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三)最終章 下
「王爺,岳國的援軍及時趕到,咱們現在安全了……」
說話間,鈴蘭下意識的抬手輕輕一扯衛胤宸的衣袍。可所觸及之處的衣物,卻不知為何,竟溫熱濕黏的。
隨之而來,是一股濃重的鐵鏽味竄入了鼻腔之中。
鈴蘭即刻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鐵鏽味兒,而是血腥之氣。
「來、來人……來人啊!快來人啊!」鈴蘭凄厲的呼喊著。
與此同時,她驚惶失措緊緊攥住衛胤宸的衣袖,不斷的搖晃著他,就像是想要試圖確認著,他是否還活著一般。
「……蘭兒……沒事……別怕……」
衛胤宸一邊說著,一邊強忍著牽動傷口的劇痛,顫顫巍巍的抬起手來,輕輕拍了拍鈴蘭的后枕。
然而鈴蘭方才一聲驚呼,無疑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衛胤熙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但直到他湊上近前來,才真正的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見衛胤宸后心中箭,血流不止,衛胤熙頃刻腦子一片空白。
他近乎於瘋狂的衝上前去,也不知口中叫囂著什麼,隻眼見他憤忿的將鈴蘭狠狠一把推了開來。
就這一下,少了鈴蘭的支撐,衛胤宸身子一傾,瞬間失了重心。
衛胤熙嚇得面色煞白,驚悸之餘,趕忙上手去扶。
而鈴蘭則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可也正是因此,鈴蘭才從旁觀的角度,看到了衛胤宸的傷勢。登時心頭驟然一緊。
夏卿雲見狀,兩步沖向鈴蘭身旁。
「怎麼樣?小丫頭?有沒有哪裡傷到?」
鈴蘭搖了搖頭,「……我沒事……可、可是……」鈴蘭怔怔的望著眼前駭人的一幕,眼眶愈見泛紅。
「你還有臉哭!你個害人精!」衛胤熙咬牙切齒的指著鈴蘭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早知會被你們連累至此,當初我就不該多那些管閑事!你在浣衣局的時候,我就該由著孟寶蓮把你活活打死算了!」
夏卿雲聞言,將衛胤熙的手擋了開,把鈴蘭往身後一護,回斥道:「你還有臉說別人?眼前這一切不都是你作的!
事到如今,你自己不心生悔意、好好反省也就罷了,竟還跟瘋狗一樣的胡亂咬人!
我告訴你!衛胤熙,衛胤宸他今天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也全都是因為你!」
衛胤熙一聽,心中悲怒交加。「夏卿雲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該死的人是明明就是她!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把我三哥害成這樣的!今天我非要殺了她……」
『啪……』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落下來,當場頓時一片寂然,眾人不禁錯愕的望著眼前這一幕。
衛胤宸微微顫抖著的雙手無力的重重垂了下,用他那略有些渙散的目光,望向衛胤熙。
「四弟……你也該鬧夠了……」
這一巴掌衛胤宸是用盡了全力的,但實際打下去,卻並沒有什麼力道。
衛胤熙也只是下意識的抬手撫上了半邊臉頰,驚訝遠大過於痛感。
「三哥……為、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四弟……」
衛胤熙似乎並不太明白衛胤宸的意思,但是見衛胤宸傷重至此,他心裡又如何不會內疚。
「三哥,你就不該管我,也不該折回去救我。要不然,你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明明知道衛胤玹是鐵了心的要對付我,卻還是不顧一切的趕過來救我……三哥……你怎麼那麼傻……」
「你是我四弟……我又怎麼會見死不救……」
衛胤熙鼻尖一酸,「那我問你,既然你當我是你四弟,為什麼卻處處都偏幫著衛胤玹?現在你可看清他是個什麼人了?他根本就不會顧及咱們之間的手足之情,他的眼裡只有權位!
就因為我身上流著孟氏一族的血,他對我便狠得牙痒痒。你看他登基以後,有那一日不是想方設法的要置我於死地!他根本就是一個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的人。若有一日,你擋了他的路,他同樣也會要你的命!
三哥,衛胤玹和咱們不一樣!你醒一醒吧!別再被他的虛情假意所欺騙了!」
「四弟……你自幼便與王長兄不投契,在一起相處的機會也很少,你只是不夠了解他,才會心生誤解。
王長兄他身在其位、謀其事,難免會做出一些情非得已的決定。其實,若不是你在明裡暗裡生出了這麼多事端,他又何以至此。
我不是說他全無不是,但你更錯。
如今……你理當好生反省才是……」
「我沒什麼好反省的!這本來就都是你們欠我的、欠孟家的!我就是要一樣一樣的討回來!我所作所為無愧天地,無愧良心!尤其對他衛胤玹,更是!」
衛胤宸雙眸低垂,極無奈的一嘆。
「我雖非母后親生,但母后對我的養育之恩,我沒齒難忘。
對於孟氏滿門的遭遇,我心中之情雖不及你那般深切,但卻也一樣痛心。
可咱們衛家子孫當以家國天下為重,匡扶江山社稷刻不容緩,我又如何能姑息養奸,眼睜睜的看著佞臣霍亂朝綱、無視國法而做事不理?
