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而蘭蘇芳呢?堂姊是否真心對她,她豈會不知?這麼多年來因為尹齊,她對堂姊始終暗暗懷有心結,如今堂姊坦白不願和她爭尹齊,多年來的感情,和她一直不願承認的愧疚,總算逼得蘭蘇芳低下頭認錯,「是我對不起你,你真的願意幫我?」也許兩人的姊妹之情再也不是完好如初,但多年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卻難以輕易抹滅,「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那你打算怎麼做?」蘭蘇容其實早和東方長空說定了提親到出閣的日程,比定國公府早一個月。因此那天由蘭蘇容代蘭蘇芳上花轎,而蘭蘇芳則約尹齊到蕪湖城的蘭府別苑私會。尹齊對蘭蘇芳要遠嫁龍謎島有些失意,蘭蘇芳既然私下約他,他當然樂意之至。
當然,那會兒,蘭家會以為是蘭蘇容前往蕪湖別苑靜養。
半個月後,尹齊和蘭蘇芳再回到京城,那時蘭蘇容早就踏上龍謎島,和東方長空拜堂成親,蘭氏老族長也只能讓蘭蘇芳代替蘭蘇容嫁進定國公府,而蘭蘇容相信到那時就算沒有她,二房也會想盡辦法促成這樁婚事。
從京城到龍謎島,路途迢迢,國境內又不安寧,因此東方家派到京城的迎親人馬連負責抬妝奩和跑腿的小廝都是身手矯健的老江湖,更不用說那高頭大馬的領隊,雖然頭臉始終藏在斗篷和面罩底下,卻極有威嚴。
蘭蘇容出閣那天是秋冬之際,東方家的迎親人馬都穿著北方人冬季趕路的裝束,深色的皮衣和斗篷都鑲滾著雪白毛皮,連帽的斗篷內還裹上面罩,看起來不太像來娶新娘,倒像行軍打仗,行動敏捷而有效率。
他們只在京城停留吃了一頓飯便上路了。
蘭蘇容看過堂妹的嫁妝清冊,兩人的嫁妝較大的差異是她的母親陽陵郡主額外再貼的那些,畢竟祖父還是好面子的,不願讓邊境王族小瞧了京城貴胄,所以蘭蘇容只以個人名義在蘭蘇芳的嫁妝上添了些她自己想帶到龍謎島的行頭而已。
比較困擾的是她的貼身侍婢自然也無法跟著她出閣。蘭蘇芳的侍女雖然一路上盡心伺候著她,但蘭蘇容仍是承諾,會讓她們回到自己的主子身邊。
要護送價值不菲,數量可觀的嫁妝和身分尊貴的豪門貴女,穿越內亂的國境,無異於冒險。但東方家可是將同樣可觀的聘禮從龍謎島送到了京城,蘭蘇容的祖父也不願他們家被小瞧了,加上家裡這些人多半不知民間疾苦,沒見識過外頭亂成什麼樣子,所以她的花轎可說是一路風光地出了京城。
幸而,東方家既然想娶京城的名門貴女,自然不會空口說大話,龍謎島開始對外通商后,也在陸地上經營他們的貨物往來管道。東方長空其實一直與蘭蘇容保持聯繫,她的計畫他也在書信中參與了一部分,包括如何讓她平安抵達龍謎島。
京畿一帶還算平靜,但出了京畿后,蘭蘇容不再乘花轎,同時也換上尋常旅人裝束。
因為堂妹的兩名婢女沒有半點武功底子,當送親人馬在蘭府的勢力尚能夠照拂的藍江縣落腳時,蘭蘇容便讓她們離開,直接前往蕪湖城的別苑與蘭蘇芳會合。
東方家派來迎親的人,雖然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接下來隊伍中需要保護的只有她,相對會容易些。
「謹遵少主吩咐,從今天開始,我等隨夫人差遣。」在蘭蘇容遣回蘭蘇芳的婢女后,數名一路上女扮男裝的女衛便來向她稟明身分。
看來東方長空連這點都為她設想好了。
接下來在抵達港口之前,她必須和其他人一樣騎馬,儘管她在騎術上甚至比兄長們都要優秀,但長途趕路,大半天都在馬背上卻是另一回事。
換上便裝趕路的第一天,也就是離開藍江縣后,他們走山路,趕在太陽下山以前在東方家安排的山莊落腳。
下馬時,蘭蘇容幾乎站不住腳,一名女衛及時扶住了她,「這座莊子是東方家熟識的故人所有,今晚少夫人放心好好地休息。」
「謝謝。」她勉力扯起一個微笑,但她其實懷疑明天一早她有沒有力氣再上馬背?
