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龍(五)
何醫生走後,小石牢又陷入一片漆黑中,我皺起眉硬把那兩片阿司匹林乾咽下,倒在草席上強迫自己入睡。深山裡的夜晚有些涼意,寧靜中,藏匿在各個角落的蚊子紛紛前來「打招呼」,我只好鋪開發出汗臭的被單,蒙頭蓋臉地包個嚴實。
也許是心理作用,吃了兩片無關痛癢的阿司匹林之後,我竟然真的有些困意,不!應該說是有些昏昏沉沉。要不是被子里的空氣越來越渾濁的話,我當時可能會一覺睡到天亮,當然,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驚嚇了。
迷糊間,我先是被自己鼻腔發出的「噓噓」聲吵醒,之後只覺得呼吸越來越不順暢,就像被棉花塞住,每一次都得用盡全力,身體也漸漸變得僵硬。我趕緊扯下被子,然而就在頭剛露出來這一瞬間,我腦袋「嗡」地一震,全身汗毛迅速豎起,感覺一股滲人的寒意從脊樑底處直達腦門,這實在太恐怖了!——只見有個老頭模樣的人蹲坐在我面前。他兩手抱膝、眼神茫然、乾癟的嘴巴微微抖動,隱約能聽出他在幽幽的呢喃著,「……我找到石棺了,找到石棺了……」
這難以捉摸的聲音恍如咒語,那一刻我已經完全失去反應,就這樣眼定定的和他對望,滿屋瀰漫的寒氣似乎快要把我凍結,而意識也在混沌中一點點的消失……
突然,老頭青灰色的臉露出一絲驚慌,他轉過頭望著鐵門上的小窗,接著在我眼皮底下做出一個詭異的動作——他緩緩的後退,是整個人沒動的往後飄,一直保持著抱膝蹲坐的姿勢,直到停在我對面的牆角。幾乎是在同時,窗外傳來武警有節奏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柱在門外晃動。
這是值班武警每小時一次的巡視,而我此時仍處在一片空白中,視線始終離不開昏暗的牆角。很明顯這老頭不是個活生生的人,難道是曾經慘死這間小石牢里的陰魂?還是我的癔症又發作了?是因為聽了何醫生的講述,而自我產生的幻覺?我下意識的撐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向著老頭的位置挪去,想證實這到底是不是心理暗示生成的假像。
那時候我一定是失神了,耳朵里只聽到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就連值班武警走近也未察覺,當手電筒的強光突然射進牢里時,我幾乎是彈跳著轉過身來。
「幹什麼?手伸出來。」武警在門外呵斥,他可能懷疑我在搞鬼,當看清楚我手上沒什麼東西之後,又命令我轉過後背讓他檢查。我機械般的原地轉了一圈,目光仍離不開陰暗的牆角,而這時老頭的身影已不見蹤跡,角落裡只有斑白的石紋和密集的蜘蛛網。
「蹲下。」武警沒看出異樣,回頭往下一間走去。光暗的驟然轉變使我眼睛暫時失去視力,而神經組織卻變得像蛇一樣的敏感,特別是產生和感應恐懼的那部分,此時正在腦里翻騰,一波接一波的不斷刺激心臟,直到我暈厥過去……
我在大茶嶺的第一個晚上就這樣在迷糊中度過,當清晨的山霧還在繚繞時,虎隊長已帶上武警前來查倉,我這才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腦袋仍是一陣脹痛。
「徐榮,昨晚打了吊針,感覺好點了嗎?」虎隊長邊翻名冊表邊問,表情雖然嚴肅,但語氣卻很平和。
「報告隊長,好些了。」我穩住打擺的腳,提起精神回答。
「嗯!你也就十年,和其他人相比,只算是進來洗個臉、吃頓飯。想日子好過一點就安心改造吧!」
虎隊長合上名冊,伸長脖子把石牢掃視一圈,隨後轉身退出門外。
武警剛鎖上鐵門,我便倒回草席上,昨晚那一幕又再腦海中重播,這到底是夢還是幻覺?看來我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要不要跟何醫生直說病情呢?我有些猶豫,怕給這位新任上司留下負面的印象。
勞改場的早餐不外乎稀飯鹹菜,這我早已習慣,唯一和廣東看守所不同的是,這裡的鹹菜中居然拌有辣椒,引得我胃口大開,「呼啦啦」的三兩下喝完。剛放下飯盆,就有武警走過來,從小窗口遞來一份報刊和紙筆,交代我在看完之後寫什麼悔過書。
我倚在鐵門上,借著小窗外的亮光隨手翻看報刊。這應該是勞改場內部印製的,整整好幾版全是勞改場的光輝歷史和改造成果,最後是一大堆重刑犯寫的自白懺悔。雖然單調乏味,不過我還是看得很仔細,也從中了解到這裡的基本情況。
原來,這大茶嶺的地理位置非常獨特,它處在邊境線上,山後就是鄰國緬甸,而勞改場的前身就是個邊防軍營,後來部隊改制,這裡因地勢、交通等原因被棄用,一直空置到八三年才改為勞改場,專門收押罪大惡極的重刑犯……
為什麼勞改場要建在邊境?就不怕囚犯逃出國外?然而很快我就想到原因——這裡方圓百里都是深山密林,穿越的難度之大我們就曾領略過,何況新建的邊防軍營就在大山後的邊境線上,鎮守著最後一道防線。
我正看得入神,只聽圍院的大門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吱吱」聲,何醫生清瘦的身影閃了進來,望到他挎上的藥箱,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撫摸昨晚扎過吊針的手背。
何醫生今天顯得很精神,他扶了下眼鏡,大步走向我右手邊那一排小石牢,不一會,我又聽到黑仔「啊!」的一聲慘叫,還有武警的怒斥,「閉嘴,這麼大一個人還怕打針……」我的手又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料理完其他囚犯,何醫生最後來到我這間,仍然是昨晚的程序——支走值班武警、掛上藥瓶。我不情願的伸出手臂,想找個話題來分散精神,「何醫生,昨晚打完吊針更難受,還出現幻覺,看到……」
剛說一半我就後悔了,不該在他扎針的時候說這些啊!果然,何醫生稍一分神,針頭偏離了血管,我的手背立刻腫起。
「沒關係,重來。這裡太暗了,我打個燈。」說著,他從藥箱里掏出手電筒遞過來,我不敢怠慢,屏氣斂息的把光柱保持在手背上……
「好了!」我倆同時如釋重負,何醫生扭頭看了下四周的環境,隨即換上嚴肅的表情說:
「時間緊迫,今天就不啰嗦了。昨晚提到的土司王墓,還有玉盒毒蠱的傳說,本來只是民間茶餘飯後的閑談,可最近收到國際同行的情報,現在又有一個團伙盯上了。」
何醫生越說越細聲,表情也變得冷峻,我好像受到感染,跟著緊張起來。
「情報說,有一夥國際恐怖組織得知有玉盒這麼一個邪物之後,竟然信以為真,千方百計想找到它,用來製造恐怖襲擊或是要挾勒索。」
「不會吧?」我差點笑出聲來,「這算什麼大案?用毒蠱能幹出什麼來?還驚動到國家安全局?」
「嚴肅點,這個以後再討論。據情報顯示,這座神秘的土司王墓可能就在大茶嶺附近。」
何醫生這句話我並不感到意外,甚至可以猜測到,這墓就在我們遇到蠟屍的那個岩洞里。然而他接下來說的一番話卻讓我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