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覆巢之十一
人的魅力是一種很奇怪的特性。
怎麼說呢,便是平郡王以大皇子親外公的身份來看秦鳳儀,都覺著秦鳳儀遠勝大皇子多矣。不說別個,就是兩人對待帝位時的態度,便是天差地別。
不同於大皇子於帝位的急不可待,風範全無,秦鳳儀便是居於帝位,也沒有半點驕狂之態。這位年輕俊美的帝王,仁厚,睿智,已經顯現出了明君身上最顯著的特性。
秦鳳儀這樣交心相待,平家感激涕零。
其實,秦鳳儀依舊不怎麼喜歡平家,但,怎麼說呢?平家有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有出眾之處。像對平嵐,雖則二人以往囿於文武之別,一直來往不多,但,彼此之間是互為欣賞的。就是對平郡王,這位一輩子征戰沙場的老郡王,當年,平家自然有其政治野心。可說到底,是景安帝母子心繫帝位,與平家聯手,后位不過是兩相聯手的政治果實之一罷了。如今非要論出個是非對錯,已是難了。
況,平郡王有傾向大皇子之意,這是人之常情,景安帝出事,大皇子以長子之位,居京師之利,平郡王自然更希望自己的外孫登上大位。不過,看後來平郡王乾脆俐落的跑到北疆來,就曉得這位老郡王的政治嗅覺何其靈敏了。一見大皇子不是那塊料,立刻跑路。
人無完人。
將將八十的人了,發須皆白,一頭白毛,還在北疆披甲上陣,秦鳳儀也不是什麼心若鐵石之人,只要平家還能用,還可用,還當用,只要他們安分忠誠,秦鳳儀便容得下他們。
當日晚宴,君臣同樂,說不出的熱鬧。
秦鳳儀一口氣做了十首小酸詩,不同於文人對於秦鳳儀詞詩在肚子里的挑剔,這些武將多是不大懂什麼詩啊韻啊的,只要是皇帝陛下做的,就都叫好!還爭著誇皇帝陛下有學問!這可不是瞎誇奉承什麼的,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當年中過探花的!
除了做詩唱和,還有諸如擊鼓舞劍之類,大家點起篝火,炙烤著肥羊,熱鬧至極。秦鳳儀興緻上來,還拔劍與將士同舞,他這劍術是跟岳家學的,每天早上都會練一練,權當健身,故而,這些年下來,劍術也頗是不錯。尤其,秦鳳儀在西南曾率兵出戰,而且,他對於軍隊一向重視,所以,秦鳳儀的劍術,雖非絕頂劍法,但也不是尋常花拳繡腿可比,若是懂行的來看,劍招之間,還頗有些悍勇之氣。
秦鳳儀做詩時,諸將聽懂聽不懂的,只能拍手稱好。待到秦鳳儀與他們執劍而樂時,將士們歡呼的聲音震得文官們耳膜生疼。
幸而此次跟來的文官多是年輕人,而且,官銜最高的就是李釗了。李釗是秦鳳儀的大舅兄,知道秦鳳儀素有些人來瘋,勸是勸不住的。李釗只是坐著與同僚飲酒,有禮部官員委婉的表示皇帝陛下心情可真好啊的時候,李釗便道,「在南夷時,陛下便時常君臣同樂。」秦鳳儀在南夷時,因南夷土人山民善舞,行宴興處,還一起舞蹈哪。
