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 154 章
冬至走在一條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路上。
兩旁俱是灰濛濛的霧氣,輕忽飄蕩,卻又沉沉壓在心頭,令人喘不過氣。
無論他的腳步快或慢,這些霧氣永遠跟隨著他。
一開始他以為是魔氣,後來發現不是,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遊走在魔氣邊緣的氣息,還夠不上魔氣,卻又充滿麻木沉鬱,像極了人類消極的情緒,它比魔氣無害,卻同樣會悄無聲息侵襲滲入,潛移默化改變一個人,讓他逐漸失去鬥志,茫然無措,最終淪陷溺斃在這裡。
這讓冬至想起從前跟著何遇去羊城救程洄,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灰霧,差點就走不出去——如果後來沒有龍深相救的話。
思及龍深,他的呼吸微微一滯。
曾經他也只是一個畏懼妖魔鬼怪,害怕死亡的普通人,但現在,他身陷無邊深淵,也許永遠也回不去,心中卻無半點恐懼,因為他有比恐懼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縱然他的理智告訴他,龍深被魔氣侵蝕,又為了封印以身殉職,落入深淵之中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但冬至心中猶有一絲期待,期待事情沒有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期待龍深一如既往強大,能夠壓制魔氣,堅持到他的出現。
霧茫茫灰濛濛中,一點微光遙遙出現。
冬至心下微動,加快腳步。
這種地方有任何動靜都不會是好事,但一靜不如一動,有了動靜,才有突破的可能。
但當他離光芒越來越近,就發現光芒並非一點,而是由一串燈籠連起來的,那些燈籠被人拿在手中,另外一些人則戴著鐐銬,緩緩前行。
官差與犯人的服飾都有些古怪,明顯是上世紀初民國時期的打扮,人人神情麻木,目光獃滯,見冬至「闖入」,似乎受活人的突兀氣息激蕩,都齊刷刷朝他望過來,眼神帶著死氣,驟然一接觸,冬至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這不正是他上次在羊城流花橋邊誤入人魔徐宛的結界,遇到的那支隊伍嗎?
念頭剛起,手執燈籠的人已經舉起鞭子朝他抽過來,但冬至已經不是在羊城時那個手無寸鐵,需要別人保護的冬至了,他想也未想,身後長守劍離鞘而出,入手則人隨劍光掠向對方,在執鞭人震驚恐懼的目光中,劍光已經向他們當頭罩下,所到之處,隊伍盡數化為烏有,在哀嚎中灰飛煙滅。
隨著灰影被劍光消滅,白色劍光非但沒有黯淡下去,反而越發熾盛,眼睛被刺得有點生疼,冬至忍不住閉了一下眼,只有短短一秒,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發現白光其實來自對面一個人拿著的手機。
見他抬手遮擋光線,對方忙把燈關掉,一邊道歉:「對不起啊,我剛不小心打開了手電筒功能,這就關掉!」
也許是冬至直愣愣盯住他的眼神過於奇怪,對方再度道歉,又問他:「你沒事吧?」
冬至下意識往後一摸,摸了個空。
沒有長守劍,身後是硬邦邦的座椅靠背。
深夜的火車上,兩旁窗外光影穿梭,前進的噪音持續不斷,身下微微震動,這樣的場景冬至並不陌生。
但他不應該身處此地。
「做噩夢了?」那個男生又問道,「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打牌?」
冬至掐了自己的手背一把,很疼。
撲克牌擺滿一桌,連帶冬至前面的位置也給佔了,坐在他對面洗牌的男生有點不好意思,伸手就要把牌往自己那邊挪,冬至卻忽然伸手將他按住,把人嚇了一跳。
「……你們繼續玩,我去上個洗手間。」冬至道,抓起身旁的背包,起身往外走。
他隨意找了一個空位坐下,打開背包,在裡面找到了錢包,證件夾,衣物,充電寶。
唯獨沒有符文。
一名乘客從他身邊經過,走向通道盡頭的洗手間。
冬至一激靈,從座位上蹦起,一把抓住對方。
對方轉過頭,一臉莫名其妙看著他,熟悉的面孔讓冬至脫口而出:「何遇?!」
何遇嘿了一聲:「你認識我?」
冬至盯著他看了片刻,在何遇以為他有精神病之前,終於道:「你好,我叫冬至。」
何遇:「……你叫什麼關我什麼事?兄弟,你沒事吧,不舒服?給你叫乘務員?」
冬至壓低了聲音:「你們這次是不是要去長春?這火車上有人魔,你們要小心!」
何遇人高馬大,對付冬至完全不在話下,但這一掙居然沒能掙開,只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表情也變得不大好看。
「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兩人對視片刻,冬至鬆開他,慢慢道:「對不起,我剛才沒睡醒,把你錯認為我朋友了。」
「算了算了!」何遇大度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冬至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他懷疑自己墮入了一個幻境里,幻境會一次又一次重複過往的事情,攻破他的心防,但同時他又有一個更為可怕的想法——
在火車上遇到魔物,長白山上看見骨龍,千辛萬苦考入特管局,認識一群同道中人,拜龍深為師,斬妖除魔,會不會這一切,完全只是他在火車上做的一個長長的夢?
