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諸夏】第一百章

101 【諸夏】第一百章

?與男人簡單說了兩句后,花眠又蔫蔫地低下頭不肯說話了,只管埋頭把那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喝掉,就著又吃了許多剝好後放在手邊的溫熱栗子,等花眠抬起頭的時候,男人手邊剝掉的栗子殼已經堆成了小山,而她撐得覺得胃都頂著肺一般呼吸困難了。。

而此時,從皇宮中出來的車隊已經浩浩蕩蕩得沒了蹤影,花眠屈指敲了敲桌面:「華燈初上,不該讓佳人久侯,陛下該回宮了。」

玄極終於抬起頭,卻並不回答花眠的話,只是站起來,彎下腰湊近她,在兩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對方那麼近的距離,終於停下來:「天燈節為慶祝新帝登基而設,這滿大街的人各個歡歌載舞,有什麼道理卻要求朕孤家寡人,枯對寒霜冷月?」

第一次聽他自稱「朕」,花眠還挺有種微妙的感覺。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不跟他計較這自稱聽著有多詭異,也低下頭不去看他如此自稱時眼中的輕微嘲諷,眼睛盯著桌子一腳的污濁,像是看出了神。

此時玄極看著面前低著頭的人,心中略微感慨,若是放在別人那兒,他大可轉身離去或者乾脆比拼誰更沉默閉口一夜不談,然而如今面對花眠……

他也只有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走,你也別趕我,今日是我的大好日子,」說到這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一笑,「你哪來的錢在諸夏吃吃喝喝?」

他一邊說著一邊垂著眼,目光掃過桌子上那些許多零碎。

花眠眼睛眨了下:「……你給的金子,記得么?」

玄極愣了下。

花眠再接再厲:「……畢竟那是你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玄極向後退了退,那原本逼近花眠的環繞氣息消散了些……花眠抓緊時間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站了起來,從小象零錢包里隨便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在桌子上轉身要走,往外走了兩步便被人從后一把捉住手臂。

她微微側過身,臉上不露情緒地看著身後的男人,後者盯著她半晌,花眠不逃避地直視回去——

「放手。」

他掀了掀起唇角。

「不放。」

玄極拖住著花眠來到人群,來到個賣面具的小攤跟前停下。

那小攤販見來人氣宇軒昂,氣質不凡,自然招待得也特別熱情,將攤面上最精緻(同時也是最貴)的面具一一擺上來叫眼前的公子哥兒試了……只見公子哥一手抓著個姑娘的手臂,另一隻手握著面具頗為新鮮一般往臉上試戴,那姑娘則負責出言頂撞他——

「這面具是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才有資格戴的。」

「然後呢?」公子哥拿起一個孫悟空的面具往臉上筆畫了下,又放下。

「你這已婚婦男……」

「姑娘謬讚,我不記得我來得及娶你過門,真有這等好事,今晚咱們也不會在這拉拉扯扯,」玄極轉身,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花眠腦袋上的狐狸面具挺翹鼻尖,「你不愛人多的地方,正好宮裡清凈,我不會強迫你出來。」

花眠仰著腦袋,躲過了他的手指。

幾分鐘后,玄極比照著花眠腦袋上的面具選了個公狐狸的面具。

往臉上一戴,只見這位公子哥又做出個叫小攤販眼珠子脫眶的事兒——只見他轉身對身後那姑娘理直氣壯道:「你給,出來時候沒帶錢。」

花眠:「???」

花眠:「你好意思么?」

玄極:「那也是我的銀子。」

花眠:「你自己給我的啊。」

玄極:「後來我也知曉了金錠在現世等同貨幣價值,這一錠金子足夠我繳納十餘天客棧宿費……」

花眠:「……給了前未婚妻一些金子,分手了又鬧著要要回去,如此一毛不拔,你也就是在諸夏你的地盤說啥是啥,放了現世,你這是要上北美吐槽君的——」

玄極被花眠的小氣吧啦模樣逗笑了,做出「非買不可」的架勢取了那精緻面具戴在臉上又遮蓋住了笑容,然後轉過頭用面具之後一雙漆黑的眼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伸手將她腦袋上斜戴的狐狸面具拉下來,屈指輕輕敲了敲面具凸起額處:「少廢話,給錢。」

「……」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花眠碎碎念著掏出小象零錢包數銀子給小攤販,待小攤販看夠了熱鬧又收了銀子,連聲道謝之中,花眠忽然感覺到男人的視線又落在了自己的小象零錢包上——

背脊一涼,不好的回憶席捲而來,花眠警惕地瞪著男人,同時伸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小象:「不給!」

玄極大約是在面具之後沉悶地嗤笑了聲——此時他的下屬若是看見大概又要驚訝——直至今日登基稱帝,在那足以俯首諸夏高位坐穩,他也不曾笑得與現在一樣多。

「笑什麼,拿了我的小青蛙還不夠,現在又打我小象的主意……」

「女子與心上人以荷包相贈,」玄極的聲音從面具身後傳來,「怎麼偏偏你如此小氣。」

「……」

…………………………因為窮,人本就是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五斗米折腰而生,你這含著金勺長大的公子哥兒懂什麼!

