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德
翌日,太子上朝監國。
大臣們早就等候在殿外,隊伍最前面的,是久未露過面的韓王。眾臣心中明了,昨日陛下宣布太子監國,任命韓王為輔佐大臣。韓王遵旨前來,是為了太子。
韓王腿腳不好,他的面色比一般人都要白,許是常年不外出的緣故,白中透著青色。他的腿站直了和常人無異,但走起路來身子往一邊斜,腿腳看得十分的不利索。
除非朝中大事,否則他輕易不出門。韓王世子祁宏扶著他,等殿門一開,父子倆先入殿。
太子看到韓王,起身行了一個晚輩禮。韓王以君臣之禮還之。
胡大學士立君臣之間,心裡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之前他不應該太過小心謹慎,猶猶豫豫地觀望。自古富貴險中求,他要是一鼓作氣把女兒送進東宮,那麼現在就穩操勝券,何必等到現在。
不過眼下也不遲,太子位置已穩,京中大臣有女兒的人家肯定都在動心思,未必能輪到他的孫女。
但他們早就對常遠候府示過好,太子妃雖不得寵,卻是正妃。她有權利決定太子的側妃人選,有這層關係在,他的孫女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入東宮的。
胡大學士想著,下朝後就讓夫人去常遠候府走動。
太子的座位設在龍椅的右側,他坐在上面,俯視著眾臣。金光威嚴的龍椅離他僅一步之遙,他心潮澎湃。總有一天,他會坐在那裡,享受著朝臣的跪拜。
他前段時間和父皇一起處理過一些朝中大事,突然任命監國,卻不致於手忙腳亂。
韓王首先參折,太監呈上給太子,太子一看,驟然色變。
「皇叔,您這是何意?」
「太子殿下,臣的意思很清楚。失德之人,不配為儲君。臣參的就是太子殿下您自己!」
眾臣驚呼,胡大學士剛才還神遊做著美夢,驚得半天都回不了神。誰也不明白韓王來這一出是怎麼回事?大臣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太子的手死捏著摺子,緩了幾口氣,「皇叔此話從何講起,孤哪裡失德?」
「淫玩臣妻,不顧綱常,就是失德!」
眾臣嘩然,議論之聲更大。胡大學士暗自慶幸,低頭抹額間的冷汗。常遠侯則眯著眼,思索著什麼。
「皇叔!」太子震怒,站起來,「您可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麼?」
「臣當然知道。臣敢問太子,近半年之中,太子可曾幾次去感光寺?」
太子緊張的面色鬆了一些,「沒錯,天下皆知。父皇和孤以及皇弟都曾在感光寺中種下幼樹。雖然孤所種之樹沒有成活,但父皇和皇弟的樹卻生機勃勃。父皇朝務繁忙,孤一有空便替父皇去寺中照料幼樹。」
「恐怕太子是借照料幼樹為名,行苟且之事吧?那段氏鳳娘在感光寺中一住就是半年,太子難道不是去尋她私會的嗎?」
這話驚得常遠侯抬起頭來,其它的大臣們頭埋得更低。太子和段氏鳳娘的事情,在早幾年他們是有所聽聞的,那時候段鳳娘常出入宮中,深得皇后的寵愛。他們聽家裡的夫人提過,說皇后怕是有意把段氏鳳娘配給太子。
那時候皇后對段鳳娘的寵愛大家都看在眼裡,甚至破例封為縣主,眾人都猜測著皇后怕是想抬高段鳳娘的身份,好和太子相配。那時京中少有人動東宮的心思,就連常遠侯府,都靠在一邊。
後來,皇后把段鳳娘賜婚給平家,陛下又把平家小姐指給太子。所以才沒有人再議論太子和鳳娘的事情。
韓王此時提到段鳳娘,大臣們的心中是懷疑的,他們不敢妄議,只能低頭。
「皇叔!您怎麼能如此不分是非?段氏鳳娘是平晁的妻子,平晁是孤的伴讀,每回去感光寺,平晁都陪同在側。孤體諒他們夫妻久別,允許平晁去看望自己的妻子,怎麼就變成孤和段鳳娘私會?」
「太子殿下所言不屬實,平晁跟去不假,但他是您的伴讀,一言一行都受您的指使。他是臣,您是君,您要他的妻子,他不敢多言半句。若不是忍無可忍,天下哪個男人承認自己是個窩囊的。」
太子眯起眼,慢慢地坐下。他聽出韓王的意思,難道平晁在別人面前說過什麼?
不,不會的。
平晁不會不知道,自己才是他的主子。而且他和鳳娘見面,平晁都守在不遠處,要真是有人問起,大可以說是平晁和鳳娘一起。
他穩穩心神,想著自己曾經對平晁的許諾,平晁應該不會背叛他。
就算是平晁出來指證他和鳳娘,空口無憑,誰會相信?鳳娘一個已婚婦人,失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誰會知道鳳娘的第一個男人是他?