夢醒之後,世界還是那個普通的世界,根本沒有什麼光怪陸離,都市奇譚,何遇不會法術,龍深也不是七星龍淵劍。
他下意識在桌上畫了一個符號。
明光符的符膽。
如果這一切果真只是幻夢,難道連符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嗎?
冬至慢慢收緊手,忽然起身,朝何遇剛才離開的方向走去。
穿過幾節車廂,他終於找到何遇。
與他一起的,還有幾個人,其中一張面孔足以讓他心跳驟停。
也許是他站著不動的樣子太奇怪,對方几人很快抬頭望來。
何遇:「怎麼又是你?」
冬至在龍深的注視下,勉強一笑:「抱歉,因為你長得太像我一個朋友了,我、我很想他,所以有些失態。」
他本來想要裝一下可憐,無論如何先留下來,再慢慢弄清情況,但話一出口,根本無需醞釀情緒,眼淚就跟著奪眶而出,滾滾落下。
何遇嚇了一大跳,看著他軟萌無害的臉和傷心欲絕的表情,懷疑對方是騙子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忙道:「你別哭啊,有話好好說!」
「先坐下來說吧。」龍深終於開口道。
聲音依舊那樣熟悉,一如火車上初見的情形,冬至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何遇手忙腳亂拿出紙巾遞給他。
冬至道謝接過,發現龍深也正注視著自己,面容沉靜,沒有露出對可疑陌生人的厭煩不適,但也僅止於此,陌生而平靜的眼神,令冬至心頭一顫,很快移開視線。
「你長得很像我一位老朋友,他跟我從小玩到大,後來因故去世了,我特別想他,所以看到你,就難免勾起回憶,抱歉,我只是忍不住一時的情緒。」短短時間內,他已經擬好一套說辭了。
何遇狐疑:「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冬至故作驚詫:「我那朋友就叫何遇啊,難道你也是?!」
何遇撓頭:「這真是見了鬼了!」
冬至忙又道歉:「我不會故意找晦氣的,只是真的太巧了!」
「世上巧合的事情很多。」龍深道,「不過相逢即是有緣。」
冬至不好意思道:「多謝你們,我叫冬至,剛辭職,準備去長春旅遊,你們呢?」
「辭職?」何遇大驚小怪的樣子跟冬至印象里一模一樣,「你看上去就像還在讀書!」
龍深道:「我們也是一個公司的同事,正好放年假,準備去長白山。」
冬至指著正在吃薯片玩遊戲的看潮生笑道:「這也是你們的同事?」
龍深臉上多了點笑意:「這是我侄子。」
他輕輕拍一下看潮生的肩膀:「打招呼。」
看潮生忙裡偷閒,腦袋以微不可見的角度抬起:「哥哥好!」
冬至看了龍深一眼,輕咳一聲:「叫我叔叔也可以的。你在玩什麼遊戲?」
「《大荒》!」看潮生頭也不抬了。
就在這時,龍深忽然道:「我去走走,潮生不要亂跑,何遇你幫忙看著他。」
何遇也打開遊戲準備玩,聞言點點頭,見龍深起身,就跑過去跟看潮生挨著坐。
冬至正考慮要繼續留下來,還是找個借口跟龍深一起,就聽見龍深道:「一起嗎?」
他飛快抬頭,見龍深也正看著他,明顯是對他說的,來不及多想,冬至忙答應一聲,起身跟在龍深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一節車廂,龍深經過洗手間也沒停下來,冬至不知道他想去哪裡,也不好問,只得一直跟在後面,直至來到一處無人的過道,兩旁光影斑駁,隱蔽性強。
龍深忽然反手拽住他的手腕,冬至猝不及防,直接被人壓在車壁上。
「其實,你是沖著我來的吧?」兩人的呼吸咫尺可聞,鼻尖幾乎貼著鼻尖。
冬至看著對方逼近,嘴角似笑非笑,不知是否錯覺,他覺得龍深似乎與剛認識的又有很大不同。
那時候的龍深,幾乎像一朵凜然不可侵犯的冰雪高嶺之花,怎麼會露出這樣有點邪氣的笑容?
