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懸賞通告
馬哥姓馬名坤,乃是三班衙役的首領,因唯縣令馬首是瞻,所以很得縣令的囂重,是縣令跟前的紅人。別說鄭浩然僅僅是個不入流的書役,就是八品的縣丞,九品的主薄,這些正兒八經的官,見了他也得給三分面子。
馬坤聽到有人喊他,便停下腳步,回頭看清是誰叫他,喜道:「原來是鄭兄弟啊!你來的正好,免得我再往衙門跑一趟,去找其它識文斷字的秀子。快隨我去見縣令大人!」
鄭浩然忙道:「不知何事?望馬哥透露一二,我好有個準備。」
馬坤道:「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那位鎮撫大人的事!」
鄭浩然道:「鎮撫大人的病又加重了?」
馬坤道:「什麼病又加重了?是傷又加重了!」
鄭浩然愕然,道:「衙門裡都說,鎮撫大人患了重病,怎麼又成傷了?」
馬坤一愣,不知鄭浩然說的是什麼意思,略一思索已知其中緣由。錢鎮撫負傷之後,縣令大人嚴令不得外傳,除了幾個當官的以及他外,其它人並不知情。大家不知寅賓館發生了什麼,以訛傳訛,便傳成鎮撫大人重病了。只聽鄭浩然接著道:「馬哥,無論是重病還是負傷,我並不懂岐黃之術,您帶我去見縣令大人有什麼用?」
馬坤道:「誰讓你去給鎮撫大人治病了?就算你懂岐黃之術,醫術還能高明過劉醫官?你若能高明過劉醫官,早成了咱們縣的醫學訓科,又怎會是個小小的書役?別胡亂猜測了,縣令大人讓我找個筆把式,寫一份懸賞通告。」
一聽是寫通告而非治病,鄭浩然長舒一口氣。繼而他又想,自己雖與縣令大人同在一個衙門裡辦公,可他僅僅是最底層的吏房書役,與高高在上的縣令大人,除了每日點卯之外,再無其它交集。雖說每日都可見上一面,可點卯之時,幾百號的人,烏烏泱泱站在堂下,縣令大人雖聽到鄭浩然這個名字,也聽見有人應諾,但到底知不知道鄭浩然是誰都是一個問題。今天寫懸賞通告是個機會,如果他能把這份通告寫出花來,給縣令大人留下深刻印象,以後往上提拔那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怎樣才能把普普通通的一份懸賞通告寫出花來?除非明白前因後果,寫起來便下筆如有神了。想到這裡,他道:「馬哥,不知鎮撫大人如何負得傷,傷情又有多嚴重,為何劉醫官都醫治不好!還請馬哥明示,我也好有個準備,把懸賞通告寫好。」
馬坤本不願述說詳情,畢竟縣令大人之前曾有嚴令。他也知縣令大人之所以會有此嚴令,那是不想把消息傳到布政使大人的耳中。可想到通告一出,所有人都知鎮撫受了重傷,縣令大人之前的嚴令也就作廢,不如賣給鄭浩然一個人情,於是把前因後果給鄭浩然講了一遍。
兩個人並肩而行說著話。他們一個以為李飛白穿著長褂,是鄭浩然的同僚,此時已前往縣衙當差去了。一個心中只想著如何把懸賞通告寫好,一時竟把李飛白忘了。李飛白不知伙房在什麼地方,只得不遠不近跟在兩人後邊,把二人的對話聽了個完整。
原來,鎮撫大人錢子俊數日前來濟源之後,縣令大人陪著逛了幾個知名的景點,可錢子俊的心並不在遊玩,而是聽聞山裡有豹子,他是來打豹子的。他有意無意提了幾次,可縣令大人如何敢讓這個貴家公子犯險,說什麼也不同意。
錢子俊並不聽勸,一天早上獨自進山去打豹子。縣令大人得知消息之後,急派馬坤領著快班衙役去找。可惜還是遲了一步,等在三官殿旁邊的叢林中找到錢子俊時,錢子俊正被群狼圍攻,雖說他十分英勇,殺了六隻惡狼,但終究一人難敵眾狼,小腿肚上也被狼劃出一道尺長的口子。