他這般想著,直迎著韓王的眼神。他身後的一個小太監快速地離開,去宮裡稟報祁帝。
韓王直視著太子,兩人對視一會,太子不自在閃了閃神,道,「皇叔這是從哪裡聽來的閑話,孤自問和平少夫人清清白白,不怕他人詬病。皇叔不妨告訴孤,是從何人那裡聽說的?」
「太子殿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臣既然敢當殿說出此事,就不可能憑空捏造,臣要去見陛下,臣告退。」
韓王說完,讓祁宏扶他退朝。太子盯著他的背影,眼裡生寒。殿中眾臣不敢抬頭,各個恨不得裝死。不敢直面太子的怒髮衝冠的臉。
太子深吸幾口氣,若是有一天他登基為帝,頭一個治的就是韓王。
他命朝中大臣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大臣們一個個都不吭聲,太監高唱退朝,太子拂袖離去。
祁帝聽聞前朝傳來的消息,捂著胸口,悶痛不已。他望著皇后,皇后也看著他。他的眼底深沉探究,皇后則是憂心忡忡。
「陛下,堯兒不會做出有悖綱常之事。定然是韓王聽到什麼風聲,怕堯兒丟了皇祖宗們的顏面,才出口質問的,臣妾相信堯兒。」
祁帝依然望著她,皇后垂著頭,沒有抬起。他慢慢地閉上眼睛。
外面的太監高聲說韓王求見,祁帝睜開眼,示意皇後退到屏風後面。
祁宏扶韓王進來,然後退出去。韓王先是行禮,然後請安。
「皇兄……」
「陛下,您保重龍體。」
大太監扶祁帝坐起,祁帝問道,「皇兄方才在殿中之事,朕已悉知。皇兄的為人,朕是相信的。請問皇兄是從何得知太子失德之事?」
「陛下,若不是確鑿的證據,臣不敢胡言。祁朝江山社稷,不能交到無德之人的手中。太子淫玩臣妻,此乃其一;他褻瀆佛祖,在佛門清凈之地行苟且之事,此乃其二;他為一己私慾,迫害朝臣,此乃其三。如此失德之人,何堪為儲君。」
韓王語畢,撩袍跪下,「陛下,臣懇請陛下廢儲!」
「此事事關重大,容朕查實后再議。」
「陛下英明,臣告退!」
韓王自己走出去,他走得很慢,出殿後扶著門,祁宏趕緊上前攙扶。太子站在台階下,注視著他。
「皇叔,孤方才一直在想,這麼多年,是否有得罪皇叔的地方?」
韓王被祁宏扶下來。
太子又問,「孤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時候得罪過皇叔,心中萬分不解?皇叔為何會針對孤,看到宏弟,孤才明白。」
「太子不必多加猜測,臣只為大祁江山。」
「江山?容孤冒昧問一句,江山與皇叔有何干係?」
「臣是祁氏子孫,不忍看江山落入無德之人的手中,令皇祖們英靈蒙羞。」
太子欺前一步,「皇叔言之鑿鑿,義正言詞,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內心。宏弟自小與舜弟交好,皇叔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但孤自問沒做過什麼失德之事,不怕皇叔的質問,待父皇查明真相,還請皇叔您莫要失望。」
「若是臣的錯,那臣甘願認錯。只要祁朝江山能萬代昌盛,永世流傳,臣枉做小人又何妨?」
韓王再說聲告退,扶著兒子的手,父子倆出宮。
太子看著他們,面露殺機。
殿內,皇后從屏風後面出來,跪在祁帝的面前,「陛下,您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還堯兒一個清白。」
祁帝垂著眸子,重新躺下,似是在閉目養神。
太子站在外面,遲遲不敢進去。不一會兒,平晁匆匆趕來,一臉的焦急。
「你怎麼會來這裡?」太子問道。
「太子殿下,臣是來請罪的。」
「請罪?」太子自語,「你請什麼罪?」
平晁不說,太子的心往下一沉,要是平晁說自己和鳳娘有染,天下人十之八成都會相信。畢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把如此憋屈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是韓王質問孤一事嗎?」
平晁立馬跪下,「殿下,您放心,要是陛下問臣,臣什麼都不會說的。」
「你起來吧,你和孤自小一起長大,孤明白你的忠心。」太子伸手扶他起來,「韓王造謠生事,意圖毀孤的名聲,到時候你可一定要給孤證明,證明給天下人看,孤和鳳娘毫無瓜葛。」
「是,臣明白。」
太子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自己往祁帝的寢殿走去。
祁帝發紅的眼望著他,他立馬跪下,「父皇,兒臣不知皇叔從哪裡聽來的閑話,竟然當殿質問兒臣。兒臣和那段鳳娘真的沒有瓜葛,兒臣去感光寺數次,是為父皇您種的幼樹而去,與段鳳娘無關哪。」
「堯兒,你快起來說話。你父皇也是氣著了,你說你這孩子做事怎麼能不避諱些,許是被人瞧見你和鳳娘說話,才會惹來是非。」皇后心疼地上前,就要扶太子。