「如果我說是呢?」
「那就如你所願。」
對方說道,用膝蓋分開他毫無防備的雙腿,以無可拒絕的強勢插入中間,往上一頂,然後帶著不容誤會的曖昧狠狠蹭了好幾下。
冬至被蹭得驚喘一聲,忙抓住他的肩膀制止。
「你幹什麼!」
「不是你自己說要的嗎,裝什麼純情?」
龍深低笑一聲,捏住他的下巴就吻上來,很快絞住他的舌頭,令他說不出話。
冬至眼角氤氳水汽,牽出綺麗的潮紅,幾乎要溺斃在這場狂風暴雨般的攻城略地中,但他僅存的一絲理智,依舊讓他按住對方的肩膀,用力將對方推開一些距離。
「住手……」
「腳都軟了,腰也軟了,就嘴巴還硬。」龍深輕佻地勾起笑容,又用大腿蹭了蹭他,「哦,也許不止嘴巴?」
冬至喘著氣瞪他,似想要分辨夢境與現實,但身體傳來的感覺太過強烈,令人無法忽視。
「你到底是誰?」
龍深挑眉:「哦,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就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龍深,你剛才認識的何遇,是我的小弟。」
「什麼小弟?」冬至睜大眼,不是下屬嗎?
龍深嗤笑:「他以前是跟我混道上的,現在跟著我做點小生意,夠明白了嗎?約個炮你還查祖宗八代啊!要不是看你這模樣還挺惹人喜歡,我才懶得理你。」
說罷攬上他的腰,往脖頸上的喉結輕輕咬下。
冬至悶哼,驀地抓住對方手腕,用了點力,拽往反方向。
「還有兩下子?」對方咦了一聲,出手反擊,兩人轉眼過了幾招,冬至伸腿朝他下身踹去,龍深不得不後退幾步。「身手不錯啊,哪兒練的?」
冬至看著他輕佻的笑容,一股怒意忽然從心底升起。
「你不是龍深。」
臉,身材,氣息,聲音,無一不是龍深,可唯獨性格不是。
對方莫名其妙冷笑:「我不是龍深是誰,老子身份證上明明白白寫的名字,難不成……」
他上下打量冬至,狐疑道:「你把我錯認成誰了?喲,看你這余恨未消的樣子,是舊情人啊?」
不對。
一切都不對!
冬至的意識開始有點混亂。
理智上他覺得這只是一場幻境,是魔氣根據人心深處的期盼,所營造出來的幻覺。
但另一個聲音卻告訴他,這才是真實世界,根本沒有什麼妖魔鬼怪,龍深的身份來歷,眼前這一幕,才是人間真實。
「龍深……」近似呻|吟的破碎語調從冬至口中吐出,把怒氣沖沖的龍深嚇了一跳,「你告訴我,看潮生其實不是你的侄子,他是一條修行了五百年,剛剛化為人形的蛟,對不對?」
龍深用看神經病似的眼神看著他:「我看你不是錯認情人,是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
「真是晦氣!」龍深撣撣衣服上的灰,這麼一鬧,都軟成海綿寶寶了,他也沒興趣再陪對方瘋下去,轉身就要離開。
對方沒有再糾纏不休,但他走了幾步,卻神使鬼差停下來,回頭望去。
那人站在原地怔怔發獃,眼睛發紅,沒有淚水,卻讓人無端感到絕望。
「喂,你沒事吧?」龍深忍不住道。
對方沒有理會他。
龍深暗罵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座位坐下,龍深發現自己腦海里還停留在剛才那一幕,注意力完全沒法拉回來。
玩遊戲的何遇抽空看他一眼,奇怪道:「老大,你沒事吧?」
聽到這句話,龍深更是煩躁,索性起身往回走。
他一路走回剛才的地方,發現冬至居然還在,而且還一直保留著原來的姿勢。
龍深二話不說,抓著對方的手腕往回走,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
「在這裡等我。」
他拋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龍深把一瓶水和一個盒飯放在桌上。
「吃吧。」
冬至眼眶一熱,又有點想笑。
「謝謝。」他收下水,把盒飯推回去,「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龍深擰眉看他:「老子八百年一回給個陌生人買盒飯吃,你居然還敢拒絕我的好意?」
一出口就是滿滿的痞氣,冬至從沒聽過龍深自稱老子,不適之餘還覺得有點滑稽。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這些細節,幾口水下去,情緒平靜許多。
「拿著!」
對方丟來一張名片,冬至拿起一看。
龍氏設計,董事長。