馬坤等人把狼群驅散,將錢子俊帶回縣城,本想請致仕在家的御醫王定一相治,不巧的是王定一進山採藥,只得把本縣的醫學訓科劉厚德劉醫官請了過來。劉醫官畢竟只是一縣醫官,水平實在有限,見其傷重,不敢隨便醫治,只是草藥止住血,專等王御醫回來之後再說。誰知等了兩日,仍不見王御醫回來,至於什麼時候回來,誰也說不準。而錢子俊的傷處已經生蛆,人也開始發熱,再等下去只怕會將命送掉。
縣令大人無法,想出貼出懸賞告示這一招來,希望縣城裡的奇人異士或者途經濟源的奇人異士,能夠將錢子俊的命救回來。
二人沿著甬道穿過兩進院落來到後院,正房的屋門洞開。中堂前擺著兩張太師椅,一個身著七品官服,體型稍胖,大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坐在左手邊那張太師椅上,一雙不怒自威的眼中滿是焦慮,瞅著堂下站在兩旁,十來個身著官服卻又禁若寒蟬的官吏們,流露出來的意思僅有一個,一群飯桶。
馬坤急走兩步,走到中堂正中,俯身跪下,道:「大老爺!」
坐在太師椅上那位,濟源縣令趙學飛擺了擺手,示意馬坤起來,道:「人找來了!」
鄭浩然急忙上前,叩首道:「不才吏房書役鄭浩然,給大老爺問安。」
趙學飛點了點頭,讓鄭浩然起來,又指著離門不遠的一張案子,示意鄭浩然去那邊坐下。
李飛白跟在鄭浩然的身後,進門之後徑直站到門后。那裡光線不足,一個人站在陰影里甚不起眼。面朝門的趙學飛憂心忡忡,根本不會在意誰進來了誰又出去了,馬坤與鄭浩然背對著,看不到有人進來。其它官員懼怕趙學飛官威,一個個都把頭垂下,誰也沒在意屋裡又多了一個人。
鄭浩然走到那張案子前,只見筆墨紙硯已準備齊全。他往硯里兌了點水,拿起墨錠研墨,須臾停下,抬頭看向縣令。
趙學飛隨口吟道:「今有鄙人至親,被惡狼所傷,傷口長近尺,深寸余。如今已生疽癰,且全身發熱,命在旦夕。如有人能救得鄙人至親,賞銀一百兩!濟源縣令,趙學飛。」
鄭浩然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計較。如果他完全按照趙學飛所述,又如何能顯出他的能耐來。幸虧之前已向馬坤打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他在心中打好腹稿,準備把錢子俊如何與惡狼搏鬥,終為民除害這件事大書特書,提筆正要往紙上落,忽聽趙學飛左手邊的屋子忽然傳來一聲大喝:「我錢某人的命只值百兩?給我寫上,凡能救我者,賞銀萬兩!」
說話間,一個青年公子哥在兩個僕役的攙扶之下從屋裡走了出來,在中堂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一個僕役連忙搬過一張腳凳過去,讓那位公子哥把腿放上。
李飛白知道這位公子哥便是錢子俊,踮起腳尖看過去。那腿上傷處才剛剛換了葯,可是夏天天熱,雖然傷處已清理過,但舊膿剛除新膿又出,裡邊有些白色的東西蛹動。錢子俊眉頭不時皺上一皺,怒斥旁邊僕役:「再清,再清。」
僕役道:「再清就到骨頭了!」
錢子俊道:「刮骨也得把清出來!」
這時,藏在人群中的劉醫官道:「鎮撫大人,不如用烈酒澆之,以解蛆蛹。」
錢子俊破口大罵:「一點小傷,在開封府早治好了,讓你治來治去,不僅治不好,還要把命要了。都說良醫救人,庸醫要命,我看你就是不折不扣的要命庸醫。」
劉醫官蠕動嘴唇,想替自己辯解幾句,卻見趙學飛殺人的眼神已朝自己掃來,連忙把頭一縮,將身子藏在人堆之中。
錢子俊轉頭對身邊僕役喝道:「還不快去拿烈酒!」話音剛落,只聽外邊傳來一聲:「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