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百五十章 江南歸去
太安七年,西北戎狄大舉來犯,因軍中能征善戰將領大多年邁體衰,後起之秀雖有,奈何實戰經歷未免不夠,在軍中資歷尚輕,無法號令百萬大軍,是以年僅十五歲的皇帝瀾琛毅然決定御駕親征,百官想起十幾年前一去不復返的四皇子瀾煦,一時膽戰心驚,生怕歷史重演,因而百般阻攔,然前方形勢危急,戎狄勢如破竹,眼看京城岌岌可危,在此時,鎮國大長公主一錘定音,命百官上摺子恭送皇帝率軍出征。
三月後,皇帝全勝而歸。
:「娘,快些,再快些,皇帝哥哥就要進宮門了。」
長長的甬道上,一個身著櫻桃紅掐花對襟錦襖,梳著雙髻的小女孩牽著華服女子的手急急向宮門外走去,後頭跟著幾個內侍和宮女。
:「瞧你這一頭汗,皇帝哥哥總要過來的,急什麼?」花朝愛憐道。
小女孩正是凌徹與花朝的女兒凌樂兒,年方七歲,她高高的額頭,一雙明若秋水般的眸子滴溜溜的極是惹人喜愛,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樑酷似了她的父親凌徹,頸下掛著黃燦燦的金項圈,底下墜著一塊滑若凝脂,觸手生溫的彎月形羊脂玉佩,閃著溫潤的光澤,正是凌家傳世之寶玉含月。
宮門外震耳欲聾的炮聲,花朝知道那是百官在迎候琛兒。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樂兒歡喜的甩開娘親地手就要向宮門外跑去,口中還叫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樂兒。」
花朝及時拉住她,俯下身子細細為她整理著項圈下的絳色流蘇,又打量了半晌才含笑道:「好了,去吧。」
樂兒正不耐,轉眼卻見一個明黃的身影朝這邊大踏步走來。喜不自勝的奔了過去。
:「您還是這樣小心。」月娘嘆道。
花朝的目光緊緊跟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淡淡道:「外頭百官都在呢。您也知道,樂兒的存在並沒有幾個人知曉,她畢竟姓凌,這個姓氏會觸痛大臣們最敏感地心思,我亦是不得已。」
:「是。」月娘道。
說話間,瀾琛已抱了樂兒走來。
:「奴才們見過皇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瀾琛放下樂兒,正要俯身朝姑姑跪拜下來,早被花朝一把攔住:「快起來。」
:「姑姑可好?」
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花朝欣慰地發覺自己眼中的小皇帝是真的長大了,渾身都透著一股君臨天下的氣魄,:「聽到你打勝仗了消息,姑姑歡喜極了,怎會有不好?」
:「皇帝哥哥。那樂兒呢,樂兒有沒有長高?」一旁的樂兒扯著哥哥的衣袖稚氣道。
瀾琛爽朗一笑,抱起樂兒,寵溺道:「我的樂兒長了好高呢。」
:「真地?」樂兒明媚的笑起來。
月娘笑道:「皇上,公主,已擺了宴。還是回宮去吧。」
:「哥哥,小安子給我扎了一個好大好大的風箏,是鳳凰,好漂亮的。」
:「真的?過會拿給哥哥瞧瞧,是不是真的有我們樂兒說的那樣漂亮。」
:「哥哥,娘讓人在御花園給我做了鞦韆,樂兒打的好高地,一點都不怕。」
:「是嗎?我們樂兒好厲害呢。」
次日。
是樂兒的七歲生辰,蕭桓和傅雲珠早早帶了清揚進宮來看樂兒,兩個孩子數日不見分外親熱。幾個大人在屋裡喝茶閑話。樂兒早拉了清揚到外頭玩雪。
:「真快,樂兒都七歲了。」傅雲珠感嘆道。
花朝抿了一口茶。望著琉璃窗外奔跑的女兒淡笑道:「是啊,一復一日,若沒了她,不知道怎樣難捱呢。」
:「樂兒,她,有沒有問起王兄?」傅雲珠試探的問道。
花朝微微搖頭:「她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親,宮人們又不曾提起,琛兒亦是沒有父親的,也許,她到現在還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有個父親呢。」
:「姐姐。」傅雲珠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蕭桓用眼神制止了,遂起身笑道:「外頭這樣大的風雪,兩個小鬼頭也不曉得冷,我出去瞧瞧。」
待她去后,花朝方道:「為什麼不讓她說?」
:「皇上,已長成了。」蕭桓沉默許久方道。
