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黑暗森林

黑暗森林法則的推導，是基於《宇宙社會學》的兩條基本公理。

1、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2、文明在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的物質總量基本保持不變。

上面兩點，某種程度上，是說的沒錯，但僅僅依據這兩點，就推導出「黑暗森林法則」，實在太過荒謬。

「目前的宇宙，已知的星係數量，有三千億個，每個星系中，蘊含的恆星數量，從數億到數十萬億不等，如此海量的恆星，根本不可能出現資源不足的情況，得到有效開發的星系，可能還不到十萬分之一。」

「宇宙很大，生活更大！」

恆博士道：「一片大海里，放入一個單核細胞，如果這個細胞每隔半小時分裂一次，那麼三天後，整片大海都會充滿這種細胞！指數級的增長，是一頭惡魔，在這頭惡魔面前，再足量的資源，也無法滿足這頭惡魔的需要！」

「這個演算法是沒錯，但實際情況是：哪怕是給這個細胞三個月，它以及它的後代，也不可能充滿整片海洋，其他變數的存在，會給這個理論模型，造成巨大的影響，且不管是什麼物種，種群數量的增加，在生存空間不能同步指數增加的前提下，會從指數曲線，最後趨於平滑……沒有任何文明，可以無限增長和擴張。」

「但總是要擴張的不是么？這個文明要擴張，那個文明也要，資源的總量是不變的，都要進行擴張，難道就不會產生衝突？」

「衝突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有個前提，只有當兩個文明都擴張到了最大邊界，無法再進行擴張時，才有可能爆發戰爭，而銀河中存在的智慧文明很少，每個智慧文明的間隔距離都十分空曠，存在大量的物質緩衝區與無主之地，這些無主資源，在得到充分開發前，不太可能出現兩個文明，會為無主資源而開戰的程度，根據先到先得原則，他們倒是會加大開拓力度。」

「而歷史上，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戰爭——一個國家，還沒有征服附近的蠻荒，就不遠萬里，去佔領另一個國家。」

雲星河又道：「而且，戰爭有戰爭的邏輯，兩個素不相識的文明，僅僅因為離的近，或發現了彼此的存在，就要讓對方毀滅滅亡，或同歸於盡，這種事情，歷史上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戰爭不一定等於毀滅，戰爭還有可能是征服、是融合、是大一統……即便把對方文明的智慧生命全部變成奴隸，也不太可能全部屠殺。」

「當然，不能完全否認，一些文明的歷史上，是發生過很多屠殺，這是因為強弱差距導致的，也可能是武器代差太大造成的，軍事實力太過懸殊的差距，確實會導致弱者一方，徹徹底底的的消亡。」

「但如果雙方技術水平相當，都有一把攻擊力相差不多的獵槍，屠殺，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只會激起更強烈的抵抗，只會給自己，帶來更慘重的損失。」

「你都承認存在屠殺了，這不就是黑暗森林法則的體現么？這有什麼錯？」

恆博士道，這條法則，雲星河自己都證明了它正確的一面了，怎麼會有錯？

雲星河搖頭：

「錯就錯在，這條法則實在太過狹隘了，它粗暴地把文明間的競爭，比作了一場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實際上，解決衝突的辦法，不是只有戰爭這一種，絕不能忽視外交的作用！如果一個文明，沒有建立完善的外交體系的話，這個文明，不說難以走出搖籃，即便走向了星際時代，這種極端的文明，要麼會在戰爭中消亡，要麼會在戰爭中，成為最終的勝利者，所有文明，都會被其征服、消滅。」

「黑暗森林法則，其實就是把文明中的外交屬性，完全抹殺，對周圍的一切，都選擇不信任、不接納、不接觸，武斷地把宇宙中的不同文明，看成了一款殺戮遊戲的不同玩家，除了相互殺戮，沒有其他……」

