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怎麼看
秋末,天下動蕩。
幽州牧燕東攜烏桓單于樓班、代王蹋頓、歸義王成律歸上表稱漢室傾頹劉氏失德,不足以領御天下百姓,請燕氏順承天命以繼大統。
趙王宮如今已儼然有了過去洛陽皇宮的模樣,不單單是說趙王宮成為如今天下中樞,更是因為趙王宮的宮牆和洛陽皇宮的宮牆一樣形同虛設。一點兒消息傳出來,便能引得滿城風雨。
但也有些東西是不論如何都傳不出去的,諸如燕北對此的態度,全天下都有幾個人能知曉。自燕東上表之後,冬月即將來臨,氣溫驟降卻沒有絲毫下雪的跡象,這對北方百姓而言並非是一件好事,人們對來年是否乾旱心中生出恐懼。
至於誰做皇帝?
大約只有那些能吃飽飯穿錦衣的貴人們才會關注吧。
比起燕東的上表,燕北也和田間地頭唉聲嘆氣的老農一樣,關注著天象,在他心裡這件事勝過一切。他還指望著邯鄲近畿今年耕種出高產的麥苗能在明年於冀州大放異彩,他和那些老農一樣,不希望來年是大旱的荒年。
趙王派騎傳信了!
這件事在邯鄲城引發軒然大波,只不過人們卻發現書信是傳向中原的,淮泗之間兗豫青徐四州。沒有人知道燕北在信中寫的是什麼,趙王宮的從人即使再大膽,也不敢去翻閱趙王的書信,他們不過是依靠道聽途說由多嘴的宮人將消息傳至宮外罷了。
人們猜測,或許是單單幽州的上表還不夠,趙王還需要更多?
也就才過了半個月,乾燥寒冷的天氣讓人心中都像憋著一把大火,恨不得立刻燎原。冀州牧沮授攜諸郡太守、長陵呂布姜晉,及邯鄲近畿二十多個侯爺聯袂上表,同樣的話又說了一次,不過這一次說的不是天命,而是更加果決的論斷——只有趙王才能開疆闢土照臨四方。
依然石沉大海,在這段時間燕北做了很多事,出現在很多會讓人看見的場合中,但從未提起過這些事情,就彷彿書信他沒有看見一般。寒冬臘月里,他帶著田豐等人勘探邯鄲西面西山地勢,劃定了來年在邯鄲、武安之間興建西山學宮的地帶。
西山學宮不是用來教授經學的,雖然也有增添教人明理的儒士擔任老師的議程,但主要卻是效法先帝鴻都門學,召集天下最出色的醫、工、鐵、木、衣等匠人,甚至還有精於耕作的農夫、老練精算的數術、賺取利益的商賈擔任先生,為百姓傳授生計所用之術。
深謀遠慮,這個詞很有意思。
儘管世間的確有人生來便深謀遠慮或是鼠目寸光,但大多數人的謀慮實際上與其所處的位置有關。深謀遠慮的農人能夠看見今後三年的地肥力如何,能知道耕種什麼才能吃飽肚子;但就算再鼠目寸光的農夫,也能把目光放到來年大收,這就是身處位置所帶給他的謀慮。
燕北也是一樣,坐在趙王的位置上掌控天下,近處的事情已經沒什麼好讓他憂心的了,他所做的不過是因未過去做好了一件事所帶來的隱患,再想辦法在破衣服上打幾個補丁罷了。
太學的擴招必然使將來官吏數目增多,廣修學舍便會讓天下識字的人更多,這樣會帶來什麼隱患?人們不願務農卻又沒有更多出路,不論世風奢靡還是天下動蕩,都不是燕北所想要的。
改變吏民構成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一旦開始,就必須將後續一切做全,倘若出現紕漏,便是能直接引發天下動蕩的大事。燕北讓更多人讀書,這一定是件好事;但朝廷卻用不到這麼多儒生,那麼結果會如何呢?
往好了想,鄉野之間的儒生成為領袖,抨擊時政引起清談之風;往壞了想,這些人無處施展抱負,對朝廷產生恨意,煽動吏民造反。
不論哪種情況,最終的演變方向都只有一個——失控。
所以不但要讓更多人讀書明理,還要為他們尋找上升渠道,讓所有人都很好地融入到天下的各個階層,減少影響天下不安的人物,以維持穩定。
必須讓寒門出貴子,寒門貴子能讓貴人們更有活力,更加奮進,以維持體面的身份地位。每個人朝著正確的方向萬眾一心,就是泰山都能被撼動。倘若人們都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力,就算是燕氏也能被殺死。
何況燕北從本心裡就很期待寒門出貴子。
他讓寒門子弟得到更好的讀書條件,總不能讓這些寒門子弟在讀過書之後都做了馬匪、再做點小買賣、有上二百畝薄田、養十幾個亡命徒……這不行,天底下出現一個這樣的人就夠了,出得多了,是要亂套的。
這世上不明事理的蠢賊從來不可怕,仗著兩膀子蠻力與窮橫的脾性,是成不得什麼大氣候的。真正可怕的,恰恰未必是徒有蠻勇之人。
人生在世,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拚。一樣是燕北,倘若在巨馬水截擊陶謙時陶謙隨行的書箱里裝著並非《六韜》而是《太平清領經》,恐怕如今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緊隨沮授之後的,是并州牧馬騰、司隸校尉梁習、青州刺史徐邈、兗州刺史郭嘉等諸州大吏接連上表,各自以燕氏討平天下為基,請求趙王殿下進位。其中尤以青州刺史徐邈最為大膽獨闢蹊徑,他倒是不用那些陳詞濫調,反而借著北方今年並未下雪來做文章,請趙王移駕他治下境內的泰山封禪祭奠,向天地言說趙王重整山河再造乾坤的功績。
他倒是膽大。
趙王宮依舊沉默,王妃們依舊在冬日中挑選陽光高照時出遊趙苑,賞天地肅殺。人們好奇於趙王殿下對如今暗潮湧動究竟會作何反應,又會以何種心態去看。
趙苑之中,不願表演劍舞的孫氏梟姬被五花大綁地扔到高台一旁凍得嘴唇發紫,其餘的孫氏女子便都聽話了,乖乖地跟著大小喬翩翩起舞。蔡琰在屏風后撫弄古琴奏出悠而清揚的曲調,甄姜在解劍亭山下策馬雪白的狐裘兜風拖起好長,甄宓笑嘻嘻地往趙王口中塞下一瓣秋橘。
人們想知道趙王怎麼看?
燕北枕著甄道的玉腿,躺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