那種滑稽的感覺又湧上冬至心頭。
龍深見他拿著名片看了又看,忍不住問:「你真不是為了接近我,故意編個借口?」
冬至搖搖頭:「難道有人這麼做過嗎?」
龍深哼笑:「當然,憑老子的魅力,這麼做過的男男女女還真不少,你是我唯一一個接招的!」
冬至:「那我應該感到榮幸?」
龍深露出一個邪笑,半真半假道:「不用了,讓我來一發就成!」
雖然這樣說,但他也沒有做出什麼霸王硬上弓的事,還去而復返,給冬至買了水和吃的。
冬至忽然道:「你相不相信,世上除了有跟何遇同名同姓的人以外,還有跟你也同名同姓的人?」
龍深:「這有什麼奇怪的?」
冬至:「我會認識他們,也是在一列火車上。」
這個故事很長,要從開往長春的列車上開始,那個龍深的出現,如同夜空里一顆最明亮的星,引領他看見浩渺廣闊的宇宙。
也許是故事離奇卻又吸引人,龍深坐在他對面,竟也沒有打斷,及至聽到他中了降頭,死期將近,龍深接受表白的那一段,才終於出聲道:「他不是因為同情你,才接受你。」
冬至:「你怎麼知道?」
龍深哂笑:「男人的直覺!你也是男人,你當局者迷,當然感覺不出來!以你說的那個人的性格,不可能因為同情而喜歡上任何一個人。」
冬至笑了:「是,所以我後來也想通了。」
龍深又問:「後來呢?」
冬至:「後來,我們就去東南亞,找到給我下降頭的始作俑者,解決了對方。這時候,一直隱藏在幕後的陰謀主使者也逐漸浮出水面,他去了日本,而我則前往美國,參加世界交流大會。」
龍深:「你這個故事拖得太長,讀者肯定會跑光的。」
冬至笑道:「可是,你不也還在聽?」
龍深從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想點著,抬眼看見車廂內禁止抽煙的標識,嘖了一聲,只好又把東西都放回去。
「那是你碰上了一個有耐心的聽眾,然後呢?」
冬至道:「然後,音羽鳩彥,就是我前面給你說過的那個人,龍深為了對付他,主動將魔氣引入自己體內,再趁機用四象定星燈將他徹底消滅。但音羽鳩彥臨死前就已經布下後手,讓人在昆崙山毀掉封印,破除陣眼,把陣眼下的鎮獸鳳凰放出來,徹底打通深遠地獄的通道。」
他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低沉:「大家聞訊趕去,努力了幾天幾夜,犧牲了許多人,但缺口依舊無法彌合,最終他選吸收魔氣,跳下深淵,用自己的力量,去彌補裂口,讓其他人把通道封上。我去到那裡的時候,正好趕上他殉職的那一刻。故事,講完了。」
龍深冷哼,毫不客氣地抨擊:「愚蠢,最煩這種犧牲自己拯救世界的故事!如果我是他,絕對不會幹這種蠢事,明明有顏有能耐,摟著自己的小情人過著美滋滋的小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非得去出生入死?」
冬至:「如果他不這麼說,深淵地獄之下的魔氣與大魔都會湧入世間,到時候世界陷落,沒有一個人能獨善其身。」
龍深嗤之以鼻:「那就到時候再說啊,說不定在那之前,危機就已經解除了。你也說了,在場那麼多人,總不可能一個都不頂用吧,怎麼別人就不犧牲,非得輪到他?換作老子為特管局做了那麼多事,早已仁至義盡了,結果連個正局長都撈不著,誰還留下來?我看你還是換個結局更好!」
冬至:「怎麼換?」
龍深翹起二郎腿,挑眉道:「就在日本結束一切,讓音羽鳩彥死在你那個龍深的手下,讓龍深立個大功,回去就升任正局長,怎麼樣?」
冬至搖搖頭。
「那就不是他了。」
「沒意思!」龍深撇撇嘴,「枉費你的主角跟老子同名,老子還在這裡聽你扯了大半天的蛋,你要是不聽我的,這種故事肯定沒人看!」
他重新抓起桌上的名片塞到冬至手裡。
「跟你打個賭,你這故事要是以後真能出版,我就請你吃飯!」
冬至:「要是不能呢?」
龍深:「那就,約個炮?」
冬至忍不住笑出聲。
龍深嘖嘖兩下:「笑了不就行了,你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幾百倍,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啊?幻想小說家?」
冬至道:「我是畫畫的。」
他從背包里拿出畫板和紙筆,對龍深說了一聲「你別動」,筆尖開始在紙上飛動,龍深忍不住探頭去看,卻見對方寥寥數筆,就把自己側首望著窗外的情景勾勒出來。
沒有上色,沒有光影明暗的細緻描繪,僅僅是幾筆粗糙的草稿,龍深就已躍然紙上。
