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永信的往事
趙大人,要是做眾等廝殺的大么也要提前知會,就算共襄盛舉。可也要小弟多帶些人馬來,身上最起碼穿套鎧甲不是?」
大隊離開蘭若寺左近,那柳揚清驚魂稍定,馬上就來找趙強,這些家豪商說話儘管調笑,可裡面卻有幾分怨氣。
趙強帶他來,本就有麻痹蘭若寺的意思,可這層當然不會明說,他哈哈一笑,回頭指著那蘭若寺說道:
「這次來,就是讓柳兄給這寺產估估價錢,將來買賣起來也是方便。」
這話用作解釋未免太勉強了點,不過趙家軍和蘭若寺劍拔弩張差點小火併的模樣,卻也落在這柳揚清的眼中。
而且以目前趙家軍的實力,想要發賣戰利品除卻柳揚清之外還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趙強才說完。柳揚清沉吟的時間很短,眼睛就亮了起來。
「大人,雖說軍機大事不可輕泄。但若提前和在下打個招呼,在下也能有一二可用的謀戈」能參贊一二。到時候成功的把握更大啊!」
趙強定睛看著邊上的柳揚清,這位胖大的商人在不久前還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可此時已經可以說眉飛色年了。商人逐利,蘭若寺這麼大塊頭的怪物,連精騎過千的自己都知難而退。可一聽到如此大利在眼前,那就什麼也不顧了。
「蘭若寺這麼多年來,據說在北齊時候就和皇族親貴來往,到了前朝更是和宇文家關係密切,據說在周武滅佛的時候也沒受到波及,到了當今天子這邊,更是大受寵信,這一代代的不知道受了多少金銀珍寶的布施。對了,大人,你知道這蘭若寺有多少田地?」
被反問的趙強,左右看看,拿著鞭子在又上甩了個圈,開口說道:
「從郡城出來,這一路上怕都是蘭若寺的田地吧!」
「何止如此,大人,蘭若寺光是在涿郡的田產差不多就占涿郡全部田產的四分之一,相鄰諸郡都有蘭若寺的田產,都是上等的田地,也不知道多少佃戶農家替他耕種,這又是多大的家業」
聽到這數目。趙強自己一琢磨也嚇了一跳。光是這田產數目差不多就比自己的安樂郡大許多,這寺廟還當真是有錢。
「大人,在下不才也算得這涿郡甚至河北的大商家,可這蘭若寺絲毫不差。各處那裡沒有蘭若寺開的店鋪,他在各郡的下院那裡不是積儲著貨物,來往溝通,這有要賺多少。」
柳揚清越說越是興奮,他越說越是想到了如果趙強礙手之後,自己到底能跟著發怎樣的大財。
趙強則是在那裡沉思,蘭若寺遠遠超出自己想象的財雄勢大,今天這麼撕破臉,那還真要加強小心了。
不過敢這麼肆意妄為,趙強也有自己的考慮,一來是官方的身份;二來是把事情挑明。讓這蘭若寺今後有什麼動作的時候都要小心一二,不敢那麼妄為。
那邊柳橡清看看趙強神色,琢磨了琢磨,又開口說道:
「大人,蘭若寺這邊靠近郡城,真要打起來,搞不好郡兵就過來了。可在信都郡的下院就好辦的多,大人若是想,在下一切都會安排好。」
信都郡正是柳家基業所在,打下了這信都郡下院,這田產廟產柳揚清的利最大,算盤也打的精細。
趙強還未回答。一直是落在隊伍後面的永信和尚騎馬趕了上來,柳揚清是精細伶俐的角色,剛才蘭若寺那黑袍和尚在臨走的時候大聲喝問。他也聽在耳中,從剛才回程路上。永信和尚就落在後面,臉色木然。心事極重。
