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近月樓台
近月樓台,鵬翅般在豢龍城的東南角塔樓上斜伸著。飛檐的角上,掛著古舊的銅鈴,風過時叮鈴陣陣,彷彿是在心上跳動的回憶,每一下都能深深印下烙印。
底下樹影重重,在夜風中婆娑搖曳。
樓台中站著個負手而立的身影,頭髮規整的扣在發冠里,玉立的容顏被月光打出一層光彩,可惜這張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人影就貼在樓台邊緣,彷彿一陣風過就會把他掃出去。
我提著繪了龍紋的燈籠一步步上前,范義手抱長劍遠遠立在樓梯下方,背對著這邊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自我回來后,他這個原本已經榮升大將軍的人又跑回來死活要求繼續做我的護衛。就連已經是二品女官的雀兒也吵著要幫我帶孩子。
他們一個個的都回到了我身邊。
「卧龍谷真是一處堪比仙境的好地方,碩果累累,鳥語花香。還有各種各樣的龍和活得瀟洒自在的人。若是當初我選擇留下,將又會是怎樣的人生?」那邊的人忽然開口,卻沒回頭。
我笑笑,將手裡的燈籠掛在樓台進口處的彎鉤上:「莫非,你這是後悔了?」
那人轉過來,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宛如浪濤飛卷過後沉靜下來的湖水,靜靜在月光下散發著屬於他自己的溫潤光華,此時的鳳青軼還是我們初遇時的芝蘭玉樹。
「無悔。」他笑,一手搭在身側的憑欄上,「一路坦途,是我的人生。一路波折,亦是我的人生。既然選了,就沒什麼可後悔的。我只是在暢想另一種人生。」
「暢想歸暢想,可別掉下去。」我走過去,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他輕笑出聲,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這就是你大半夜提個燈籠上來的原因?我乾女兒呢?還有她爹,放心讓你來這裡見我?」鳳青軼打趣道。
我縮回脖子翹了翹眉:「閨女現在睡得可香了,還不想讓我去打擾呢。至於狐狸,呵呵呵……」腦子裡忽然劃過他醉酒的模樣,趕緊甩了甩腦袋。
「我聽說你一個人提著壺酒往這邊過來,怕你喝醉了失足掉下去。到時候,我可賠不了他們一個常勝將軍。」我靠在憑欄上轉目看他。
此時,小娘我方想透徹鳳青軼和狐狸一樣,是一個有著「多面」的男子。不止是他,我也是一樣,有各種各樣的「一面」。
過去,我能看到狐狸的每一面。可我在看鳳青軼時,只覺得他是個脾氣好、有才華,還長得好看的芝蘭玉樹俏公子。卻沒有看見他凌厲肅殺的一面,還有那些我不曾見過的模樣。
流落卧龍谷,父親和將士們被人設計死於非命,埋骨荒野。他心裡藏著的那些不可承受之痛,我竟是選擇性的忽略了,想想,過去的我還真如狐狸所說——蠢笨得很。
我看得太過單一,所以固執的相信著他,甚至帶著厚重的依靠之意。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如今,我們都是在風停雨住后活下來的人。我亦能看到那個被「一面」掩蓋了的許多模樣,而且,更獨立果斷,比起過去的押上一切來拼個一席之地,現在這般平靜的對話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家城主大人肯定得高興壞了,他會親自住持祭祀大典,為我的死慶賀一番吧?」鳳青軼難得的開了句玩笑。
我朝那輪大眼睛一樣掛在夜空的明月瞄了一眼,撇撇嘴角:「狐狸他要真是那樣的人,當初就不會親自開口邀你來卧龍谷。你們兩個就是性子太倔。」
「不打不相識,不然怎麼跑來找你們幫忙了?」他笑。
不過,我卻笑不出來:「我聽祝嵐說,現在外面的形勢對鬼谷極為不利……沒有殺掉巫咸族長和三長老,我忽然有些後悔。」這不是逢場作戲的話,小娘我真是這麼想的。
在路上的時候,狐狸就說過巫咸族要是真的在天下佔有哪怕只是半壁江山,都會成為禍害。
那時要不是我們還帶著十八條受傷的龍,我又懷著景鑠,真該大肆搗亂一番再走。沒有龍,僅憑人是無法長時間和那些凶獸作戰的。
「他們也囂張不了多久,天下百姓每天都活得風聲鶴唳,戰戰兢兢。他們只是缺乏一塊有力的盾牌和一柄鋒利的長矛,否則定能不叫巫咸族踐踏人命。」鳳青軼幽幽說著,忽然轉了話頭:「你猜我是怎麼遇見晏初那小子的?」
龍族就是他們的盾牌和鋒利長矛?我還沉寂在思索他上一句話的狀態中,被他這麼忽然一問,竟是愣住。
「你從見面到現在都不問問那臭小子的事情,虧他還一路念叨你和你的夫君是怎麼幫他救了他妹妹和好兄弟的。」鳳青軼揶揄,還故意搖頭長嘆,「唉,真是替我的小徒弟不值。」
我眨了眨眼,驚愕道:「他是你的徒弟?!那小子運氣不錯啊!」
「是不錯。不僅能在凶獸的爪牙下活下來,還有膽子救我一回。不收他為徒,我都會良心不安。」鳳青軼無奈攤手,聲音卻是高興得很。
我乾脆躍上憑欄坐下,樂呵呵看著他:「怎麼樣?這個小弟子天資應該不錯吧?」
鳳青軼忽然朝我伸手,不過伸了一半又慢慢放下,輕咳道:「你還擔心我掉下去,你才是那個比較容易掉下去的吧?快下來,上面危險。」
「現在的我可不是過去的我了,不僅能馴龍,武功也錯,要不要試試?」我故意沖他揚了揚下巴。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卻很輕鬆。沒有負擔,亦無尷尬,我們兩個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在月下說笑、談論天下,時不時也抱怨一下不順心。
從他說要做景鑠的乾爹時我便由這種感受,有些東西已經不復存在,從羈絆和苦澀升華成苦盡甘來的珍貴情誼。
想必狐狸也是差不多的感受,才拉著高漸離把自己喝得興高采烈,跟個孩子似的在那唱卧龍谷的歌。我們是一群同生共死過的人,情誼早已融入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