來到她休息的房間,房裡已備了熱水,是某種味道刺鼻的葯浴。
「這是梁大夫調配的葯浴,您泡一會兒,能減緩身子的勞累和不適。」一名年長的女衛道,「這次梁大夫也隨行,少夫人路上若有不適可要開口說,如果男大夫不方便的話,儘管告訴老身,您和堡主夫人一樣喚我八娘即可。老身是醫女出身,因為家族世代侍奉東方家,男男女女均需習武,原本老身是跟在堡主夫人身邊伺候,這次堡主夫人特別吩咐老身同行,一路上好生照應著少夫人。」原來為了迎娶她,連未來婆婆都費了心思,蘭蘇容有些受寵若驚。
以前她和定國公夫人的關係也不錯,但那是因為兩家是世交,如今婆家換成了全然陌生的東方家,她心裡當然有些忐忑。
葯浴雖然不好聞,但聞久了倒也習慣了那氣味,而且浴後果然通體舒暢,她還忍不住到外頭走走看看。
原來東方家的貿易,有京城首富「程記」的老闆程嵩牽線,東方家提供人脈,讓程記和各地的江湖勢力合作,在中原幾個大城暗中購置像這樣的山莊。
東方家在中原的人負責保護山莊,而程記負責提供生意管道,並且讓山莊有足夠財力能自給自足,而這些山莊就是貨物往來的中繼站,在中原內亂的此時,這些中繼站可是特別重要。
越往沿海,這樣的中繼站越多,旅程相對會舒適一些。
這倒讓蘭蘇容有些想法,她找來了八娘,告知她打算每到一個中繼站,就清點一些她的嫁妝留下,一來分散一點風險,二來也算是盡一點僱主的責任。
八娘也覺這主意好,想起了大少主的交代,便讓蘭蘇容直接作主,同時蘭蘇容也已經列出能夠留下的嫁妝項目,大概是幾塊藍江縣以東的土地,反正離龍謎島太遠,就讓山莊里的人可以按時去收租。
入睡前,八娘問她願不願試試她祖傳的推拿術。蘭蘇容也擔心自己身子太乏撐不到港口,便讓八娘一試。原本八娘手勁大,她差點要哀號出聲,可是那些酸痛竟在推揉下逐一消散,最後她甚至就這樣睡著了。
八娘見蘭蘇容睡了,輕手輕腳地退了開來,這時有人來敲房門,她拉開房門,原來是這次負責指揮調度的領隊,這會兒終於拉下斗篷,一張俊臉不再藏於面罩之後。
「她睡了嗎?」那人探頭往房裡看。
「我幫她推拿過,才剛睡著。」那人露出滿意的笑,「八嬸的功夫自然沒話說,接下來還要拜託你了。」
「這麼說就見外了。夫人好不容易盼到的兒媳婦,我一定讓她穩穩妥妥地嫁到你們家去!」
「您也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快去歇著吧!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他們這一路上的平靜,全是因為有人親自領著一支隊伍,做前鋒又做墊后的,這小子跟他爹一個樣,不親自確定所有手下都完成任務了不放心,本來作為前鋒先一步來到這山莊把一切都吩咐下去,又一人一騎地策馬去確認墊后的隊伍安危,這才跟著墊后的隊伍一同抵達。
那人只是痞痞地笑開一口白牙,就像平日對長輩耍賴時一樣。臨去前他又看了一眼屋內,這才甘願回自己的院落梳洗休息。
白天趕路時,蘭蘇容就像時下走江湖的女子一樣戴上帷帽。在京城,稍有頭臉的世家女子出門時也要戴上皂紗帷帽,但以前她常常仗著自己身手還行,換上一身荊釵布裙,便偷偷溜出門,和家中其他姊妹不同,就算被祖父逮著了,她耍個賴也就沒事了。
母親貴為郡主,父親又是繼承爵位的長子,她則是父母最小的女兒,她所受到的寵愛可想而知。當母親娘家那邊的表哥表姊說要教她習武和騎馬,連親姊都不允許學習的,她嘟著嘴,鬧一會兒脾氣,祖父就讓她學了。
正因為如此,她反而是最沒資格怪祖父偏心的人。
當漸漸習慣了趕路的步調,身子也總算在梁大夫與八娘的照顧下沒有累垮,蘭蘇容開始想家了。
她還是不後悔這個決定,只是終於放下心中的不平和不以為然,湧現對親情與離別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