現在這永信靠過來,顯然有話要說。這和尚在趙家軍中實打尖的前三號人物,還是給對方行個方便的好。當下沖著趙強一抱拳,說自己那幾個人有些小事要辦,就這麼自己閃開了去。
趙強也看到了滿臉心事的永信和尚,永信在趙家軍和趙家村一干人中聲望極高,平素里也都是爽朗寬厚的形象出現,今日這般模樣,卻讓人很不舒服。
周圍不管是親衛或者軍將頭目,都打馬閃開了去,永信和尚靠過來。剛想說話,趙強先舉手止住他,淡然說道:
「要是解釋就不必了,你是我至親心腹,從前是,今後是。現在還是。某家信你!!」
趙強說的簡單,可這話卻讓心情忐忑的永信和尚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這摸樣卻看的趙強心中火大小呵斥說道:
「禿驢,你將來也是跟著某家做大事的角色,這般小兒女作態,豈不是兒郎們笑話!!」
說完一抖韁繩,打馬自去前面。趙家軍中人都是噤若寒蟬,難得看到趙大人對自家人發這樣的脾氣,而且還是對永信大和尚,天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各個口鼻觀心不敢多看多說。
趙強才打馬走出不遠,永信和尚卻打馬追了上來,此時這和尚雙眼有血絲,臉上卻已坦然許多,在馬上躬身施禮。居然笑著說道:
「還是和大人講講的好,說出來」狗自己心裡也鬆快些!!」當然是個從前的故事了,現在河北諸郡第一大寺是蘭若寺,從前沒有第一的說法。凡是提起都要蘭若、大佛並稱。
河北第一大郡是涿郡,河間郡則是第二,河間郡和渤海郡交界的地方,有長蘆縣。此處有凶卜山頗似佛祖法相,在北齊時候就被認為是佛門聖地,大興土木修建佛寺,當年名聲之盛還超過蘭若寺。
長蘆縣靠近海邊,自古以來就有曬鹽買賣的傳統,大佛寺有兩任方丈佛法未必如何精深,可經營手段當真了得,寺廟中借著鹽業買賣的大利,愈發豪富。
鹽業的經營、施主的布施,積攢的大批錢財沒個去處,按照時下常例,就是大肆的購買田地。
隋代稅賦本來就重,平民百姓多有攜帶田產投靠寺院,自願為僧產,寧願給和尚們當佃戶,也要避免苛捐雜稅的習慣,加上這大佛寺自己還用心經營,到處置辦,真真積攢出潑夭的家業。
如何保證佃戶們能按照規定交上糧食來,如何能保證寺院如此豪富,不被那些匪盜之流凱覦,這個法子就是自己組織護寺的僧兵。
僧兵最好的來源,就是當東隋周更替的時候。那些不願意為新朝效力,回鄉務農閑居的軍將子弟。
永信的父親當年曾經在北周的軍中做個幢主。算是中層的軍官,參加過的征戰不少。精通步戰之術。
永信從小好武,自然把這些東西都是學到手,他父母病死的時候。就在僧人的勸說下出家入了大佛寺。那黑袍和尚覺方和永信乃是同鄉,家境差不多的情況,差不多同時出家,成為僧兵。
不知道為何。兩寺的護寺僧兵卻都是放在一處練的,永信和覺方都是武家子弟出身。比起旁人來自然強出許多,很快的就成為頭目上層。
有了職銜階級,進入大佛寺的永信和尚也不用清凈苦修,每日里自有人伺候,他要做的就是操練僧兵寺眾,護衛平安。
在這大佛寺中,從前就虔誠信佛的永信和尚終於是見到了各位「高僧」的清凈苦修。有龐大的財源供養,凡是在寺中有一定職位的人都是驕奢淫逸,無所不為,酒肉葷腥自不必說,還有人在寺中蓄養女子。
種種荒唐污穢之事,不能用言語表達,想要常保這樣的生活,光是自己組織僧兵還不夠,方丈、監寺、維那等人更灑下金錢交接官府,又有強佔百姓地產,欺男霸女的惡行出現,說來諷刺的是,大佛寺的這些大和尚要只是這般做,那還真會一直長保富貴,就這麼享受下去。
