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6章 既生瑜何生亮
賈珉進了屋,就聞到了一股酒菜香味兒。進了東屋,就見炕上擺了一張桌子,滿是酒菜。
一個人坐在桌邊,正在喝酒。
此人一身白衣,相貌俊朗,神情自若。
正是宋寬。
「懷遠來了,何不上來喝上幾杯?」
宋寬若無其事,臉上帶著笑容。就像見到了久別的朋友一樣。
「好啊,正好有些餓了,謝謝宋兄,我就不客氣了。」
賈珉脫了鞋,上炕在桌邊盤腿坐下,拿起了筷子。
「這裡的幾壺酒,有一壺是毒酒,懷遠可以自己選一壺喝。」
「好啊。」
賈珉也不細看,順手就拿起一壺,倒上一杯,喝了下去。
「懷遠就不怕這壺是毒酒?」
宋寬看著賈珉,似乎略微有些意外。
「哪裡有什麼毒酒?宋兄不是這種人,不屑於做那種下三爛的事情的。」
「知我者,懷遠也。」
「宋兄明知我會找你報仇,為何不遠走高飛?」
宋寬眼神兒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
「天下之大,又能去哪裡?若是早上幾年,或許我也會象懷遠一樣,找個北海那樣的地方安身立命。」
「我這一輩子,從生下來起,就在帝都為質,等同囚犯。上半輩子做囚犯,我不想下半輩子再做逃犯了。」
三藩的家眷,除了三個郡王本身可以到西南封地履職外,家眷向來都是留在帝都。
這是從大德王朝建立的時候起,就留下的不成文的規矩。
表面上是為了顯示皇上的恩德,實際上就是留在帝都的人質。
「我理解宋兄的心情,不過,怕是不僅僅於此吧?宋兄是否還有牽挂之事?」
賈珉指的自然是周雪妝的事情。
這些日子,衛若水已經把宋寬和周雪妝的關係調查清楚了。
對於宋寬和周雪妝的關係,賈珉也很同情。甚至為他們感到傷感。
這是一個有些凄美的愛情故事。
若不是因為周雪妝是殺害姐姐賈元春的直接兇手,賈珉就會放過周雪妝的。
「懷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這也正是我要求你之事。」
「宋兄若是為了周雪妝之事,就不要開口了。我姐姐十幾歲入宮,小心翼翼,安分守己,不爭名分,不爭權勢,一心伺候先皇。你們不該向我姐姐下手,她只是個局外人。」
「在宮裡,在朝廷,在天下,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那只是你的邏輯。」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忍不住還是想試試。你既然給我交了底,我也就是死心了。不過,還有另外兩件事情,希望懷遠成全。」
「宋兄請講,若是我能做到,絕不推辭。」
「第一,不要將雪妝姐姐交給長安,讓她跟我合葬在一起。墓地已經選好了,管家知道在哪裡。」
「好,我答應你。」
「第二件,就是關於我家的女眷。我想把他們託付給你來照顧。」
「託付給我?宋兄,這可有些超出常理了。你確定如此?」
「如今她們已經被看押起來,不過,你把人要回來,長安會給你這個面子的。」
「好,我答應你,人要回來之後,我可以派人護送他們回雲南。」
「不回雲南了。」
「不回雲南,那去哪裡?」
「到北海去。」
竟然叫自己家的女人們到北海去?沒弄錯吧。
我倆可是生死仇敵啊。
「宋兄,你確定是叫他們去北海?」
「都是些女眷,又是反賊家屬,在大德會有她們的好日子過么?北海跟大德不同,你跟別人也不同,所以,叫她們去北海,反倒是最安全的。不過,懷遠若是怕她們將來找你報仇,也就不必答應了。」
「呵呵,宋兄,你不用使激將法。既然你放心把她們交給我照顧,我就答應了。卜奎的一萬對多流人在北海,都活的好好的,何況你的家眷呢。」
「如此就謝謝懷遠了。」
「宋兄此舉,確實令我意外。」
「這一招,也是跟元亨學的。他在世的時候,一再打壓你,臨終卻把長安許配給你了。豈不是也令人意外。」
「不瞞宋兄說,此舉我也未曾預料到。」
「唉,天下事,常常出人意表。本來以為推翻了前朝,就可以安坐天下了。沒想到你從北海殺了出來。」
「本來以為聯絡了莫古人對付你,可以坐收漁人之利,沒想到你竟然打敗了莫古人。」
「本來以為你會做皇上,沒想到你竟然將皇位讓了出去。究竟為何不願意做皇上?我很好奇。」
「做皇上太累,尤其是大德的皇上。我說我是個懶惰的人,是個喜歡簡單的人,宋兄信么?」
