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死(一)
四年前。
他說,「若得朝凰為妻,李熠此生絕不相負。」
那個人的眉目間,柔情繾綣。他問我,「朝凰,你可願意嫁給我。」
我叫沈朝凰,江城沈氏一族嫡女。十二歲學成下山,便認識了他,那時,他還只是大策先皇身邊最不得寵的西林王。
「如今我雖然一無所有,可是朝凰,我李熠向你發誓,他日我定以大策金宮玉瓦襯你,絕不會叫你吃半分苦頭。你會是我唯一的妻……」
他曾說過這樣的話。
可誰知道,四年後……
「娘娘。」紅蓮匆匆忙忙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我的榻邊,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紅著眼眶,「娘娘,他們說,今日陛下把二小姐接進宮了。」
我正撐著額頭倚靠在塌上淺眠,雖知道這件事早晚都會發生,但我還是心涼了一番。
睜了睜眼睛,看了看紅蓮,我慢慢又將眼眸輕垂下。
李熠,你終究是負了我。
「娘娘……」紅蓮很是不甘心,她湊到我腳邊來。
「入了宮又如何,若無本宮鳳印蓋在那賜封的詔書上,她照樣名不正言不順。」我不得已重新睜開眼睛,眼底渾濁不清,心口在痛,我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將死的老婦。
寢宮的大門不等通傳,就被人一腳踹開了。虞戰大搖大擺地從外面走進寢宮來,他輕蔑地瞧向我們,冷笑道,「如今環宮易主,王後娘娘該不會還當自己是風頭正勁呢吧。」
「虞統領!你怎能如此同娘娘說話!」紅蓮護主。
虞戰本是我娘親母家兄弟的兒子,昔日虞家因我而相助李熠奪得王位受及恩賜,如今李熠獨卻與我異母庶妹勾搭到了一起,太后親下旨以養病的名義,將我送到了王宮外的離宮軟禁。現在她弄出了身孕,李熠也樂得將她接入宮中。
她若是生下兒子,那便是會是李熠的第一個兒子。
四年的感情,如今竟變得如此狼狽不堪。虞家見勢倒戈,紛紛賣她幾分薄面,逼我交出鳳印,好讓她正大光明地入主環宮。
「娘娘?」虞戰大笑,「那就讓你的娘娘趕緊起身來迎,陛下新得寵的夫人。」
她來了。
「你!怎有王后迎她之說!」紅蓮欲與之爭吵,虞戰不屑一顧地轉身走了。
「阿姐!」未有多會兒功夫,沈秀荷已經疾步走了進來,她飛也似的撲到了我身邊,「姐姐,小妹今日才得知姐姐病得厲害,小妹……」
我斜靠在塌邊,看著她嬌艷欲滴,微紅的眼眶嵌著那一雙可憐又無辜地大眼,紅蓮被她身邊的婢女擠到了一旁。
跟著她一起來的婢女替她說道,「娘娘,我家娘娘今日一進宮,便急著尋您……」
我伸手捏起沈秀荷的下巴,這一舉動嚇壞了旁人。我卻如無物一般,「本宮的環宮,你住的可還習慣?」
沈秀荷的臉色愈顯得有些發白,她瞳孔深處那深藏的野心在蠢蠢欲動。可她絕對是個頂聰明的人,攀上了我的手,「阿姐說的是哪裡的話。」
我捏緊她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氣,「哦?這麼說,你沒有住進本宮的環宮了?」
沈秀荷啞口無言,她飛轉的神色,似是想要把這件事隱瞞過去。「阿姐,你可是在怪小妹嗎?」
「對,就是在怪你。」我如今的聲音聽起來竟是無比猙獰,連我自己都厭惡得不行。只是眼前的人讓我更加噁心。「你若是想在本宮這裡裝個可憐,博個同情,以為本宮就會心軟將鳳印交給你。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的笑聲回蕩在寢宮內,陰冷至極,令人毛骨悚然。
四年,我當真是信了他的鬼話,以為他一心付在宏圖霸業之上,是想要還我金宮玉瓦的承諾。我跪求爹爹和外祖父幫他,跪得磨破了腿,終是求得他們相助於他。這一路走來披荊斬棘斬除異己,使他這一個當年最不受器重的西林王,坐上了王位。
「阿姐已是大策的王后,即使小妹進宮也斷不敢撼動阿姐分毫,可阿姐為何獨容不下小妹呢?」沈秀荷見動之以情不管用,便開始曉之以理,「阿姐,今日若不是小妹,也會有別的女人得陛下寵愛,陛下早已不復當年與你許下諾言的那個西林王,還請阿姐顧念大局,莫因小妹而失了陛下最後的耐心。」
我輕笑。「今日若不是你,也會有其他女人?」
心裡愈發苦澀,「你們,當真想要本宮的鳳印嗎?」
沈秀荷滿心的期待都寫在了臉上,一副欲得逞的樣子。
「讓你的陛下來見我,我自會把鳳印,還給他。」我用沙啞如惡婦的聲音如是說,放開了她的下巴,然後轉過身去,再不理會她在我床榻前做些什麼。
這些人的算盤倒是打得好,如今扶持這一位身懷有孕的沈家庶女上位,奪我鳳印,占我環宮,倒比輔佐我這位萬年不得寵的王后,更是精明。
沈秀荷走了。
我又是昏昏沉沉的,紅蓮哭倒在病榻前。
隱隱約約地,我做了一個夢裡,夢裡回到倉珏山上,婆婆問我,是否執意下山。這一次,我偏就沒能如初時般的那麼肯定。
恍惚間醒來,淚暈濕了枕邊一片。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果然看到了李熠。
如四年前一般的風姿綽約,意氣風發。高聳的玉冠,綉著精緻龍紋的暗藍色長袍,如今他再也不是那個任誰都可以刁難的西林王了。我淺笑著,「紅蓮,我看到李熠了。」
大策上下,獨我敢直呼他的名。
這曾是他給我的殊榮,他牽著我的手,受盡這大策群臣的朝拜,我與他一同走過皇宮大殿前的那條漫漫長路,他說,朝凰,我只是你的李熠。
紅蓮跪在一旁,顫顫巍巍地不敢抬頭。
映著那搖曳的燭火,我終是看清了他的臉。是他,他真的來了。
李熠坐在床榻邊上,動也不動,再無昔日那般悉心。我身子弱得緊,想要坐起來都極費功夫,斜斜地靠在床榻邊上,看著心底的愛人,「何時來的?怎也不叫醒我。」
他不再那麼溫柔地答我,朝凰,我喜歡看你的睡顏。
我下意識去遮掩自己如今殘敗的容貌,我知道自己再不復盛時般的容顏,我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得像個令人厭惡的老婦……嘆了口氣,這一切都過去了。
「秀荷已經懷了寡人的孩子。」李熠的一句話徹底將我打入萬劫不復。「朝凰,你要如何才肯交出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