「不許扶他!」
皇后聽到祁帝的話,把手縮回,無奈地看著太子。
「父皇,您千萬不能聽信謠言,那都是有心人惡意中傷兒臣的。」
「朕對你很失望,朕身子欠安,委你重任。你竟如此不爭氣,頭一天監國就惹出這麼多事……咳……」
皇后忙輕拍著他的背,「陛下,臣妾知道您想磨練堯兒。可堯兒畢竟年紀還輕,您有些操之過急了。」
祁帝何嘗不知道自己心急了些,他想借自己生病的時機幫太子在朝中立威,誰知堯兒這麼不爭氣。
「父皇,您要相信兒臣哪,兒臣與段鳳娘真的沒什麼,平晁可以做證。」
「他敢說嗎?」
「父皇……他就在外面,您不妨叫他進來一問。」
「你下去吧,把他叫進來,監國一事暫緩,明日朕去早朝。」
「父皇……」
「堯兒,你先出去吧。」皇后給太子使眼色,太子無法,退到殿外,喚平晁進去,叮囑他不要記得什麼是不該說的,平晁低頭稱是。
外面傳來平晁的聲音,「陛下,娘娘……臣來請罪!」
「讓他滾進來!」祁帝怒喝。
太監把平晁引進來,平晁「撲咚」跪下。
皇后大急,「晁兒,這是怎麼回事?你快和姑母說說。」
「陛下,娘娘……臣有罪啊!」平晁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臣不該酒後失言,都是臣的錯,連累了太子殿下……臣有罪啊!」
平晁眼眶是紅的,額頭磕得青紅一片。
「你這孩子,話也不說清楚,你哪裡來的罪啊?」皇後起身,要扶他起來,他不肯起,伏身貼地。
祁帝看著他,強撐著從塌上坐起。
「你說,你罪從何來?」
「臣……心中苦悶,多飲了幾杯,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不知怎麼傳到韓王耳中,臣聽說韓王當殿質問太子殿下……是否……和臣妻有染……」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多喝幾杯,就什麼話都敢往外面說。」皇后一臉的怒其不爭,對祁帝道,「定然是晁哥兒說鳳娘在寺中住著不回,他和堯兒去過幾次,別人聽岔了。堯兒是個穩重的孩子,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輕重。」
「姑母……」平晁哽咽,「侄兒窩囊啊!侄兒對不起平家的列祖列宗,給祖宗們蒙羞了!」
「太子和段鳳娘私下見過嗎?」祁帝冷聲發問。
平晁不敢答,不停地磕頭。
祁帝又問,「他們是發乎情,止於禮的嗎?」
平晃的身子僵住,然後又磕頭。
祁帝的臉上呈痛苦之色,閉著眼,靠在塌上。皇后連忙斥責平晁,「晁哥兒,你快下去吧。」
平晁彎著腰退出去,太子還未離去。
「殿下,臣什麼也沒有說,您放心,別人再如何問起,臣都不會亂說的。」
太子拍拍他的肩,「孤自是信得過你的,你趕緊去寺中,把鳳娘接回府。她一個獨身女子,一直呆在寺中不安全。」
平晁低頭應下,急忙出宮。
殿內,皇后替祁帝倒了一杯水,祁帝閉目,對她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朕想睡一覺。」
「臣妾不放心您。」
「朕無事,養幾日就好了。你莫要熬壞身子,快去休息吧。」
「臣妾不打緊的,只要陛下您龍體安康,臣妾做什麼都願意。昨日舜兒守在這裡,臣妾睡了個囫圇卷,精神氣足著呢。」
祁帝望著她,「回去吧,朕想獨處一會。」
皇后垂頭起身,行禮退出。
殿外,太子還在那裡,看到她出來,臉色複雜。
「母后,父皇的身子怎麼樣了?」
「你父皇沒什麼事,你和母后說說,你和鳳娘究竟是怎麼回事?」
「母后,你莫聽皇叔亂說。兒臣和鳳娘不可能會糾纏不清。她是平晁的妻子,兒臣再不知事,也知道事情輕重。」
「你知道就好,這件事情說起來,是母后做得不好。當初要是母后看出你對鳳娘的意思,哪裡會不成全你?萬般皆是命數,許是你和鳳娘無緣。」
「母后……」
「罷了,事情都已成這樣,再多說無益。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麼把這事圓過去,要真是傳出你和鳳娘有染的事情,恐怕……」皇后嘆口氣,扶著琴嬤嬤的手,慢慢地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她的身影走遠,太子才動身離開。
塌上的祁帝猛然睜開眼,「你派人去感光寺一趟,送那段鳳娘一程。」
不知從中哪裡冒出一個黑衣人,領命離去。半息香后,兩個黑衣人如鬼魅般飄出皇宮,朝城外而去。
等他們到達感光寺香客院后,段鳳娘住的院子已經人去樓空。他們對視一眼,回宮復命。
除了陛下派去的人,今天還有兩拔人來尋鳳娘。平晁來過,另一拔人是皇後派出去的。
他們都沒有見到鳳娘,寺中的僧人說鳳娘一早就離開寺中,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