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算算賬唄
桂重陽的演算法,是要清算梅家二房被梅童生「託管」的家產。
梅童生氣的鬍子都要翹起來,實在是荒謬,《宋律》是提過「戶絕,財產盡均給在室女與歸宗女」,可現在是大明朝,用的是《大明律》,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果無同宗應繼著,所生親女承分」,梅家還沒有死絕,他是梅二的親哥哥,正是該接收兄弟家產,哪裡像這小子說的,二房家產要歸梅氏姑侄。
「小兒無賴,莫要渾說!」梅童生冷哼道。
桂重陽眨了眨眼道:「咦?莫非我記錯了,姑祖母家不是戶絕,名下是有嗣子或嗣孫?」
梅童生啞然,按照規矩同宗男丁繼的不僅僅是家產,主要是香火供奉,是因繼承香火才比在室女更有繼承權。
所謂「戶絕」,就是戶籍上沒有男丁了,鄉下人俗稱的「絕戶頭」。梅家早就分家,梅二死了兒子后,老兩口受不住先後離去,也是因為獨子死了,血脈斷絕,失去人生希望,成了「絕戶頭」,才鬱鬱而終。
梅童生只有兩個兒子,長子死於「九丁之難」,只有一個次子,怎麼肯過繼給死去的弟弟,就是名義上入籍也不行;就是有個長子留下的長孫,讀書資質出眾,說不得就是闔家的指望,他也捨不得放在二房名下,因此二房的家產盡收了,可二房香火的事情梅童生卻沒有想過。
按照世情,梅二夫婦生前沒有養子,也沒有過繼嗣子,可宗族還有男丁,那就應該是「命繼」,就是族裡指人為嗣子,繼承梅二夫婦這一房香火,繼承這一房財產,反之沒有「命繼」,那在室女就有權利繼承財產的。
梅二夫婦先後病故時,梅氏還是在室女,更不要說牙牙學語的梅朵。
要是梅家按照「戶絕」算,梅氏與梅朵都有資格分梅二家產,因此桂重陽才說了分配之說。
梅秀才在旁見老父親被問住,多看了桂重陽兩眼,瞧著他是個讀過書的,道:「你既讀書,就要讀懂,切不可一知半解、不懂裝懂。我雖沒有入籍,卻是由為二叔二嬸舉幡。這些年逢年過節,亦是為二叔二嬸祭祀香火。」
鄉下習俗,老人發送,孝子舉幡。
梅秀才沒有入籍,卻是梅二的親侄兒,已經行孝子之舉,自然算是「應繼」之人。
桂重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如此,親家大老爺與梅二叔高義,竟然分毫不取,將姑祖母這一房家產都做姑姑與表姐嫁妝,實是令人佩服。」
這是梅童生當初接手梅二家產時放出的話,不過裡子面子都想要罷了,何曾給過梅氏一分銀錢。
梅秀才沒想到桂重陽這樣難纏,皺眉道:「人情是人情,律法是律法,如何析產自然是當律而行。」
桂重陽思索道:「按照律法?姑祖母、姑祖父名下既沒有嗣子嗣孫入籍,梅二叔的意思是要按照『兼祧兩房」算?」
梅秀才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
桂重陽道:「那樣的話,姑姑與梅表姐的嫁妝都要梅二叔預備了?」
「那是自然。」梅秀才點頭道。他既有功名,自詡是有身份臉面的人,自然吃相不會那麼難看的。《大明律》上沒有明確規定,可民間約定俗成,在室女可以得一份嫁妝與其生母嫁妝。
梅氏「出嫁」多年,現在提嫁妝可笑,可是誰讓當年梅童生借口二房銀錢都讓梅二夫婦看病使了,寫了一張白條給梅氏做嫁妝,上書嫁妝銀八兩,等田裡有了出息補上。
鄉下人家,重男輕女,女兒光著身子出嫁的不是一個兩個;梅童生對侄女這般「大方」沒少宣揚,為了將侵佔孤女家財的事情蓋上遮羞布。
桂重陽之前問清楚內情,狠狠鄙視了梅童生一把,卻也鬆了一口氣。幸好當年梅童生弄出白條嫁妝來,要不然這種家族長輩侵佔家產的事還真不好扯皮。
桂重陽拍手道:「那真是太好了,桂家之前沒有能做主的人在,這些年都稀里糊塗的。親兄弟,明算賬,姑姑與親家大老爺雖是叔侄,可現下畢竟是兩房人,還是早日算清為好,要不然梅家詩書傳家,傳出來大伯侵吞侄女嫁財的事就不好了;還有梅表姐這裡,既是你們梅家人,沒有白吃我們桂家飯的道理;桂家撫養梅表姐十來年,這吃穿拋費,撫養之資是不是也當算一算?」
不僅梅氏父子聽得直了眼,連帶著其他三人也都傻眼。
梅童生吹鬍子瞪眼:「豎子,你是想錢想瘋了?梅氏的嫁妝是梅氏的事,關你來歷不明的黃口小兒何事?梅朵在桂家做牛做馬多年,老夫還想要告桂家拐帶人口之過!」