花眠哼了一聲,不理他,擰過腦袋往人群里走。

因為下午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與周圍格格不入,花眠特地買了件仿白狐毛領大紅綴花緞面棉襖套上,再配上原本穿的長裙,走在人群之中也總算不覺得突兀——此時看在玄極眼中,只見她尖細下顎藏在蓬鬆柔軟的仿狐狸白毛中,那火紅的衣裳面料將她的面頰襯得氣色極好,長裙之下每一步都露出棉靴的一個腳尖……

在諸夏,只有孩童才在冬日穿棉靴以禦寒。

玄極卻並未覺得花眠此裝扮有什麼不對,反而在瞅見她腳上棉鞋后眼中又浮上縱容與淺淺笑意,連忙加快了步伐跟上已經走入人群的她,大手一伸順便替她擋去了即將要撞上她肩膀的人群——

「我還以為你厭惡我沾染那些許多權術之事,這次必不會來。」

走在前面的人聞言一頓,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她把臉擰了回去,直視前方。

「錯了。你為帝王,與我並不相干,我既不厭惡,也不欣喜,」花眠放緩了腳步,又回頭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男人,街邊燈火之中,她目光清澈明亮,「我會來,只是想親眼看著你走上那個位置。」

「何故?」

「你我之間,本來與這些事並不相干,誰知道緣起於此,緣滅於此,說來嘲諷,彼此相忘之後,居然再次因此在現世相逢,又有了那麼多後來的故事。」花眠嗤笑一聲,說不上是喜是悲還是無奈,「這樣一來,好像忽然所有的一切都和那把椅子掛上了勾——」

「花眠……」

「所以,今日你終於得償所願登上那個位置,我便想要來看看,還有——」

花眠言語之間,忽然一頓。

此時兩人已經步上一座石橋,只見石橋之上,有一群群戴著面具的官家貴女,身著華服,立於橋上竊竊私語時而發出含蓄鬨笑;

而不遠處,卻是一群風度蹁躚的少年郎匯聚在一起,其中有一人身材修長,被簇擁在中間顯然為首,花眠掃了一眼,便認出那人就是戴著面具的上官濯月。

在眾人推及之中,其中一名少年被推了出來,臉上的面具歪掉路痴他紅得像是煮熟蝦似的臉,他看了不遠處那些姑娘一眼,然後像是鼓足了勇氣,踉踉蹌蹌地衝過去——

待那些姑娘們一陣騷動,他在人群前停下步伐,手足無措地說了些什麼,然後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這時候,那群官家貴女之中,人群的後面也走出個頗為顯瘦矮小的姑娘,她低著頭來到那少年郎的跟前,然後也小聲說了些什麼……

最後緩緩摘下面具。

少年郎欣喜若狂,臉上瞬間大有「人生得志」之勢,在眾人鬨笑之中不管不顧牽起那姑娘的小手拉著一路狂奔而逃,那姑娘「哎呀」一聲只得被迫無視身後姐妹的鬨笑拎著裙子跟著這冒事少年跑走——

便是又一對佳偶天成,美好姻緣,於這日誕生。

花眠伸長了脖子,看得有趣,因為做劍魂時不接地氣,做現世人時參與了一百多次電視劇拍攝卻也沒見過活生生的古人,如今一看總覺得自己免費圍觀了一出演技絕佳的舞台劇,心中也是頗為高興……

「還有什麼?」在花眠身後,玄極卻沒心情顧及那些痴男怨女的情情愛愛,只想把自己的爛攤子收拾乾淨。

「……你別吵。」

花眠墊著腳趴在橋邊,看著那少年郎拉著心儀的姑娘下了橋,在橋邊的攤子上,買了一支臘梅,一盞水燈,一盞孔明燈,一股腦塞進那個姑娘的懷中——

只見那姑娘紅著臉接過這許多東西,又將河燈在橋邊的蠟燭架子上點燃,將河燈放入水中……此時河面之上,已經漂了千千萬萬盞水燈,燭影搖曳,映照水面星星點點,細微波瀾之中,猶如有人打碎了天上裝繁星的沙漏,讓那銀河之沙落入凡塵。

河邊處處是蹲在河邊小心翼翼放燈少女,看著屬於自己的河燈飄走,她們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許願,讓橙色的燭火映照亮她們的精緻妝容——

在她們的身後,是沉默守在她們身後的少年們。

少女看著河燈搖搖晃晃飄走,少年立在河邊,眼中卻只瞧著自己的心上人。

河岸邊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孩童手持各形燈籠追逐打鬧;