這不,阿花族長等人也下場手舞足蹈的跳起舞來。
武將們玩兒的那叫一個熱鬧,李釗笑道,「你們只管同樂去。」文官們看尚書大人發話,也就不矜持著了,有些年輕的官員還學著阿花族長等人跳起土人的舞蹈來。有幾位上了年紀的實在不成,只好坐著吃酒啦。文官性情多拘束,如平郡王這把年紀都去跳了兩下子,一面拭汗一面與李釗道,「阿釗怎不同樂?」
李釗笑,「我實在跳不來。」
一時,待秦鳳儀跳累了,坐下歇著吃酒時還笑話了大舅兄一回,道,「別看李尚書念書是把好手,舞蹈就不成啦,我們在南夷時行樂舞蹈,李尚書先時說不會,我還以為他是裝的呢。不想,當真是不會。我親自教他,都學不會,學了半個時辰后,走路同手同腳了。」
秦鳳儀邊說邊樂,李釗連忙遮臉,諸將大笑。文官們委婉些,不好笑的那樣大聲,但也都目露笑意。李釗只得道,「我敬陛下一杯。」
「是不是嫌我說你糗事,過來堵我的嘴啦。」秦鳳儀眯著一雙大桃花眼打趣。
「不敢不敢,臣敬的是陛下無與倫比的舞蹈。」
秦鳳儀笑飲一盞,大家心說,怪道李尚書官升的這麼順溜啊,太會說話了,舞蹈就舞蹈唄,還要加個「無與倫比」。哎,這無處不在的馬屁,咱們可得學著些。
秦鳳儀本就是個熱鬧人,有文武同樂,他興緻更高。
至於北疆武將們,原本對於皇帝陛下的到來是戰戰兢兢的,待皇帝陛下親至,知道皇帝陛下非但看重他們北疆軍不說,待他們這些將領亦是極好的。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視,感到了皇帝陛下的親民,這個時候,大家更是爭著與陛下同樂,敬陛下酒,拍陛下馬屁!
大家正高興哪,就見一個嘰哩呱啦的聲音忽而平地響起,原本,君臣同樂正是熱鬧,但那一嗓子著實太過響亮,叫人想忽視都難。秦鳳儀已是微薰,望向聲音來源,問,「什麼人?」剛那一連串的話他有些聽不懂,應該是北蠻話。
平郡王臉色微變,上前回稟,「應是北蠻使臣,臣這就令人打發了他。」
「朕也沒請他來宴飲,這樣不請自到,想是迫不及待了。」秦鳳儀放下手中酒盞,道,「讓他上前說話。」
秦鳳儀這一生中見過的傻瓜無數,但,傻到北蠻使臣這種程度的,便是在秦鳳儀的人生中都不多見。以至於,秦鳳儀日.後為子孫講古時經常提及這個人,一般來說,秦鳳儀開頭的第一句就是:那個傻X啊……
好吧,其實,在秦鳳儀第一次見到這個傻X時,就已經有些曉得這是一個怎樣的傻X了。因為,這傻東西高挺著胸膛,腦袋揚的那叫一個高昂,反正,秦鳳儀目之所及,先看到了兩隻長著黑鼻毛的大鼻孔。這位北夷使臣頗是傲倨,站到秦鳳儀面前只是微微躬身,而後便是嘰哩呱啦一通說。
秦鳳儀一句北蠻語都不懂,不過,他裝出一幅懂了的模樣,微微頜首,然後,呱哩拉哇也是一串叫人聽不懂的話。
非但在座諸人聽不懂,連北蠻使臣也懵了:漢話不是這樣的啊!