四弟……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姓衛的……我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分清黑白,萬事以黎明百姓為先、以江山社稷為重……」
鈴蘭見衛胤宸后心的傷口血流不止,整個後身的衣袍幾乎都被鮮血浸透而緊緊的貼在身上。
鈴蘭心知在此時,她沒有立場出聲打斷衛胤宸的話,但見他強忍苦撐著,似乎就算是拼盡他最後一絲氣力,也要苦口婆心的勸解衛胤熙放下那盲目的仇恨,她眼見已不忍、心中亦痛極,更加的感到不值。
「王爺你此時身子虛弱,實在不宜再如此耗費精神,這些話……不如日後再說吧……」鈴蘭說。
「蘭兒……我沒事……只就這些話……我若此刻不說……怕是日後也就沒機會再說了……」衛胤宸說。
「王爺……」鈴蘭聞言,緊緊的咬住嘴唇,淚水已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轉。
「三哥!你這說的這是什麼話!
你不會有事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
來人啊!你們都愣著做什麼!快過來幫忙啊!」
衛胤宸輕輕搖了搖頭,極為吃力的輕輕抬起了顫抖的手。
衛胤熙見狀,忙伸手一把緊緊的握了住。
「四弟……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愛聽我說大道理……
只是我希望……往後你自己一個人,心中該要更加清明一些……
這天下衛姓……而王長兄與我,從始至終……都不過只是在做身衛家子孫該做的事情罷了……所以……四弟你……」
說罷,衛胤宸一陣昏黑,腳下一軟。
一旁的鈴蘭與夏卿雲見著,都忙上前一步搭了把手去扶著。
眼見衛胤宸血流之勢不止,鈴蘭淚眼婆娑著連聲勸他別再耗費氣力說這些話了。
忽然間,鈴蘭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低聲自語道:「對了,殷韶!殷韶他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而後,鈴蘭讓夏卿雲好好照看著這裡,自己四下張望著高呼道:「殷韶……殷韶在哪兒?誰看見殷韶了?殷韶哥哥!殷韶哥哥!」
鈴蘭是記得,她過去有幾次身受重傷,都是因為服下了殷韶給的一種特製丸劑,才得以保住性命的。若此時,給衛胤宸服下,說不定便能及時止血。那麼,興許還能有救。
鈴蘭一聲聲高呼著殷韶的名字,一邊焦急地在搜尋著他的身影。
而另一邊,殷韶帶著手下部分人馬擊退追兵方才折返,遠遠便就聽見了鈴蘭的聲音。
知是著急喚他,殷韶雙腿緊緊一夾馬腹,策馬疾馳而歸。
行至近前,殷韶緊緊勒住了韁繩。拿眼略一掃,只覺當下氣氛異常,便連忙翻身下馬,幾步湊上前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話音未落,殷韶便已是把一切全都看在眼裡了。
殷韶自小習武,身經百戰,更不要說跟隨在岳延修身邊多年。病氣、傷勢,他只打眼一看便知深淺。
「殷韶哥哥!葯!你帶著嗎?
藥丸!就是之前受傷時候你給我吃過的那一種!」
鈴蘭邊說著,邊急得上前直接在殷韶貼身斜挎著背囊中擅自翻找起來。
火石、書信、哨笛……
一樣一樣,被滿懷期望地翻找出來,又滿是失望的被丟棄。
在鈴蘭還沒有將背囊里的東西整個傾倒出來之前,殷韶出聲制止了情急得明顯有些失去理智的鈴蘭。
殷韶輕輕的搖了搖頭,向鈴蘭表明,此次出兵緊急,他並沒來得及準備萬全。
夏卿雲見狀,上前輕輕扶著鈴蘭的肩膀說道:「小丫頭,你別這樣,還是先讓殷韶去查看一下傷勢比較好,說不定,他會有別的辦法的。」
說罷,夏卿雲試探性的望向殷韶,而殷韶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夏卿雲自然明白殷韶的意思,向衛胤宸傷勢如此嚴重,只憑殷韶的醫術,恐怕是力不從心的。
隨後,殷韶叫衛胤熙將人扶穩,又命手下拿了一支火把上前,仔細的檢查了一番衛胤宸的傷勢。
殷韶眉頭緊蹙,頻頻搖頭。
殷韶轉即繞過衛胤熙身後,用力拔出了嵌在一旁樹榦上的羽劍。
舉起羽劍的箭頭,迎著火把一看,果然不出其所料。
衛胤熙原本便已心慌意亂,如今見殷韶不但不及時施救,反而在此故弄玄虛了一番,更加的心焦意躁。
「你到底會不會醫?能不能醫?不行就別在這兒給我添亂!快!來人啊!叫軍醫來!」
殷韶皺眉一撇衛胤熙,也不理睬,只與鈴蘭和夏卿雲說道:「我第一眼看著,便覺得,雖說是箭傷,但這傷口卻要比一般弓箭造成的創面嚴重得多。果然不出所料,血流不止的根源就在於這箭頭。」