孩童身後有婢女庇護追逐;

婦孺持水燈、梅枝兜售,有三五個小吃攤臨河畔而設,攤位之上均熱鬧非凡……夜色之中,好像什麼規矩與身份地位觀念都變得輕薄,富貴人家與尋常人家混淆同桌而坐,倒也瀟洒自在。

這一夜,這皇城之中是這樣的繁茂與歡樂安寧。

此時如若有畫師席地而坐,執筆而畫,那大概放眼望去,每一處景,都是一副盛世之圖。

……他的盛世。

花眠微微眯起眼,稍一停頓,而後轉身三兩步走下橋。

也從一名老嫗手中買過一盞河燈,一盞孔明燈,將河燈放入水中,並不許願,只是獃獃地抱著膝蓋看它飄走,最後混入千萬盞水燈之中,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

玄極立在她身後:「許願?」

花眠:「人生美滿,無願可許。」

玄極:「我不信。」

花眠:「……」

玄極:「許個天下太平也好。」

花眠蹲在地上,挪了挪屁股回頭看了身後門板似的男人一眼:「你今晚話真多。」

玄極居然也不生氣。

花眠想了想,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支圓珠筆,在手中那盞孔明燈上刷刷寫下幾個字,扣好了燃燒的蠟,拎著燈走向橋旁的蠟燭架子——

玄極:「寫的什麼?」

花眠手藏了藏:「不告訴你。」

一邊說著。一邊自己抖開孔明燈放飛。

仰頭看著那盞燈晃晃悠悠飄升至上空——

然後人群忽然響起一陣驚叫。

花眠目瞪口呆看著身後那位一躍而起,借旁邊大樹樹冠之力一蹦十餘米高,身似飛燕,長臂一伸,直接將她放飛的孔明燈中半空中穩穩摘下!

……………………還有這種操作?!!

「易玄極!!!」

反應過來之後,花眠咬牙切齒咆哮那人名字——

「虧你還是什麼諸夏帝王,要臉不要,尋常鄉野匹夫都比你識趣!」

花眠咆哮之中,男人已經穩穩落地,手中孔明燈還正亮到極致,被如此摧殘也沒燒壞,他拎著那盞燈微微眯起眼看了看上面寫的字,只有簡單八字——

【願天下安,願吾主安】。

玄極有一絲錯愕,指尖一松,那盞燈便搖搖晃晃飛上了天,這一次是真的一頭扎入燈群之中,無可辨認。

他仰著頭怔怔看著。

「你為阻止第三處封印落入鎖妖塔手中,也為這皇城成千上萬百姓,最終祭出無歸劍,挽救生靈無數,本就從未做錯什麼,如果換做是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者隨便一個路人的位置,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花眠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但是對我來說,這卻是一道沒有正確答案的題,怎麼答,怎麼選,都是錯。」

玄極轉身看著花眠,只見她微微仰著被凍得有些泛紅的面頰,認真地看著自己,她眼中倒映著天邊萬千燈火,璀璨如星辰……

「原本我只是準備來看看你登上皇位,就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但是在你坐上那個位置,受萬民朝拜,我才發現,我大概還有想要親眼見證的東西——」

她停頓了下。

「你無論如何,願以我無歸劍兄妹二人也要換來的盛世安寧,我要親眼見證。」

花眠語落,只見男人眼中忽然鋒芒驟聚,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以無歸劍鞘的身份,主人生,劍鞘生;主人亡,劍鞘碎。」她牽了牽裙擺,溫柔卻又絕情,用幾乎揉碎在寒風之中的細碎聲音低低道,「僅以劍鞘之身行此一事。」

那輕飄飄的一句話,彷彿是夾著冰霜細雪而凝成的薄刃——

玄極還記得,她最初成形,喚自己為主人,語氣之中帶著的羞澀與憧憬;而今日,那一聲主人,卻冰冷而疏離,充滿了他從未想過在她身上要看見的堅強與豪邁壯志……

他忽然意識到,原來那日在祭劍台,他身後有萬民俯首,她懷中抱著滿身鮮血的無歸,兩人只是一個瞬間的對視,他們已經走上了背馳的路——

而如今,恍然醒悟,原來已經走得很遠。

「如此,甚好。」

他取下臉上面具,向著她伸出手,嗓音低沉沙啞,像是轉瞬之間蒼老十餘載——

「走吧,我帶你回浮屠島,曾經答應過你要帶你看浮屠玄鯨,看峭壁之下花海……我對你諸多許諾,無一再有機會實現,無論如何,這最後一件,總該讓我做到。」

花眠稍一猶豫,最終還是取下自己臉上的面具,將手放入那平攤的大掌之中——

此時兩人身後,深山之中,子時鐘聲響起,鐘聲如磬,悠遠雄渾,響徹天際……

煙火升空,照著黑夜璀璨如白晝。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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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犯桃花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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