「別人或許不信,我相信,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可惜,我們不是一個陣營里的人。否則,你我聯手,天下無敵。既生瑜,何生亮哉。好了,雪妝姐姐在祥雲寺里,我們過去吧。」
宋寬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下炕穿上鞋。不慌不忙地打開箱子,拿出一個瓷瓶和一瓶酒。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祥雲寺。
「你們就在此等候吧,一會兒師太會出來告知你們給我們收屍。」
宋寬說著,又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
「這是我給母親和拙荊的書信,你交給她們,她們會跟你走的。」
「宋兄放心,一定不負所托。」
「我相信懷遠。」
說完,宋寬決然而去,再也沒回頭。
約半個小時候后,兩個比丘尼出來。
「阿彌陀佛,宋施主和周施主已經往生西天極樂世界了。」
「謝謝師太了。管家,衛若水,去收屍吧。管家,有錢么?」
「世子留下了錢,足夠了。」
「把他們安葬了吧,衛若水,你派些人去幫忙。管家,安葬完畢,你就來去自由了,難得如此忠心,若是願意隨世子家眷去北海,也可前去。」
「謝謝賈探花,我隨家眷們去北海。」
「賈薔,宋家家眷在何處?」
「還在宋府,駱杏山的人在那裡看守。」
「你帶人過去,把人要出來,就說我說的,把宋家的錢財用具還給他們一些。倪二,你派一個排,到天津衛調一艘船,護送宋家人去北海。到了北海,去找孫遠飛好好安置下來。一會兒我會寫封書信,給他們帶上。」
「明白了,珉長官,我這就去。」
賈薔和倪二上馬,拍馬而去。
衛若水和管家進去收屍,賈珉則帶著親兵,慢慢地步行往回走。
一路上,當年宋寬到野渡居,請自己到大金門吃酒的情形,不時地浮現在眼前。
對於宋寬這個人,賈珉其實還是很欣賞的。
此人才華橫溢,有膽有識,不僅在三藩之中,便是在整個大德皇朝,也是年輕一代的翹楚。
以宋寬的財力和聰明才智,若是想逃跑,其實有很多機會。便是事後追捕,也未必就能抓著他。
他沒有走,應該就是在等待機會,將自己的家人託付給賈珉,然後自己從容就死。
又想起他跟周雪妝的愛情故事和最後結局,賈珉不禁又惋惜又感傷。
一百多年以來,大德皇家和三藩的關係,始終處於一種微妙、敏感、複雜的狀態。
雙方彼此猜忌,互相提防,明爭暗鬥。
這次三藩起兵造反,其實也不過是雙方的矛盾到了臨界點,大德內耗嚴重,自毀長城,三藩看到了機會,所以才殊死一搏。
其實不僅僅是皇家跟三藩的關係是如此。
皇家跟其他方面的關係,也同樣是錯綜複雜。
皇家內部,為了爭奪皇權,常常斗得你死我活。父子反目,兄弟鬩牆的一幕,在大德皇朝的歷史上就曾不止一次上演。
皇家跟文官集團,勛貴集團,外戚集團,以及太監集團的爭鬥,也是屢見不鮮。
賈珉不禁想起了北海的情形。
目前北海尚處於開發建設之中,此次出兵中土,各方面也表現得同心同德。
若是將來北海穩定了下來,到了分享成果的時候,尤其是到了下一代的時候,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
大德皇朝的開國皇帝和四王八公,當初應該也是同心同德,患難與共,所以才能建立了大德皇朝。
但是如今怎麼樣了呢?
四王僅剩下北靜王一脈,經過幾代皇帝的削弱,已經沒有多少權勢。
八公除了賈家一脈還有些實力之外,其餘七公已經基本上都消亡了。
便是賈家,如今也遠遷北海了。
雖然趁著現在的機會,可以回來。但是,真的有回來的必要麼?
這樣的教訓和悲劇,不應該在北海在上演了。
賈珉覺得,自己該好好地考慮一下北海的未來了。
現在的北海,社會階層還沒有明顯的分化,大量的外來人口,還沒有形成固化的利益集團。
人們忙於生存和發展,還沒有更多的精力進行爭鬥和傾軋。自己在北海還有著巨大的聲望和號召力。
自己還年輕,剛剛有兩個子女,年紀尚幼,那些女人之間,還沒有到爭奪的時候。
若是將來孩子大了,涉及到繼承權等問題,事情就不會象現在這樣簡單了。
現在,應該是進行改革,奠定北海將來格局的最好時機。
好在自己有前世的經驗,北海又有了一個比較開化的基礎,想要做的事情,還是很有希望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