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沒有替誰辯解,我只是說出事實。」她盡量放輕語氣,選擇不會激怒他的字眼,「首先是柳村長,他的狀態太奇怪了,只怕是心神過亂,精神失常,說話像是在胡言亂語;再者,他方才說他躲到地窖里去了,又如何知道全村的人都被殺死了呢?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村子里那些人的屍體呢?」
魯大山狀似聽著,但卻沒有真正聽進心裡,他一心只想著村民們生死不明,而且最大的可能還是死了,這些人包括他最敬重的母親,最疼愛的妹妹,他唯二的親人。
而追究其中原因,竟是他一時心軟答應了綦菡的要求。
所以他根本不管綦菡說了什麼,也沒有心思去理解,他只知道在胸口亂竄的憤怒及自責若是不發泄出來,下一個瘋的就是自己。
魯大山冷冷地望向綦菡,過去的老實及堅毅,都在這一刻化為了冷漠。「你還要替突尚說多少好話?鬼族攻進來了是事實。」他指著不遠處一把落在地上的大刀,那是鬼族的武器絕不會錯。
「還有地上的那些血漬,如果不是有人受傷,怎麼會有那麼多血?」越說,他越被自己的假想逼到了絕境。「我當初不該答應你將突尚帶回村子里……」他抓著自己的頭,表情痛苦地道。
「大山,你不要這樣。」綦菡急得又落下了好幾串眼淚。「你是在怪我對不對?怪我當初為什麼堅持留下突尚,為什麼讓他有機會引來鬼族,但你仔細想想,突尚若真的是那種人,當初他大可以不用救我啊!」
即使被他的話傷了心,她仍試著向他講理,她想他也許只是太過心焦,對她的態度才會這般不客氣。「柳宿這個人原就心術不正,現在又瘋魔了,他說的話還能信嗎?」
「突尚救你,或許就是想知道村子的位置?」他閉上了眼,表情痛苦,似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把突尚帶回村子里的,村子里那麼多條人命啊!還有娘和小妹……該死,他們究竟在哪裡?」
「你真的覺得是我的錯?」她的心隱隱作疼,微微發涼,如果事情是真的,那麼確實是她的錯,但現在的景況太不尋常,而且什麼都還設查明清楚,他卻第一時間就定了她的罪,她覺得好難過。
「我的錯,是我的錯。」魯大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像發泄似的,頭髮都被他抓亂了。「我為什麼要妥協呢?我就是這麼軟弱,才會害死大家的——」
「為了我而妥協,居然變成一種錯誤嗎?魯大山,你看著我。」綦菡淚水盈眶,幽幽地望著他。「你承諾會相信我,承諾會永遠站在我面前,替我擋風遮雨,還有這一路走來我們的感情,難道都只是你的妥協?」
他看著她,但目光卻沒有集中在她身上,對於她的問題,也是一逕的沉默。
聽到母親妹妹有可能已經死去的瞬間,他真的有那麼一絲恨她,但一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又覺得自己不該把錯怪在她頭上,畢競她也不知情,就是這樣的矛盾在他心中衝擊著,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樣的態度看在綦菡眼中,無疑是默認了。也是,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苦苦的追,而他閃閃躲躲,好不容易兩人的感情有些進展了,卻都是她用計逼出來的,他自願的成分有多髙,她還當真沒個底。
現在回頭想想,他會一直保護他,也是因為他以前是她的護衛,而父親又對他恩重如山,他才會想用這樣的方式報答吧?是自己誤以為他的保護是一種對妻子的情感,事實上,只是他的大義情懷罷了。
就算換成了其它人,他都會這麼做的。
這當下,綦菡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她本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該有些地位的,事實上這全都是她自己的美好幻想。
或許也是出於自責,她不斷的住悲觀的方面去思考,不自覺落入了與魯大山一樣的窠臼。
她幽幽地望著魯大山,心很痛很痛。「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做的錯事讓你失控了,你將無法再信任我,你現在就是這樣,對嗎?你根本不喜歡我,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曾經不斷欺負嫌棄自己的人,你只是盡一個做護衛的責任,保護我這個二小姐,就連當初你跳下懸崖救我也是這樣……」