大佛寺的最後一任方丈和這些人完全不同,這個被寺眾傳說為前任監寺私生子的年輕和尚清修自持,精通佛法,但心思卻和尋常僧人有不同,他常在給僧眾跟前講經說法的時候談到,如今天下紛亂,黎民百姓活在水火之中。佛祖必然心中不忍,出家人自當普渡眾生,建立地上佛國。
這樣的理想不可以說不高尚,可這位永慈方丈的行事卻詭異非常,他自己嚴守戒律,也要求僧眾嚴守,可對金錢的需求卻極為巨大,卻沒有人知道這錢用到了什麼地方上去,寺內的積儲迅速的不知去向,他這邊還在拚命的盤錄,幾次提高大佛寺田產所謂的供奉,也就是寺內自己收的賦稅。百姓們獻田產給寺廟,是為了躲避大隋的重稅,可不是為了承受更重的負擔。但從屬關係已定,想走不那麼容易了。
被壓榨的不堪忍受的民眾開始作亂,永信率領的僧兵四處滅火平亂。這麼維持了一年有餘。
然後在大業五年,也就是四隻前的時候,河北有幾場小旱災,實際上這樣的旱災民間可以頂過去,但大佛寺的盤錄卻太恨了。
不滿變成了埋怨,埋怨變成了憤怒,憤怒變成了狂亂,河間郡和渤海郡的長蘆、景城、清池、束城、魯城五縣一夜之間大亂,百姓揭竿而起。
各個縣城都是關門自保,暴民們攻打不下,目標漸漸轉向了大佛寺,因為方丈永慈的奇怪舉止,大佛寺的出家人或去投奔蘭若寺,或還俗離開,實力已經大不如前,被暴民包圍之後,一天內就被打破。
永慈在大雄寶殿放火**,永信和尚在部下或死或逃的情況中,憑著一人勇力。走山後路殺下了山。
在山後碰見了堵截的暴民,讓永信沒想到的是,這些暴民居然是時候一起玩大的夥伴,一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他們顧念舊情放走了永信和尚。
看到這一切的永信和尚受到的打擊極大,他這才知道口口聲聲慈悲為懷的大佛寺到底給周圍造成了什麼樣的災難。
暴民的作亂在五天後停止,一部分去投了渤海的亂軍,一部分被趕來的官兵剿天
失魂落魄的永信和尚在山下呆了幾天之後,孤身回山,卻遇見了率眾來搜檢的覺方和尚,和永信成為大佛寺的僧兵首領一樣。覺方現如今也是蘭若寺的護寺之首。
本以為這些人是來收斂屍體,不過蘭若寺的這些人卻根本不管屍體,卻在廢墟中按索翻檢。
對驚奇不解的永信,覺方到沒什麼隱瞞,一方面說了覺慧方丈對永信的招攬之意,承諾在蘭若寺做覺方的副手,或者去平原、清河這等大郡的蘭若寺下院自成局面,另一方面卻打聽,大佛寺的永慈方丈儲存金銀錢財之處在那裡。
大佛寺有鹽業支撐,田產廣大,也不知道積攢了多少財富,這幾年搜刮的更狠,寺內用度卻逐漸的消減,這出入如此的不平衡。早哼哼心人算過,大佛寺內積攢下了潑天的家業,肯定藏在某處。
暴亂起的突然。這批財富肯定還來不及轉移,蘭若寺派人來就是想要搜尋這錢財。
聽到這個的永信和尚感覺到心中有什麼徹底崩潰了,他當然不知道這錢財放在何處,也不想被蘭若寺招攬。
什麼今世行善苦修,來世必有善報。什麼勤謹佛徒,必然榮登西方極樂世界,驕奢淫逸的長老僧眾。瘋狂聚斂的永慈方丈,還有這貪圖錢財的蘭若寺眾,那有一個人是真正的佛門子弟,分明是披著一層袈裟的射狼。
永信和尚拒絕了對方的招攬,也表明自己不知道有財寶這件事,刻方在山上搜檢的時候。他把僧眾的屍體找出來焚化掉,然後單人下山。
