」
「殿下此言差矣……」
「嗯,對,我還有你。」賀珉把易海拉到懷中,笑嘻嘻地說道,「到時候咱們一起投海去,也算得上生死與共了。你說這是不是好事一樁?」
易海苦笑著,連連點頭。這太子到底真傻還是假傻。他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好端端幹嘛要投海去?誰告訴他前景那麼悲觀了!
易海把撿起的兵書重新塞給賀珉,賀珉雖然覺得看了也白看,可為了讓易海高興他還是接著看了。賀珉很聰明。只要稍微上點心,什麼都難不倒他。易海對這點毫不懷疑。與賀珉在同個屋檐下一起讀書、一起生活,他甚至比更了解這個言行舉止看似荒誕不經的小太子。
有一年,在爺爺的壽宴上,年紀尚幼的易海被父親拉著與各家來賀地叔叔爺爺們見禮。宴畢之後,父親又細細告訴他。哪位大人是哪位王妃的什麼親戚,是哪位公主的什麼長輩。說來說去,直到最後父親也沒說到地親屬。易海從小就知道,宮裡有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皇子,一直很想見見這位大家口中地小魔王,卻苦於沒有機會。隨著日子一點一滴地流逝,他對那位長在深宮裡的男孩愈發有興趣。
轉眼就到了該正經讀書的年紀,易海的父母正發愁請哪位先生才好,他的祖父就從宮裡帶了個令人振奮地消息回來。
賀珉雖然還沒被立為太子。但賀家老頭相信皇上是很有這個意思的,否則也不會為了選個老師和自己討論上兩個時辰。陪皇子讀書,既能拜全國最有學問的人為師。又能親近皇子,這份從小建立的感情可不是日後部的上。易大人拈著鬍子笑的得意。這事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對自己的孫子有百利而無一害。
幾天以後,易海打點好東西。樂顛顛地被爺爺送進了宮。皇宮很大,殿下很小,這是皇宮與賀珉給易海的第一印象。他規規矩矩地給殿下行了禮,但殿下卻把厭惡寫了滿臉。賀珉有點茫然,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人的庇護,也是第一次面對別人冷冰冰地臭臉。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弄不清怎麼就惹殿下不開心了。他惶恐地瞪大著雙眼,生怕皇子會責打自己,幸好皇子人還不壞,只是看起來有點凶罷了。
第一個沒有母親撫慰的夜晚,易海很不習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最後沒有辦法,只好重新點起燈看書。還沒看幾頁,他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赫然是披著外衣的賀珉。
易海吃驚地望著他,這才發現,原來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只是因為瘦才會顯得小。「是不是換了地方睡不踏實?」賀珉緊了緊衣服,「去我那睡吧。」
易海很想推託兩句地,可看到賀珉微微發抖的雙肩,他就什麼多餘地話都不想說了,只希望他能早點鑽進被窩裡。
打記事起,易海就是自己睡,突然枕邊多了個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賀珉卻全然沒有害羞這方面地天賦,反而大大咧咧地伸開雙臂,讓易海伺候他寬衣。
又不是沒長手,幹嘛不自己脫?易海在心裡嘟囔著。
當他摸到賀珉冰涼的身體時,才猛然想到一個問題。殿下剛剛是披著衣服地,也就是說他那時已經準備要睡了……沒想到他的心這麼細。易海一感動,就把自己的一輩子給交待了。
那一晚,賀珉偎縮在易海的身邊,覺得兩個人擠在一個被窩裡挺暖和的,比自己睡舒服多了。從此,侍讀又多了一項侍寢的任務。
漸漸地,易海熟悉起賀珉的習慣、喜好、小脾氣,對他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很喜歡這個在人前擺架子欺負自己,又在人後對自己十分體貼的小皇子。伴著年齡的增長,他對皇子的喜愛也不斷增加。
又過了一段時間,賀珉成了太子;再過了一段時間,因為戰敗,太子要去秦國做一年質子。在臨別的前夜,賀珉和易海躺在床上說了許多許多,易海也懵懵懂懂地感覺到自己對皇子的感情並不止夥伴那麼簡單……
太子不在了,陪讀的沒的可陪自然也回家了。對孩子來說,回家應該是最興奮的事,可這一年易海卻覺得比任何一年過得都慢。
他發脾氣的時候,眼睛會瞪得圓圓的,有點嚇人。
他高興的時候,彎彎的眼中就像盛滿了溪水。
他聽先生講課時,會不耐煩地四處亂看。
他聽自己說話時,卻是一心一意目不轉睛。
他……
他……
看到任何人,易海都忍不住把他拿出來比較;遇到任何事,易海都忍不住為他設想。原來他已經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份,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佔據另一個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