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相逢
細雨霏霏,如今已是初春,北方寒冷氣流南下,越牧州便多是陰雨之季。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在朦朧的夜雨中,松江郡依然是人流如梭。
松江郡府朱紅的大門洞開,在門前立著一位老者,褐色的長衫在夜風中飄動,梳得整齊的髮絲因被雨水漂濕而沾在前額,銀白的長發在腦後捲起,用一支木簪綰成髮髻,三道白須飄在胸前。老者不言不語,只是靜默地望著府前的長街。
「老爺,天陰雨寒還是快回府吧,老奴給您守在這。」老管家顫巍巍地將一件紫色披風披在老者身上。
「老阮,不用管我,已經五年不曾相見了,我一定要親自等他前來,你還是先回去吧。」老者雙眸閃動,雖然寒氣侵身卻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老管家默默嘆口氣,守在老者身後。
「對了,老阮,陳山老酒可以備好?」老者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老管家道。
「老爺放心,酒以備在客廳了,爐火也已燒好,老爺還是進去等吧。」老管家看著郡守微微顫動的雙腿小聲道。
老者只是眺望著昏暗的長街,不再作聲。突然老者渾身一顫,合身衝出府門,朦朧的雨幕中漸漸現出兩道人影。
「侯爺,您——您可安好?」老者對著綿雨之中的人影顫聲道。
「好啊,一切都好,你來這松江郡也有十年了,看這松江郡如此繁盛,你范居中可居首功啊,這十年來可苦了你了。」人影喟然道。
「雨水陰寒,還請侯爺和老爺入府相聚。」老管家見眾人都身在雨中,便小聲提醒道。
「老阮,快快備酒,我要為侯爺接風。」老者說著將眾人引入府內。
松江郡位於珠海江北岸,乃水運樞紐。沿洙海江內港西可通滇牧州,沿外港東可去閩牧州,乃歷朝十大都會之一,集市遍布,人流稠密。所以能在短短十年時間中興。
越牧州夏不酷暑,冬不飄雪,四時常花。而位於珠海江北岸荔灣湖之畔的松江郡更處於花海之中。
是夜,細雨霏霏,四溢的花香更是沉鬱幽香。故人相逢,府內一片歡愉之氣,歡愉之人只是擁爐而坐,遣散眾仆,把盞夜談,他們要的便是沉靜的無人之夜,而歡愉只適合熱血澎湃的青年時代。
范居中將杯中清酒飲盡之後,看著博物侯道:「侯爺——」
「此時已無外人,不用如此,你我相交幾十年了還不知道我的脾性。」博物侯將酒杯放下,笑道。
「唐——唐兄,如今你也來到越牧州了,可知這海妖之事到底為何物?如今已鬧的人心惶惶。滇,閩兩大牧州商人也漸漸稀少,長此下去,剛建起來的中興之局,我怕夭折啊!」初遇老友,范居中不多寒暄,直切入題將自己心中的疑問托盤而出。
「我聽聞這乃宗朝餘黨所為,他們捏造海妖之事,惑亂民心,趁越牧州中興之時想要東山再起。」范居中見老友不言不語便將心中猜測道出。
「居中啊!我沒來越牧州之前與你是一般想法。」博物侯嘆道。
「難道不是宗朝餘黨作亂,真有海妖?」范居中睜圓雙眼,雙手緊緊攥著青瓷酒杯。
「你可還記得一本叫《山海經》的書?」博物侯說話時總是心不在焉,好像時刻在思索著什麼。
「《山海經》?可是佛燈和尚留在佛國城的那本奇書,書中詳盡記述了很多奇怪之生物。」
「正是此書。」博物侯話題一轉又道:「陳福良今日早潮出海捕魚,遭襲海妖,雙方同歸於盡,天策府的暗探已將海妖屍體在漁民趕到前處理了,怕惑亂民心此事還無人知曉。」
「什麼?陳福良殺死了海妖。」范居中驚愕不已,只知今晨又有漁人被襲,卻不知道漁人竟將海妖殺死,范居中雙目閃動,「難道這海妖與《山海經》有關?」
「此妖正是《山海經》中描述的一種怪物,人面蛇身,名為六神,出於北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范居中一生聖賢書堆積枕側,聖賢曰:「不言怪力亂神。」而眼前這位老友卻棄聖賢書如糟粕,一生專研古今天下奇怪之書。雖然對老友的做法甚是不屑,但卻不得不佩服老友在帝宗大戰之時表現出來超越整個時代的大智慧。
此事已如黑潭,漸入漸深,個中關係已不是范居中所能了解的,他所關心的只是越牧州一域的民生,而天下氣運之事不是還有三侯在么?
