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度空間(三)
重新出發后沒走幾步,大家就被一種發自大腦深處、朦朦朧朧的恐懼感所籠罩,一向沉著冷靜的狐狸也驚顫不已,黑仔甚至看到他去世多年的母親……李科長鳴槍震醒了大家,而他那句「前面有水」,更是把眾人的注意力引向前方。
我甩了甩頭,終於讓自己恢復些許理智,但那幽幽的恐懼感覺仍是揮之不去,我到底在懼怕什麼呢?這問題死死的纏繞著我,此時叢林間的一草一木彷彿都潛藏有惡鬼,潛藏著殺機。我強迫自己往別處想,想像捧著山泉牛飲的暢爽,希望李科長不是在複製曹操當年的「望梅止渴」。
爬過這處土丘后,真的有「嘩嘩」流水聲傳來,眾人再也控制不住腳步,連滾帶爬的撲向發出聲響的方向。繞過一塊大圓石,展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個瀑布。說它是瀑布可能有點誇張,其實只不過是一股不小的泉水,與地面的落差也就三四米高,潺潺的沿著圓石往下落,把下面擊出一個幾平大的凹槽,落下的水溢出凹槽后,又順著坡勢往下流,最後匯進一個大山洞裡。
「卧龍吸水,好!好!」老鬼發出由衷的讚歎,當然,他在誇什麼誰也不知道,也沒去理會,因為眾人的目光早被這清澈的泉水所引惑,大家都在等李科長,只等他一聲令下便狂撲過去。這時侯段武警搶先開口,他惡狠狠的說:
「你們這幫人渣,不知道這附近有『啞泉』『癱泉』『黑屍泉』嗎?退回去。」一邊說一邊從軍包里摸出一根棒狀的東西,把較小的一頭插進水裡,幾分鐘后,他拿起來端詳了一會,跑到李科長面前報告:
「科長,Pa值、重金屬量正常,無理化反應,可以飲用。」
原來在深山裡喝泉水還有這麼多顧忌,段武警提到的那些毒泉,光聽名字就挺嚇人的,我想起不少關於滇西各種怪泉的軼聞,看來確有其事,這些常年生活在這裡的武警才會如此警惕。
我倒吸一口冷氣,那股空洞的驚恐感覺又再浮現,這時聽到李科長喊出允許喝水的命令,大夥「呼啦」一聲盡跑到瀑布下的凹槽邊,捧起水來一陣狂飲。
「姓段的小題大做,你們看,這水裡有魚呢!還用測試?」狐狸不忘賣弄他的觀察力,指著水流中一群只有牙籤大小的魚說,不過聲音有點異常,可見他的恐懼感還沒消失。
「那不一定,有些毒素對魚是無害的。」老鬼抹了抹嘴,臉色突然變得凝重,他悄悄的問大家,「你們有感覺到什麼嗎?邪門了!我總是很害怕,又不知道在怕什麼?……」
「啊!我也是……」幾乎所有人都發出同樣的回答,大家面面相窺,只覺得一股不祥的陰雲就快把我們吞噬,難道這次西行受的詛咒仍沒結束?老鬼還想說些什麼,突然抬起頭,目光死死的定格在水流盡頭的山洞口。
是什麼讓老鬼如此驚駭呢?在場的其他囚犯隱隱知道,那裡肯定就是我們萌生恐懼的源頭,於是所有人顫顫巍巍的望向黑漆漆的山洞……
零一年六月那個悶熱的下午,註定將畢生難忘,我們遇到此行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幕——十三個囚犯全都看到「鬼」了,而最奇怪的是,我們看到的是各不相同的詭像。
老鬼是這樣描述的,「我當時心慌得很,突然,眼角的餘光好像瞅到有幾個人影在走動,我抬頭望去,看到四五個衣衫襤褸、握著長槍的日本兵……他們顯得很驚慌,好像在躲避什麼,其中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嘰里咕嚕的怪叫,招呼手下鑽進山洞裡。」
黑仔看到的是他母親,他那苦命的、有些智障的媽媽,早在他十歲時被人發現溺死在河裡,此時她卻渾身水跡,站在山洞口不停哆嗦,浮腫的臉上盡寫凄慘的表情,四肢以一種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伸展,黑仔說,當年他媽媽撈上來時,就是這種僵硬的姿勢。
「這絕對是真的……」狐狸信誓旦旦的說,「是藤甲軍,是那群套著藤甲的骷髏兵,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從山洞口湧出,黑幽幽的一片讓人毛骨悚然,對了,場面就像剛才被破開的蟻巢……」
以上是他們三個在那一刻各自看到的,而我卻又不同。我清楚的記得,山洞口站著的,應該是七腳蜘蛛的墓主人,那個蜘蛛被燒光后,往西飄去的苗人鬼魂。只見他身著單排扣的短衫,以白布包頭,腰間佩戴砍刀和箭袋,土青色的臉怒視著我,眼神充滿無限恨意……我就這樣瞪目結舌的和他對望,心跳不斷的加快,視線馬上因大腦的急速充血而變得模糊,驚慌中只有一個強烈的意念,那就是——「快逃」!可全身上下的神經已經不聽使喚了,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打破這些恐怖鬼像的是一聲炸雷,當一道閃電從天空劃下時,一切的一切統統消失了,就像沒有發生過。這個時候,我們長出一口氣,感到全身虛脫,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住。
是什麼導致我們集體看到「鬼」了?是幻覺嗎?在大茶嶺關禁閉時,我曾靜下心來分析,可能是早先吃的那些「食物」,對!是那堆蘑菇,也許武警經驗不足,不小心摻雜上幾顆致幻毒菇。黑仔吃得最多,所以最先發作……而我們所看到的不同鬼像,都是當時各自內心深處最震撼的東西。我一直惦記著那個下毒蠱的苗人,狐狸最怕的是只剩黑骨架的藤甲軍,黑仔比較單純,他想家了,想他母親。老鬼呢?老鬼的幻覺最詭異,為什麼會是日本兵呢?
「是『地震雷』,快進山洞裡躲。」
武警的反應很快,他們半彎下腰,把槍從背上卸下,提著背帶盡量使槍貼緊地面,然後趕牲畜般的把我們攆進洞里。
陰森的山洞就像怪獸張開的大嘴,我們魚貫而入。也許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中我們竟然闖入了另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