「箭頭?這箭頭有什麼不妥?」鈴蘭緊忙問道。
殷韶把剛才從樹榦上拔下的箭頭,遞到夏卿雲與鈴蘭面前。
「你們看,方才的追兵用的就是這種帶刺的三棱箭頭。」
鈴蘭對兵器的了解並不多,只眉頭緊鎖的仔細分辨著夏卿雲與殷韶臉上細微表情之中的深義。
而對這方面頗有見識的夏卿雲,一看見殷韶手中的那支羽劍,便瞭然於心了。
此時身負重傷,體虛氣弱的衛胤宸,聽聞殷韶所言,也似已知天命般的輕輕地合上雙眼、長長一嘆。
衛胤熙見眾人的反映,更是心急了,「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是在幹什麼?到底什麼意思?快救人啊!」
「救不了,這箭不能拔。」殷韶毫無避諱的直言道。
「什麼?救不了?」衛胤熙聽了這話,怒憤騰然,「我警告你!你要救不了我三哥性命,我就讓你給我三哥陪葬!」
夏卿雲開口怒斥道:「衛胤熙,你在這兒發什麼瘋!殷韶不過就是實話實說罷了,本來這種傷就……」夏卿雲言語微微一頓,側目望了望鈴蘭,接著選用了盡量輕緩些的語句接著又道:「本來……這種帶刺的三棱箭頭,殺傷力就極大,連鎧甲也能刺穿,更別說是……
而且,這種三棱箭頭造成的創口,也遠比一般弓箭的箭頭形成的創口大得多。所以……才會造成流血不止的狀況。
更何況,箭頭上還是帶有倒刺的,若強要拔箭,必定會造成二次創傷。不但於傷患毫無益處,反而會雪上加霜,說不定還會……當場……就……」
聽到此處,鈴蘭已經是整個人失了魂魄一般癱倒了下來。幸而夏卿雲就在身側,眼疾手快,扶了上來。
而衛胤熙顯然也已經得聽不能再明白了,同樣也是三魂不見了七魄模樣。只怔怔的愣在原地,心中已然全沒了主意。口中不自覺的小聲叨念著,「不可以……三哥不可以死的……不可以死……」
衛胤宸強撐著張開注了鉛似的眼皮,「四弟,人……終有一死,只是早晚罷了……況且,我算是死得其所,也無憾了……蘭兒,不必……為了我……」說罷,他側目望向鈴蘭,可是此時,他卻也只是朦朧的看得到人大約是在那個方向的,但眉眼卻都已經看不太真切了。
周圍的一切,就像水墨暈染在紙上一般,漸漸的擴散開來,變得越來越虛無縹緲。
若說他此生無憾,倒也不是。對於她,他還是一樣的不舍。就像她那日著了一襲大紅,灼眼的令他都不敢去多看一眼。
但現在她就在他身邊,他想要仔仔細細的將這最後的一顆記在心裡,卻是不能再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
他強忍著傷口撕裂般的劇痛,抬手想要輕撫那近在咫尺的面龐。
而半截身子已經踏入了鬼門關,現世的一切對於他的意義,似乎也都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發覺,他竟病態的喜歡上了這一刻。
一切世俗、禮義、責任……
一切的一切,都變得那麼無關緊要。
他不必去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甚至是夏卿雲。
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去觸碰他心上的那個女子。
或許,他就早該如此了……
在一開始發覺自己心裡有她的時候,他就應該毫無顧忌的向她表明心跡,不顧一切的帶她逃離那座危機重重的深宮,
哪怕是找個深山老林,隱姓埋名的過一輩子。
就他和她,兩個人,一生一世,足矣。
「若是……我一早些……
或許……
如今……怕是只有來世了……
蘭兒……下一世……我們若有幸還能夠相遇……
我一定……不會……再放手了……」
夏卿雲聞言,瞬間面色一沉,拔出腰間佩劍,揮手便向衛胤宸砍去。
眾人極具驚恐之下,眼見嵌入衛胤宸后心的羽箭瞬間斷成了兩節。而箭身部分,切口齊嶄嶄的,斷落在了地上。
「想死?沒那麼容易!你這算盤也打得未免也太精了!
得不到鈴蘭,就想讓她為你愧疚一生、惦念一世?
還當著我的面兒!大言不慚的許上來世了?
衛胤宸!你開什玩笑!
我今兒就把話給你撂在這!鈴蘭她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女人!而且下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她只能是我夏卿雲的女人!
不服,你就活著來搶!以死相逼!算什麼本事!」
隨即,夏卿雲高聲喝道:「來人啊!把譽親王好生抬著,我們上路!」
「夏卿雲……你要幹什麼?」衛胤熙心有餘悸的望向夏卿雲,「你、你打算帶我三哥去哪兒?」
「去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