梅童生被氣瘋了,也開始恐嚇起來。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衙門是那麼好進的?百姓固然怕打官司,讀書人更是沾不得是非,否則弄出人品有瑕的考評來,前程就毀了。
梅秀纔則是看著桂重陽道:「這是桂家與梅事家,實不與外人相干,就不勞小哥兒操心了。」
父子兩人看出桂重陽的難纏,不約而同的否定了桂重陽的身份。
就算桂重陽是桂遠的孽子又如何?如今桂遠名正言順的妻子是梅氏,桂重陽只能算是「外室子」,沒有梅氏這個「嫡母」點頭,就入不了桂家戶籍。他們身為梅氏的娘家人,自然能為梅氏做主。至於鎮子上的江五爺,就算如今有點關係,也不過是贅婿,兩姓旁人,不好明面上為桂家撐腰。
桂重陽小胸脯挺得直直的,道:「晚輩今日入籍,正是桂家長房戶主,要不然也不會操心這些。姑姑八兩『嫁妝』,放在手中錢生錢,十幾年出息,總要再添幾兩銀子。梅表姐兩歲半入桂家,至今十一年半,春夏秋冬,四季衣裳;一日三餐,伙食零嘴,又讀書識字、女紅繡花的手藝,處處都是拋費,總要在梅表姐出嫁前將這些都算清楚。兩處加起來,可不是要好好與梅家算一算?」
梅氏等人自然之前得了桂重陽的話,知曉他會為梅朵做主,卻沒想到是這樣一種方式,竟然不是防備梅家,而是主動向梅家索要「撫養費」與梅氏之前的嫁妝銀,都是意外震驚。
落到梅氏父子眼中,三人的反應佐證了桂重陽的話不是作偽,是真有索要銀子的意思。他們父子心黑貪婪,自然也當桂重陽是同輩中人,心裡暗罵他無恥,卻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畢竟十來歲的孩子,又是外地剛回來的,估計是想銀子想瘋了。
梅童生冷哼道:「拋費?算賬?要不是你們桂家,我那侄兒怎麼會枉死,朵丫頭怎麼會成孤兒?你們桂家造孽,撫養遺孤不是當有之義。」
到底是厚顏無恥的讀書人,這回功夫腦袋裡已經轉過彎,看著桂重陽如同看跳樑小丑。
梅秀才亦幫腔道:「造孽啊,若不是老里正失銀、桂遠竊銀,村子里也不會那麼多人無辜枉死。」
這父子兩個心黑,眼見桂重陽不善,就將十幾年前的事情翻出來,為的不過是提醒村人,不要接納桂重陽。
大門口,影影綽綽的,已經圍了幾個村人看熱鬧。梅氏父子這番話,就是給那些人聽得。
桂重陽沒有反駁,反而落下淚來,哽咽道:「十三年前,死了九人,有五人是桂家人,祖父也隨之吐血身亡,那是六條人命!祖父失銀后曾散盡家財彌補,兩位叔祖也舍了家產出來,要不是有人黑心落井下石,壓低了田價,那六十畝上等田本該夠二百兩銀子的。那喪盡良心的惡人,為了幾十兩銀子的便宜,害死了幾條人命,老天有眼,都看著,總要叫惡人得了報應,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村裡誰不曉得,桂家三兄弟的六十畝田,如今是在杜里正名下;不過十三年前,杜里正即便使手段,也不會真的以自己的名義買地,而是打發了別人中間過了一手。等到那地落到杜里正手中后,杜里正只說是高價買的,不願意自己村子里的地讓外人佔了去。
因此,桂重陽這話,也不能說他就是罵的是杜里正。
其實桂大海當年能做里正,不能說家資富饒,可日子還算過得去,只不過是桂遠落第后一場大病花費了不少銀錢,使得家裡沒了積蓄,遇事才只能賣地的地步。
土地是莊戶人家的命根子,桂大海當年為了補上失銀,不僅賣了自家的田,連兩個弟弟家的地也賣了。那是六十畝田,旁邊圍觀的人想起桂家三兄弟的能幹與桂家當年蒸蒸日上的日子,也是唏噓不已。
之前沒有人提及此事,人人都將「九丁之難」歸罪與桂大海父子,如今被桂重陽解開,人們才想到,那個使關係壓價買地的「奸商」也不清白。那可是六十畝整塊地的好田,就算是賣得急,尋常莊戶人家賣不起,可鎮子富戶最喜歡這樣連成一片的整地。
要不是「奸商」不插一手,桂家的地正常價格賣出去,二百兩銀子就夠了,就不用出丁,那九個人就不用死了。那「奸商」可是杜里正認識的,還轉手將桂家的地賣給了杜里正。
門外聽著的村人交頭接耳,想起杜里正,表情都有些微妙。之前怎麼沒想到,這杜里正也跟那九條人命沾著干係呢?
梅氏父子在旁聽了,覺得不好,這是要為十三年前的事情「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