「事實上，如果所有文明，都遵循所謂的黑暗森林法則，這個宇宙、這片銀河的前景，將難以想象。」

但……

解釋了這麼多，恆博士還是搖頭：

「不要相信任何文明，也不要跟其他文明來往！黑暗森林法則告訴我們：每一個文明，都不懷好意，必須提高警惕。」

「難道你們來到這裡，就是懷著好意而來？」

恆博士質問道。

雲星河一噎。

這……

頑固到這種程度，還怎麼繼續交流下去？

這位恆博士，已經被所謂的「黑暗森林法則」，給完全洗了腦了。

「老爺爺，你還知道那位睿智的船長，是用什麼觀點擊潰『黑暗森林法則』的么？快告訴我，該怎麼擊潰他？」

「那位船長，似乎提出了三大正向法則，分別是戰爭法則、競爭法則，還有什麼法則來著，對，道德法則！這三大法則，是刺向黑暗森林法則的利劍……這三大法則的具體內容，我不是很清楚，但你可以提出一個悖論，一個讓他無法回答、並立刻產生動搖的悖論。」

「什麼悖論？」雲星河連忙問。

「既然文明間只有毀滅，那麼到目前為止，為什麼三眼人沒有毀滅耳奇星，而藍星聯邦，為什麼沒有立刻毀滅三眼人？」

「對啊！」

雲星河眼睛一亮，立刻把這個問題，複述給了恆博士：「既然知道黑暗森林法則的存在，為什麼你們沒有殺死所有耳奇星人？而我們來到了你們的家園，卻為什麼沒有立刻摧毀你們？」

「因為耳奇星人，已經成了我們的奴隸，奴隸沒有威脅。」

恆博士想了想道，又看了看雲星河，道：「至於你們沒有摧毀我們，是因為……你們也想奴役我們！」

「好！假如我們是在奴役你們，且在你們三眼人都成為奴隸后，你認為，我們還會不會毀滅你們？」雲星河又問。

「應該不會……我們還有價值。」

「那好！同理，假如高等文明，也有奴役其他文明的技術和實力，且那些低等文明，都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可以變成沒有威脅的奴隸，你說，這些高等文明，還會不遠萬里，專門過來摧毀他們眼中的奴隸么？」

「這……」

咔擦一聲。

恆博士心裡，某個異常堅固的東西破裂了，產生了細微的裂痕。

隨後，裂紋擴大、蔓延，嘩啦一聲，這個堅固的東西，變成了一地的碎片。

「是啊，既然高等文明，擁有高度發達的科技，他們又怎麼會不遠萬里，去消滅那些沒什麼威脅的奴隸呢？弱小者，總是對強者擔驚害怕，可強者的腦子裡是什麼想法，弱者怎麼會知道呢？」

畢竟，大象會重視一頭獵豹，但怎麼可能會在意腳下的螞蟻呢？

黑暗森林法則最大的紕漏，就是把所有文明，都比喻成了拿槍的「獵手」，把所有文明，都放到了同一個水平線上，這其實很不恰當，實際上應該比喻成獅子、老虎、老鷹、狼、兔子、羊、蛇、老鼠、螞蟻——這其實更恰當些。

至於宇宙的那些恆星、行星等資源，則像自然界的草地、森林，是這些動物們生長、繁衍、競爭、博弈的舞台。

弱肉強食是永恆存在的，但不會出現一頭獅子，殺光森林裡的所有動物；不會出現一頭大象，不遠萬里，去踩踏一個螞蟻的窩。

所以說，一個文明前進的腳步，受到限制的原因，從來不是技術上的落後，而是心胸上的狹隘。

「螞蟻知道自己弱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螞蟻的眼界，永遠只有自己的眼睛那麼寬……任何文明，不管多麼弱小，如果沒有大象一樣寬的眼界，沒有大象那麼大的心胸，他永遠成長不到大象那個層次！」

雲星河腦中，忽然想起了《宇宙外交學》老師說過的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