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一)
八十七,我在外宿區總共呆了八十七天。那裡林蔭路辟,園地屋舍錯落其間,給初到者以幽靜安詳的感覺。其實這些只是表象,如果用心感受每個角落,不難發現,這裡到處充斥著腐朽與詭異的氣息。
至於最讓人膽戰心寒的地方,莫過於我們住的宿舍,那間殘留著恐怖影像的破舊房子。每次回憶起,我總不免一陣發寒,很難想象,當時是怎麼熬過這三個月的……
(一)
調到外宿區已經有好些天了,老鬼依然沒有動靜,也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每天有條不紊地打理茶園,然後吃飯睡覺。如此平靜反倒讓我不安,總擔心自己漏過某個細節,糾結之下,那脆弱不堪的腦神經又在不時蠢動,無端生出許多驚嚇來。
雖說大茶嶺地處滇西,又是深山密林,應該夏無酷暑,可事實並非如此,起碼外宿區不是這樣。當山風驟停時,整個猶如桑拿房,那種悶熱是一般人難以忍受的,不誇張地說,連呼吸都有灼熱感。
等烈日西沉,幕色降臨時,這熏蒸的暑熱才隨山風漸漸散去,然而屋子裡卻依然如蒸籠,我甚至懷疑外面的熱氣都匯聚進來了。在這種情況下,外宿區晚上是允許不鎖門的,一是讓囚犯有更流通的空氣,再是可以利用涼爽之時完成白天的工作。當然,如果你跨出警戒線的話,武警還是不會聽你解釋的,一律子彈問候。
我們茶園組最艱巨的事情只是挑水,所以也沒什麼要留到晚上再做,入夜後,大家早早就躺到床上。來到這裡的囚犯都經歷過看守所或監獄的「鍛練」,早以習慣這種圈養般的生活,不適應的只是對山裡的蚊子,其中有一種是大茶嶺的「特產」,黑色的身軀上有銀白色花斑,大家都叫它們「花姑娘」。別看「花姑娘」個頭小,咬起人來那是鑽心的痛和癢,讓人坐立不安。幸好老鬼草藥懂得多,采一些晒乾,睡覺前在屋裡焚燒,大家才能睡個安穩覺。(後來我無意中發現,這驅蚊草藥中竟然另有乾坤。)
這天,老天爺像是發了狂,烈日下,整個外宿區好像在冒煙。我從早上睜開眼那一刻起,就有種暈脹煩悶的感覺。事實上那幾天都有相同的感受,只是這天更甚。剛開始以為是暑氣所致,不停地塗抹清涼油……
入夜後,這種暈暈沉沉的感覺還在升級,腦神經正漸漸麻痹,到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可能是癔症發作的徵兆。於是也顧不了屋裡的悶熱,趕緊睡到鐵床上。而這一晚,我好像夢遊了……
和以往一樣,不知是半夜幾點,我驟然醒來,先是一陣恐懼,怕又再見到不該見到的東西。當發覺能控制身體時,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但仍不敢動彈,豎著耳朵屏息凝聽動靜。
外宿區的宿舍是不通電的,沒有月光,屋裡幽暗得像蒙上一層黑幕,所有東西都只能看出輪廓,這無形中加重了我的恐懼感,總覺得黑暗的角落裡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
此時四周一片死寂,也聽不到以往嘈雜的蟲鳴,這氣氛有些奇怪,難道是夢境?我正疑惑,突然,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鳥叫。有人?是誰驚動了林中宿鳥?是值班人員?不對!,夜間巡查是固定順著小路行走的,不應該引起宿鳥驚飛……我頓時緊張起來,本能地望向老鬼的床位,雖然視線模糊,但依稀能看出,草席上只有一團乾癟的被單。
老鬼不見了!我一下爬起床,也忘了恐懼,伸手在屋裡來回摸索,最後走到門口,仍不見他的身影。「屋裡太熱了,他只是出去納涼透氣。」我找個理由安慰自己,然而內心卻清楚——我被老鬼甩掉了,他已經開始行動……
走出宿舍,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不過細看的話,還是能區分出雜草與路徑。他會去哪呢?我心急如火,卻又一籌莫展,情急間我自然地想到茶園。於是我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朝茶園摸去。
此時用月黑風高來形容也許不恰當,但我內心卻有這種感覺,彷彿走在地獄的邊緣,黑暗中,那些白天所熟知的景象變得朦朧而猙獰,讓人心裡發怵……沒走幾步,今晚最令我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了——草叢中突然飆出一個身影,未等我做出反應,他已經走到我面前,也不作停留躲閃,直接從我身上貫穿而過,鬼魅般地邁進我們那間宿舍……
是老鬼嗎?怎麼像一團空氣?我愣在原地,絞盡腦汁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又是幻覺?我趕緊往回走,這時候,窗戶突然露出半個身軀,灰濛濛的發著詭譎的幽光……
「楚輝!」我失聲叫了一句,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這個人影做了一個熟悉而詭異的動作——爬窗。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是從上面剝下一張畫像,之後一閃消失了。他要幹什麼?我雖然很想知道,卻不敢走過去,甚至連喘氣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很快,人影再一次出現在窗戶上,他探頭環顧四周,隨後一手抓緊木條,一手拿著畫像,吃力地爬上去。可能是一隻手影響了他的速度,這次他花了近半分鐘的時間。我就這麼面對窗戶獃獃望著,並不是因為好奇想一探究竟,而是過度的緊張而失去反應。
人影把畫像重新貼上去后,又急匆匆地往外跑,像一團煙霧,融化在黑森森的密林里……
過了好長時間,我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收緊一直打擺的腳,顫顫巍巍地邁進木門。也許是瞳孔適應了黑暗,視覺明顯比剛醒來時好了很多,每張床位都能看個大概。不出所料,老鬼仍沒回來。此時我心亂如麻,懊惱沒能監視住老鬼,如果讓他得逞的話,我這輩子就徹底完了,而眼下還有一個人讓我頭痛,那就是楚輝,這個不散的陰魂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頻頻出現?
我茫然地抬起頭,死死盯著窗戶上那兩幅畫像,突然,一股想撕下來查看的衝動湧上心頭,漸漸蔓延在腦部,於是我再次爬上去,一口氣剝下兩幅畫像……
把畫像平鋪在鐵床上,我一寸一寸仔細摸索,自己也不清楚是出於什麼目的,想要找什麼。當手掌游弋到畫像中間部位時,明顯感覺到有一點起伏,我用指甲輕輕扣動,一張4A大小的檔案紙脫落出來,我一陣竊喜,趕緊接著摸索……
這次無意間的衝動,竟然讓我找出四張紙來,雖然暫時不知道內容,不過藏得這麼隱蔽的東西,肯定有著莫大的秘密。但願這與案件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