北蠻使臣繼續說北蠻語,秦鳳儀又換了一種語言,終於把北蠻使臣說急了,北蠻使臣一下子就把漢話說出來了,指著秦鳳儀問,「你說的都是什麼話,聽也聽不懂!你就一點不關心你父親皇帝陛下的生死嗎?」
「原來你懂漢語啊,朕還以為你不懂漢話呢。」秦鳳儀淡淡的瞟了一眼那使臣粗壯的手指,問馮將軍,「馮卿,上一個用手指著朕的人,現下在哪兒呢?」
馮將軍起身道,「回陛下,臣把他剁八瓣后,令人扔到西江餵魚了。」馮將軍軍刀一揮,那北蠻使臣甭看生得牛高馬大,卻是個靈活的人,手指機智的往回一縮,卻是避開了馮將軍的軍刀。可馮將軍在軍多年,武功亦非常人能比,只見那馮將軍腕子一折,軍刀繼而轉向,對著那北蠻使者就是啪啪兩下,那刀鞘雖未鑲金嵌玉,馮將軍手勁卻大,兩下子就把這高壯的使臣抽了個趔趄,登時兩頰紫漲,唇角流血,甚至,那使臣忍不住嗆了一聲,吐出兩顆牙來。
北蠻使臣一幅張狂的模樣過來,原是想借著大景朝新皇帝擔心老皇帝的時候,給新皇帝個下馬威。他早打聽說,漢人重孝道,新皇帝若是說不擔心老皇帝安危,那就是不孝!結果,他這下馬威只施展了一半,就叫秦鳳儀給了他個下馬威,登時惱怒非常,他目眥欲裂,雙眸中彷彿要噴出烈火,大嘴一張,就要再說些什麼。正當此時,只聽錚的一聲,馮將軍長刀出鞘,秦鳳儀眸若寒星,高深莫測,那使臣想說的話就這麼突然噎回了肚子里,而是機智的換了一句,「我身為北蠻使臣,皇帝陛下焉何對我如此無禮,令你手下臣子攻擊於我!我抗議!」
「抗議駁回。」秦鳳儀有些失望,還想再叫馮將軍揍這蠻子兩下子呢,秦鳳儀淡淡道,「虧得你是北蠻使臣,你要是我朝人,早叫我軍將士剁八瓣了!」
秦鳳儀不欲與這等人多言,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北蠻使臣一幅倍受侮辱的模樣,有心想回兩句橫話,卻是被馮將軍剛剛兩下子抽的不敢放肆。他說不出根由,但他有種直覺,倘他再次無禮,這位皇帝陛下是不吝於再令人教訓他的。北蠻使臣只得忍住「被侮辱」道,「我就是想來問問,皇帝陛下不擔心您的父親嗎?」一面說,眼神中透出一絲絲惡意的嘲笑。
秦鳳儀十指交握隨適的放在案上,道,「太上皇有閑章三十幾枚,丟個一兩塊的真不稀奇。至於太上皇的字跡,只要有心,能模仿的人也絕不在少數。不要說太上皇不在你們北蠻,就是在,朕也毫不擔心。朕此次親臨北疆,帶來大軍五十萬餘。朕有雄兵百萬,億兆子民,朕的父皇在你們北蠻做客,朕擔心什麼?你們敢碰他一根潮毛?回去告訴你們的王,朕明日就會發兵北蠻,若太上皇少了一根頭髮絲,朕就踏平你們的王庭,殺盡北蠻部落,一,個,不,留!」
「滾!」秦鳳儀一聲暴喝,牛高馬大的北蠻使臣竟為秦鳳儀氣勢所懾,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平郡王立刻命人將北蠻使臣一夥子趕出玉門關。
北蠻使臣沒想到,這位新皇帝當真是半點兒不顧老皇帝安危,難不成,新皇帝一登基,老皇帝就掉價掉到沒人理啦!還有,這大晚上的,尼瑪夜裡會結冰的啊!
北蠻使臣還在想著如何度過北疆的寒夜,秦鳳儀已是撐案而起,對諸將道,「軟弱與哀求,永遠不能取得尊嚴!太上皇究竟在不在北蠻,朕會讓北蠻王親自到朕跟前謝罪說清楚!不必擔心太上皇的安危,你們以為按兵不動,北蠻人就會善待太上皇嗎?朕告訴你們,如果太上皇真的在北蠻,能保住他平安的唯一方式就是殺到北蠻人丟盔卸甲,血流成河!殺到他們瑟瑟發抖,跪地求饒!」
「今日宴會到此為止,明日整兵,三日後出征北蠻,用我們的強兵利刃,迎回太上皇!」
馮將軍帶頭喊,「太上皇萬歲,陛下萬歲!」
一時,萬歲之聲四起!
秦鳳儀望向遠夜繁星滿天的夜空,心下暗道,你不在北蠻最好,如果你在,咱們的舊賬,從此便一筆勾消了吧。
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我,顧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