「送給你,謝謝你聽我講了一個故事。」冬至把畫像撕下來遞給他。
龍深搖搖頭:「畫得不錯,但不是我。」
冬至一愣:「就是你。」
龍深:「你畫的是你故事裡的那個龍深,不是我。」
冬至微微一震。
他看著龍深,對方也看著他,難得安靜,半晌無言。
「我想,我該醒過來了。」
這是另外一個龍深,另外一段人生,也許開頭很誘人,但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龍深挑眉一笑:「你是應該從你那個故事裡醒過來了!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龍深,龍氏設計公司的老闆,身家暫時還上不了福布斯,但包養一個小畫家還算綽綽有餘,怎麼樣,有興趣嗎?」
「我的師父,不像你這麼會說話,會撩人,如果沒有遇到他,我想我會更喜歡你這種性格的人,不過,既然已經是他,那就一定只有他。」
冬至把名片往對方面前一推,「除他之外,任何龍深,都只能是虛妄,再美好的開始,我也不要。這一切該結束了。」
他伸入領子,扯下原本掛在脖頸上的護身符。
這道護身符是龍深給他的,他一直戴在身上,在長守劍和明光符都不在身邊,又遇見了截然不同的龍深與何遇時,冬至有那麼一瞬間真以為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場漫長綺麗的夢境。
直到他發現自己脖子上的護身符。
正是這道護身符,讓他有了與這個世界繼續周旋下去的信念。
「臨!」
伴隨著一聲斷喝,冬至雙手結不動明王印,手中符咒擲向龍深,卻又在半空自動凝住,金光大起,半空幻化出符咒形狀。
在龍深驚詫的目光中,咒文形狀越來越大,光芒越來越強,最終放射到整個空間,將眼前視線悉數遮擋覆蓋。
觸目所及,皆是虛無,一切眾生,悉數幻滅。
不知過了多久,光芒才漸漸退去。
冬至睜開眼。
其實他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生怕看見的依舊是那列火車,那個龍深,那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與開始,而他已經沒有了唯一能夠證明自己與龍深有過交集的憑證。
入目依舊是一片灰濛濛的霧氣,膝蓋以下傳來疼痛感,他低頭一看,看見一團團流動的黑氣在啃噬他的衣物和皮膚。
那是一種叫潛行夜叉的低等魔物,冬至碰到過。
看見這些魔物,他反倒鬆了口氣,反手往後一摸,心頭更是大喜。
長守劍還在!
他再不猶豫,抽劍出鞘,劍光以一往無前之勢斬向魔物!
……
龍深的身體微微一震。
那半邊邪異的面容上,忽然流露出一絲怒色,鮮血從眼角流下,殊為可怖,連周身魔氣似乎都有些恐懼,怯生生不敢靠近。
另外一半面容卻依舊安靜平和,閉目無言。
「那本來就是為了他的性格和愛好所塑造的人生,他為什麼不肯繼續走下去?」波卑夜道。
龍深終於睜開眼,緩緩道:「因為那是假的。」
波卑夜笑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給他的也是真的,就算他的身體被魔物吃掉,意識也可以永遠停留在那個世界里,把那段美好的人生走完。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類,會拒絕我的好意。」
龍深也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因為,他是冬至。」
……
昆崙山,那棱格勒峽谷。
「已經兩天了。」宋志存道。
無須他的提醒,眾人也意識到這一點。
張掌教緩緩嘆了口氣,帶著濃重的疲倦,開口道:「封上缺口吧。」
何遇閉了閉眼,他沒有立場反對,也無法再反對。
所有人都已經堅持到最後一刻,陣法岌岌可危,已經無法再維持下去,而龍深他們一直沒有出來,這也意味著他們重見天日的希望也微乎其微了。
「準備,封印!」宋志存咬咬牙,高聲道。
兩天是他最後的底線,他必須為這裡所有人的性命,乃至整個世界的安危負責。
龍虎山的玉牌已經送至,作為替換鳳凰的鎮守靈器,它懸於陣法中央,光華流轉,隨著陣法啟動而徹底「活」過來,瞬間光芒愈盛,宛若星華璀璨,地月映天,又緩緩落下,最終化為巨石,將坑口徹底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