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先生說
第一大廳四周有數百根巨柱。
柱子上攀附著各種形態兇狠的魔法生物，從巨龍到比蒙，再到檮杌、窮奇、乃至旱魃，等等，不一而足。
平日里，這些雕塑總是不憚於向年輕巫師們展示它們的罪孽與凶戾氣息。但今天，所有雕塑都變得慈眉善目，彷彿一隻只小白兔般無辜且可愛。
相對於此刻位於大廳里的某幾位古老者而言，它們確實如小白兔般無辜與可愛。
巨柱之間，連接著灰色的石制圍欄。
很快，在教授們的指引下，第一大學的年輕巫師們分流進入不同樓層的圍欄后。有了游廊與圍攏的遮掩，起碼他們能在這些巫師世界的偉大存在面前堅持更久一些。
密密麻麻的人群離開后。
第一大廳立刻變得空曠了許多。
但鄭清卻絲毫沒有寬鬆的感覺，依舊覺得大廳里無比擁擠——誠然，七位古老者各自佔據著一片區域，每個人之間都拉開了很大的距離，但有如實質的氣機卻如沸水頂開壺蓋般，不受控制的向四周逸散，相互碰撞間，綻放出一條條絢麗的光帶。
鄭清抱著法書站在那些流淌的光帶里。
竭力挺胸抬頭，不想露怯。
與之相比，站在先生另一側的利維坦就沒有什麼『熟人包袱』了，含胸低首，毫不畏縮的露出了畏縮模樣。
先生位於禮堂中央。
並沒有像開學典禮上的教授們那樣，在露台上面對全體師生。
而是如同一位普普通通的教授，站在講台上，上一節普普通通的課，沒有情緒渲染，也沒有伏筆鋪墊，就那麼語氣溫和著娓娓道來：
「——巫師世界有一類魔法，叫時間循環的，大概是截取一段時間迴路，把一個人困在這段時間裡，讓其無限循環，不得解脫。
這個事情是很可怕的。
因為當你陷入這個循環，生命的變數就立刻從無限可能收斂到唯一，你在這一段時間裡可以做出無數選擇，但最終的結果都是『再來一遍』。
很多巫師陷入這道魔法后，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理智，他們會從鎮定自若，慢慢開始焦躁，不安，繼而性格大變、精神錯亂——和善的，開始胡亂殺人；怯懦的，開始奸淫擄掠；殘暴的，痛哭流涕改悔；邪惡的，吃齋念佛拜神——這是很多人在絕望時都會出現的狀況。
為什麼會絕望呢？
因為當你每天一睜眼，今天做的所有事情，所有經歷，都跟昨天相差無幾，你都了熟於心的時候，生活對你就失去了大部分意義。
這是生命的大恐怖，所以讓人絕望。
世界上絕大部分人，生命的大部分時光，其實都被困在相似的循環中，每天吃飯、睡覺、讀書、工作，枯燥而又乏味，無止境的循環了一天又一天，直至死亡。恐怖嗎？聽上去很恐怖。但真的恐怖嗎？習慣后，其實也沒有那麼恐怖。誰還不是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呢？對記憶只有幾秒的金魚，或者忘性大的人來說，這樣渾渾噩噩的快活日子，他可以一直過下去。而對意志出眾、記憶出色、有理想甚至野望的人來說，這樣的日子才是可怕的。
如果這種情況下獲得永生，那絕對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懲罰了。」
說到這裡，先生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讓圍欄過後的年輕巫師們稍微思考一下，他的目光在紅袍子、白袍子、黃袍子與藍袍子上一一掠過，然後重新開口：
「——能進入第一大學的年輕巫師，都是魔法世界的精英。你們或者有出色的記憶，或者有驚人的天賦，或者勇氣超人，或者意志過人……很多人都抱著要成就一番大事的心態來到這所學校。所以，我希望你們在學校的時候，可以嘗試跨出『時間循環』，探索未知的世界與世界的未知，因為只有未知可以打敗一切枯燥乏味的未來。
就像現在的我，也將進入新的未知，想想就讓人高興。」
他露出愉快的表情，禮堂里其他人的表情卻各不相同——古老者們保持著固有的威嚴與沉默；教授與校工們神態凝重，表情嚴肅；而絕大部分學生則懵懵懂懂，並不清楚校長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高階巫師們並不打算向年輕巫師解釋更多。
先生話鋒一轉，又從另一個角度開始提示風險：「——但探索未知並不意味著魯莽與冒進。占星學告訴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就像星星的運轉，是呈線性的平滑軌跡，不會由突兀起伏。而一旦軌跡出現巨大偏差值，就意味著災難。
大巫師赫拉利在他的《巫師簡史》里曾經舉過一個有趣的例子，就是有一類童話橋段，講的是銅壺或者河底鑽出一個精靈、神仙或者妖怪，答應滿足路人的三個願望。這個橋段很多故事裡都有，但通常，這些故事的結局都不是那麼美好。主人公常常會因為自己的貪婪與愚蠢而被懲罰，變得一無所有。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偏離了命運的軌跡。
占卜學有一門叫『罫線占卜』的，可以很直觀的描述這種情況——如果巫師的運勢在短時間內出現巨大波動（不論向上還是向下），都會受到原本命運線的巨大拉扯力，遭殃的會『否極泰來』，走運的會『樂極生悲』——正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就是這個道理。
一個對世界真實知之甚少的巫師，憑藉自己對世界的幻想，去許願，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因為你們想象中的世界，與這個世界的真實，相差甚遠。很可能你祈禱的對象，正在思考怎樣料理你們美味可口的靈魂。
見過傳奇，你們才能知道傳奇的威能。
見過星空，你們才會知道星空的危險。
見過古老，你們才能理解古老的力量。
今天，我把古老帶來給你們——祂們來過，你們見過，所以真理與未知對你們來說不再是霧裡看花，水中撈月——現在，各位教授與學校工作人員，帶著一到四年級的學生有序離開。傳奇級別及以上的巫師留一下。
嗯，鄭清同學也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