永信和尚給自己定下了規矩,不受一分施捨,有勞有得,自修佛,儘力行善。
可在河北各郡行走一段時間之後,卻發現始終有人盯梢,永信和尚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人在盯著自己,索性自己去往偏僻之地,在安樂郡住了一年之後,身邊這才清芋下來。
靜下來之後。永信和尚卻又想到一件事,五縣暴民同時作亂,按照常規攻打城池不果。應該散去的時候,卻又集中圍攻大佛寺。
同時揭竿而起,又齊聚大佛寺,五縣各自之間相隔很遠,若沒有人背後操縱,並且居中調度,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素質。
想通這個之後。永信和尚自己脊背發寒」
「大人,安樂郡若無突厥入寇,若無大人你,和尚我就準備在燕樂縣終老了,再也不牽扯到這些間是非之中,沒想到沒想到啊,今日倒成了佛敵。」
說著說著,一路到了涿郡郡城薊縣的所在,永信和尚開始時候說的沉重。後來漸漸洒脫,最後一句乾脆自嘲。
趙強聽得到是入神,開始不過是禮貌,到得後來,卻全神貫注,他關心兩件事,第一。自然是那大筆的財富,第二,到底在河北之地能有誰有這樣的本事。煽動百姓去圍攻大佛寺,將來必然心腹大患。
說完之後,永信和尚長吐了一口氣,滿腹心事的表情也減輕了不少,趙強從馬上側過身,重重的拍了永信肩膀一下,笑著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今日方給某家交了底,這些事,不要當忌諱,也不要埋在肚子里,今後不必藏著掖著,想說就說,不說也無所謂。」
永信滿臉感激。趙強的意思是完全不在意他的過往,當真寬宏大量。
趙家軍的騎兵回到軍營之後,安頓下來休息,王大、赤因等人都來見趙強,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想要回鄉的意忍
涿郡雖好,不是家鄉,安樂郡畢竟是趙家軍的根本之的,出來的時間太長,眾人心裡不安。
對下屬們的建議。趙強的回答很簡單,五天之內啟程,早有安排。
但趙強心中也有些遺憾,自己需要一支能夠征戰四方的兵馬,要有四海為家的信念,這樣的拘泥於偏僻小郡,可成不了大事。
軍營中將將安頓。值夜的將領湯東安排了夜間喂料值夜的兵卒之後,從涿郡之中卻有人求見。
天色已經漸黑。城門都已關閉,求見的這人肯定是回不去城的,也不知道來意如何。內外透著詭異。
進軍帳中通報的卻是涿郡本地派駐在趙強軍營中的一名小吏,這人名叫王奇,圓滑精明,是個標準的地頭蛇。
如今趙強的名聲在士人高門中極差,可卻不是王奇能得罪的。他的態度一向恭敬無比,進帳篷之後立刻是跪下行禮:
「趙大人,涿郡太守府書辦崔其睿求見,說是和蘭若寺有關」
地方官府也摻進來,趙強眉頭皺起,王奇盯著他的臉色,看到這個。連忙補充說道:
「大人軍務繁忙,或許對涿郡風物不熟,崔其睿雖在太守府當差,但地位超然,向來自行其是」聖上身邊的崔貴人就是這崔書辦的堂姐,」
皇帝楊廣的後宮之中美女眾多,但有嬪妃正式頭銜的卻不過幾十人而已,這些女人不是深受寵愛,就是家族背景深厚。
居然有皇親國戚扯到這裡面,趙強皺眉遲疑,最後還是沉聲說道:
「請進來!」
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