「唐兄,那現在海妖屍體在哪裡?被燒了嗎?」
「此事干係重大,我已令暗探將海妖運往帝都,到時面呈帝君早設防範。」
「越牧州距帝都少說也有三四十天的路程,一般屍體七日而化,這怎麼可能呢?」范居中疑惑道。
博物侯聽后搖了搖頭,笑道:「居中啊,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迂腐,越牧州北部距松江郡千里之外有一座雪峰山,山上有一寒潭可生冰晶,此時暗探已行舟出珠海江入潯江北上前往雪峰山,而雪峰山冰晶也已快馬加鞭南下而來,不出五日便可相遇,到時冰晶輔之,可延屍身一月不化,而後入長江一月之內便可趕到帝都。」
「原來如此,那我松江郡應如何設防?我曾下調過幾艘沙船巡查卻一無所獲。」范居中恍然,隨後便提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我已授沿海漁民瀘魚之法,可暫時防止漁人下海,可汛期一過,此法便無用,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要解決漁人糧食不足,一月一戶三十斤口糧確實少了些。」夜雨已停,雲開霧散,越牧州天氣便是如此多變,月光如水映在庭院之中,百花愈顯嬌艷。博物侯透過窗門望著庭院的積雨若有所思。
相交二十幾年,范居中深知老友心中藏事,而博物侯所藏之事卻是誰也解答不了的,那是世間之道,是天運之道。
「此事我已奏明越王,不日便會有答覆,有我范居中在的一天,便要讓我轄下之民糧足飯飽。」范居中嗓音沉厚,頓時屋中正氣瀰漫。
「你呀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是當年那正氣浩然的直諫書儒生,沒變啊,一點都沒變,呵呵——」博物侯見老友如此神情,欣然而笑。
范居中一聽,兩人四目相對,皆開懷大笑。范居中相信無論什麼事,只要有博物侯在便沒有解決不了的,這可是相交二十幾年得出的結論啊。
「朝中如今局勢如何?」范居中見老友心情好轉,便小心問道。
「如今帝君變了。」博物侯謂然道。
「那御史監可還得勢?」范居中久居越牧州,對朝中之事已不太明了。
「帝君已無當初建國之志,剩下的只是一副安逸享樂的皮囊而已。李復庭小人得志,專投帝君所好又大量豢養爪牙,其羽翼漸豐,而帝君對於我等敬而遠之,隱而削之。李黨已可與我等分庭抗禮,三侯的時代已過去了。」博物侯搖了搖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三侯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范居中驚愕不已,十年而已朝中便已風雲變幻,范居中喃喃道。
「可三侯可是帝朝樑柱啊!若連你們也失勢,那帝朝又與宗朝有何分別?那我們曾經努力的一切又有何意義?」范居中質問道,「你們一定有辦法對付李復庭為何聽之任之?」
「沒用的,此乃天命所為,三侯的天命星已將沉暗,也該讓位給年輕人了,何況我也已無心朝中之事,只想一心索求世間之道,等海妖之事一了,我便會隱去。」
「不用在說了,居中啊,人各有志,你不用勸我。」博物侯釋然一笑,白皙的臉上早已爬滿皺紋,人早已老去,老了便該做些老人該做的事。
范居中心中一陣黯然,人老了是該服老,可天下蒼生還需要你啊,你是知道的,你的一生便是在為別人而活,這便是你的天命。
其實范居中是學儒的,對於天命測算之事是不懂的,一個人的天命是在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便註定的,天命賜他血肉之軀,天命賜他生辰八字,天命賜他現世所遇一切之事。一個人的本源都是天命所賜卻有怎樣去對抗天命,只有毀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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