花朝端著茶碗地手一震:「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能為他做的,該為他做的,都已夠了。」蕭桓對上她的眸子,意味深長道。
花朝茫然的望著窗外皚皚。
暖閣里籠著沉水香,被暖氣一熏,越發香氣馥郁。
兩個都沒再做聲。
:「皇上怎麼站在外頭不進去?」月娘從廊子上走來,驚奇道。
花朝揚起臉,只見琛兒立在門外怔怔看著自己,不由站起身來,正待叫他,他卻一扭身子去了,花朝正待追上去,卻被蕭桓攔住,篤定道:「讓他去吧,給他一些時間,皇上天資過人,定然會想明白。」
是夜。
樂兒偎在花朝懷裡聽故事,這一天早已是累極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花朝小心翼翼的給她蓋好錦被,揉著肩頭走到暖閣去,宮女已在几上鋪好了宣紙,花朝盤膝坐在軟榻上,凝神定氣拈起狼毫一字一句抄起經書來。
:「姑姑。」
花朝抬眼望去,是琛兒來了。
:「坐吧。」
花朝沒有起身。亦沒有停筆,只是淡淡道。
:「姑姑為何要抄這些,聽宮人說,姑姑夜夜如此。」琛兒立在原地,眸中滿滿皆是困惑。
花朝手一頓,只道:「夜太長了。」
:「姑姑。」琛兒只覺心彷彿被狠狠刺了一下,這淡淡四個字卻似滴水檐下掛著的冰凌。生生刺進心裡最柔軟地地方,痛得人張不了口。發不出聲。
花朝道:「預備一直站下去嗎?」
琛兒在她對面坐了,卻不再言語,只是對著燭光猶自出神,宮女悄無聲息的進來沏了一壺濃濃地熱茶,琛兒抿了一口,不覺擰起眉頭,只覺苦到了心裡去。再見姑姑卻面不改色地喝了,彷彿口中不過是一盞清茶罷了。
這一瞬,琛兒像是突然明白,也許姑姑的心比這茶還要苦,以致絲毫覺不出茶苦。
雪落無聲。
已三更。
擊柝聲凄涼地回想在重重宮闈。
:「彩兒。」待花朝抄完十頁經書,揚起臉來,卻不見了對坐地琛兒,遂叫道。
小宮女應聲進來:「是。公主。」
:「皇上什麼時辰走的?」
:「走地有一會子了。」
:「哦,下去歇著吧。」花朝從軟榻上起身,不覺卻發現琛兒方才坐過的榻上落著一張薄薄地宣紙,順手拿起來,卻只有不過寥寥數字:「江南,歸去樓。」
沉寂空曠的殿中。
花朝跌坐在地上。手中握著這張薄紙失聲痛哭。
一輛素色馬車出了皇城,徑直往江南而去。
鴻福客棧中。
:「主人,您要找的人屬下已經找到了。這些年來,他在江南開了一家歸去樓,與京城中的一模一樣,每隔三五日,定要在雅座內,一呆便是一日,日落時分方離去。」黑衣人恭敬對面前的女子道。
女子嘴角浮現一絲微笑:「知道了,你去吧。」
黑衣人施禮而去。
次日。
歸去樓雅座中。
玄色長袍男子臨窗而坐。花梨木圓桌上擺著一壺酒。一壺茶,兩個盅子。男子將倒了茶的盅子放到對面。自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眸中滿是柔情。
忽然一聲敲門聲驚醒了他的回憶。
:「誰?」他不悅地蹙起眉頭。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走了進來,站在男子的面前,好奇的打量著她,這個小小的女孩不過七八歲的樣子,身著大紅羽衫,頸中掛著一隻黃燦燦的赤金項圈,長長的睫毛不住地忽閃著,眉眼間似曾相似。
:「你是誰?」男子斂去冷冽的怒容,蹲下身子溫言道。
小女孩咯咯笑道:「我是樂兒,凌樂兒。」
:「凌,凌樂兒。」男子受驚一般怔怔看住女孩。
女孩撲閃著黑亮的眸子:「你是誰?」
:「你從哪裡來?你的父母呢?」男子顯是不願回答,只柔聲問道。
女孩撅著嘴道:「我和我娘從好遠好遠的地方來,我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爹,我娘說我爹每隔幾日就在這裡,所以讓我到這兒來找我爹。」
:「你娘她人呢?她還說了些什麼?你爹他為什麼要離開你們?」男子雙手微微顫動著。
女孩歪頭想了半日:「我娘說,我爹是這個世上最笨的大傻蛋,她說爹心裡有一些事情沒有想明白,所以他要獨自到一個地方好好地想清楚,想明白,等他放下了那些事,娘就會帶著我去找他的。」
:「樂兒。」男子將小女孩緊緊攬在懷裡。
女孩探出頭來,綿軟小手試探的撫著男子的臉頰:「你哭了?為什麼?」
:「樂兒,告訴我,你娘在哪裡?」男子心急如焚道。
女孩笑道:「娘說,她在爹的家裡等著我們。」
男子高高抱起女孩:「來,我們去找娘。」
:「可是,爹的家在哪裡呢?」小女孩迷茫道。
男子在女孩額頭上印下一吻,含笑道:「寶貝兒,爹帶你回家。」
幾日後,皇帝聖旨昭告天下:鎮國大長花朝公主病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