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三)
打開第二張檔案紙,和前面一樣,是用黑墨鋼筆手寫的,非常優美的字體,剛健中不失瀟洒,但總給我一種怪異的感覺。工整的字裡行間,隱隱折射出一股寒意,一股恐懼的情緒。我逐句細讀,漸漸體會到記錄者書寫時的心情,他是帶著一種驚顫,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驚顫……
我之所以萌生出這種感覺,是因為記錄內容,那寥寥幾筆,卻勾起一段恐怖回憶。記錄中發生的事情,正是我剛剛經歷過的,可以說是感同身受……紙上面這樣寫著:
「四月五日,在偉大的**思想指導下,在黨委、軍委的正確領導下,我無比神勇的人民解放軍,克服了重重困難,圓滿完成洞道的貫通工程……
四月十一日,技術人員在洞道深處發現大量不明昆蟲,疑似毒蜘蛛……在我強大的人民專政力量面前,這些破壞革命事業的毒蟲不過是紙老虎……經過激烈戰鬥,最終把毒蟲消滅在萌芽中,此次戰鬥,有三名技術人員和六名戰士英勇犧牲……
四月十二日,今天洞道又出現蜘蛛,營長懷疑有反革命分子搞破壞,並做了兩手準備,一邊組織開揭發批鬥大會,一邊向上級申請,調派工兵營的同志加入戰鬥……
四月十五日,……毒蜘蛛已經蔓延到駐地,今天又有二十五位戰士獻出年輕的生命。營長請示隊部,要求封閉通道……
四月十六日,……所有礦道都有毒蜘蛛出沒,這種邪惡的昆蟲以導致礦區無法正常生產,隊部決定,封閉溶洞的三個通口,工兵營的戰士用噴火槍清理殘餘部分……」
……
以上大家看到的,是摘錄於第二張檔案紙上的部分記錄。除去那些繁瑣的口號句子,大概內容就是——他們遇到七腳蜘蛛了,而且遭到攻擊,為此還丟掉好多人命,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不得不把溶洞的通口堵死。可這樣就解決問題了嗎?曾經的經歷告訴我,事情遠遠沒有結束,相反,這只是開始,毒咒的開始……
晨曦在不覺中漸漸刺眼,夏蟬也開始競先鳴叫,我感到渾身燥熱,雖然早就知道礦場封閉廢棄的結局,但那些礦工士兵的命運仍牽動著我,所謂物傷其類,也許他們的下場就是我將要面對的……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第三張檔案。
「四月十八日,……駐地的洞口被堵塞之後,周圍出現大面積塌陷,致使一間宿舍倒塌。其間有大量蜘蛛湧出,四散到各個角落……
四月十九日,……坍塌處露出直徑約五米的深洞,革命戰士們高呼口號,奮勇填堵……負責石場的六營戰友加入到戰爭隊伍中,他們運來大小石料……在偉大的**思想引導下,經過一天的艱苦奮戰,缺口被完全封閉,破壞革命事業的毒害蟲宣告徹底失敗……為了紀念這場偉大的人民戰爭,石場六營的營長決定,修平洞口,把即將完工的**雕像豎立其上,讓那些邪惡的牛鬼蛇神在光芒下顫抖……」
看到這裡,我腦海中閃出一幅畫面,既不是那些頭腦發熱的士兵在歡呼,也不是那座詭異的雕像在閃光(說不定這石雕是當年填坑時用剩的),而是漫山遍野涌動的七腳蜘蛛。眾所皆知的原因,檔案里並沒有詳細記錄當時的慘狀,不過我還是能想象得到,當洞道坍塌,蜘蛛狂涌而出時,那肯定是一副人間地獄般的凄慘畫面。
「四月二十日,駐地出現不明瘟疫,大部分戰士受到感染,出現發癢、驚悸、意識迷糊等癥狀,隊部開會研究決定,對礦場實行全面隔離,其中三十七名嚴重病人集中到茶園宿舍治療……」
茶園宿舍?我一下跳起來,失色地望向我們住的那間舊房子。我的媽呀!原來那裡面竟然埋藏著三十幾條冤魂……
這時,正好有個身影走到門口,是梁浩,他捧著飯盆在呼喊我的名字。我趕緊把紙張塞進衣袋,驚魂未定的跑回那間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宿舍。
「哇!你臉色真的好差。」梁浩像是被我的模樣嚇著,差點把稀飯倒掉,「別亂跑了,趁熱吃吧!黑仔說先幫你頂一會。」
「好!我吃完就去,謝謝你哦!」我一邊接過飯盆,一邊往茶園望去,發現少了老鬼的身影,「老鬼呢?他在幹嘛?」
「還不是在挑水……園子這麼大,蓄水池又滲水,每人每天十擔都不夠用。我真不明白,老鬼為什麼不想辦法把水池修好,寧願自己跑多幾趟。這樣會把人折磨死的……」梁浩嘮叨了幾句,罵罵咧咧地走回茶園。
寧願多跑也不修水池?如果梁浩是在昨天說這問題,我也許會跟著問「為什麼」,可現在我已經看出一些端倪來,因為檔案上清楚的寫著——洞道的另一個出口在靠近水源的石碓中。這點老鬼肯定知道,他一定是利用挑水之機,一步一步刺探墓道。
目送梁浩走遠,我放下飯盆,掏出摺疊成一塊的檔案,然而卻沒有再看下去的衝動,前面的記錄已經把我深深震撼,那段凄慘與恐怖交織的歷史,那段塵封的往事,如今已化為煙霧,消散在這人跡鮮見的深山密林中,留下的只有眼前這幾張紙、幾段話。
沉默了半晌,我仰頭長嘆一口氣,黯然地打開第四張紙。
這最後一張出奇的短,只有幾句話,幾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四月二十一日,……二營礦場駐地的不明瘟疫昨晚爆發,至凌晨五點發現時,已無一人生還。揭發事件的是隊部執勤戰士,他們在例行巡查中發現異常,當時整個駐地已不見動靜,不清楚集體爆發的具體時間和情況……
四月二十二日,鑒於礦區內有不明病毒,經隊部申請,上級軍委下發最高指示文件——棄用。撤出重型設備,礦口做永久性封閉,即日起,整個礦區列為軍事禁地,任何人不得進入……
一九六零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