魯大山聽出了端倪,原就鐵青的臉色變得更加嚴崚。「你恢復記憶了?」
「對。」綦菡毫不退讓地迎視著他,卻控制不住落個不停的淚水。
「什麼時候的事?」他沉聲問,語氣里隱含著更大的憤怒。
「從你與突尚過招,不小心讓我指傷了頭之後,我就全想起來了。」她索性老實招了,反正情況不會再更槽了。
魯大山受不了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加上她的隱瞞,簡直像在他的怒火上又添了一碗油,他疾言厲色地質問道「你為什麼要瞞著我?把我當成傻子耍很好玩嗎?」
綦菡並沒有因為他的暴怒或者兇狠的神色而退縮,堅定的表情更是沒有一絲動揺.「你為什麼不說,因為我恢復了記憶,卻還待你始終如一,所以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她粗魯地抹去了臉上的淚。「我若不瞞著你,你還會讓我親近嗎?還會毫無芥蒂的和我相處嗎?」
越說,她越替自己感到不值,愛上這頭笨牛已經夠辛苦了,結果她小心翼翼的維護、培養這段感情,換來的卻是他的質疑。
夠了,真的夠了!
「你說的話,不僅質疑我的人格,還質疑我的愛情!」
綦菡已然被他傷透了心,無法再與他多說一句話,轉身便往村外跑去。
魯大山直覺想追上去,可是正要移動腳步,又猛然頓住了。她這般直白的向他示愛,讓他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只是在此時親人生死不明的紛亂情緒下,他根本無法仔細思考他與她的關係,更不曉得要怎麼應對兩人之間這麼大的裂痕,或許兩人稍微分開,都冷靜下來之後,才會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魯大山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夕陽西下,皓月升起,而後天光破曉,他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眼中猶有未竟的傷懷。
他不相信母親與妹妹就這麼死了,沒見到她們的屍體之前,他相信她們一定都還活著,只是躲起來了而已,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她們找出來。
魯大山終於動了,他抹了一把疲憊的臉龐,轉頭想去尋綦菡,但他這才驚駭的想起她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原本是想讓兩人分別冷靜一下,但他花的時間似乎太久了,居然連她的去向都沒有掌握清楚,萬一她就這麼跑進了山林里,和母親等人一樣不知所蹤怎麼辦?
他又想到自己在氣急敗壞時對她說了許多傷人的話,更不用說她已經恢復記憶,依她的性格,是不可能繼續委曲求全地待在他身邊,這下子他除了感到驚懼,還非常後悔,不過就算她不原諒他,他也要將她找出來,確實她是安全的才行。
水源村地處偏僻,又經過戰亂,而且她雖然要強,但事實上她可以說是相當膽小,至少以前在水源村時,晚上她一個人是絕對不敢出門亂跑的,他想她應該不會離開得太遠,他要自己冷靜下來,她一定在村子里的某個地方,只要仔細找,一定能找著的。
魯大山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一邊邁開了腳步,在破敗的水源村中開始尋找,只要是沒有傾倒的屋宇,他都進去看,所有的樹洞、倉房、水缸、枯井,甚至連破窯他都找了,卻都沒有見到綦菡的人影。
這下子他真的慌了。
「綦菡?綦菡你在哪裡——」他在村子里放聲大叫,腳步也從疾步變成飛奔,他又仔細地找了一遍,幾乎是只要有隻蟲子可能存在的地方就不放過,可是就是找不到她。
綦菡徹底的消失了。
「不!綦菡,你出來!我不生你的氣了!我……我從來沒有真的怪你,我……我要你回來!」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他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勇敢和洒脫,只把她當成二小姐,認為自己護衛她是職責與道義,以為看不到她就可以折斷和她的情分。事實上他早就打從心底認定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牽手扶持一生的伴侶,可是他卻自己一手抹殺了這樣濃厚深重的緣分與情感。
他真的辜負了她,連他都瞧不起自己,萬一她一個人離開,遇到了什麼危險,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