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家賊難防】
陳天朗的家就在棉紡長附近。
黑色的街道,髒亂差的小區,低矮的民房,這就是陳天朗對「家」的印象。
一路行來,狗叫不絕。
這年頭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狗,人心不古了,不像以前那樣敞開大門路不拾遺,大家的思想都很紅,很正,現在改革開放,一切向錢看,一些壞了心思的人就開始偷雞摸狗,據陳天朗所知,不久前隔壁張大爺家剛丟了一隻做飯用的鋁合金鍋,那是他兒子從SH給他捎回來的寶貝,他一直都捨不得用,藏在廚房的案板下面,沒想到被賊給順了。
小區窮,連路燈都沒有,陳天朗只好抹黑找到了家門口。
老式的紅漆兩扇門,貼著老舊的門神,分別是拿鋼鞭的尉遲敬德和秦瓊,秦瓊的眼睛破了一個大洞,尉遲敬德更慘,腦袋直接缺了一半。兩扇門的上面分別有抓手式的門鼻,試著推了一下,裡面門閂插著。
老姐在棉紡廠加班,家裡只有老媽劉玉萍一個人在家,陳天朗也懶得叫老媽開門,她脾氣不好,萬一睡了把她吵醒,陳天朗的腦瓜可是要吃巴掌的。
繞過大門,陳天朗來到牆角,看了看牆上坑窪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倒退幾步,大力一躍,一隻腳就踩在了坑窪處,然後猛地借力就攀到了牆頭。
騎在牆頭上顧不得喘氣,陳天朗約摸著高度,膽子一壯,就跳了下去。
還好,家裡沒養狗,只是關在籠子里的雞撲稜稜叫喚了幾聲,不過很快就安靜下來。
陳天朗喘口氣,覺得那些做賊的也不容易,像這種翻牆頭的活兒,難度就挺高。
感覺手有點臟,可能沾了牆灰,他就攤著手,找到壓水井處,有臉盆放在那兒,就著水把手洗了。
這邊洗完手剛準備起身,腦袋上就啪地一下,挨了一巴掌。
「兔崽子!有大門不進偏偏學賊翻牆頭,我看你是越來越不長進了!」不用說,能把拍腦門這項功夫練得這麼嫻熟,除了老媽劉玉萍沒別人。
「我不是怕你睡了嘛!」陳天朗回過頭,嬉皮笑臉地說。
「睡你個大頭鬼!你這闖禍精沒回來我哪裡敢睡。」劉玉萍嘴裡說著,卻遞給陳天朗一條毛巾,讓他擦手。
「就像上次,你大半夜沒回來,嚇得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兒,最後在後街找到了你,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竟然還說沒臉回家!」
陳天朗記得清楚,那次自己和高年級學生打架,被人砸了黑磚,光腦袋上都縫了七八針,還差點被拉去派出所,最後害怕老媽訓斥,就不敢回去,躲在後街的小巷想要熬上一夜,沒想到老媽卻一路喊叫,竟然找到了自己。甚至到現在陳天朗還能清晰地想起那條小巷的黑暗,潮濕,自己心情的孤獨,無助,以及聽到老媽喊叫聲時的溫暖與幸福。
「媽,我長大了,也懂事兒,你真的不用再擔心我!」
「信你才怪!」劉玉萍一邊嘟嚕著,一邊進屋,「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爹走得早,我算是沒教好你;以後啊,你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兒,我也沒臉去見他!」
昏黃的燈泡下,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堂屋正中掛著「八仙過海」的中堂畫,兩邊是大紅色的對聯,不管年畫還是對聯全都掉了色,破損的地方還用漿糊粘補過,只是在年畫的邊角地方用鉛筆記著電話號碼,還有一些零碎的數字。
「八仙過海」下面則是一條長長的紅色案台,案台有半人多高,上面擺放著一隻綠色的鐵皮暖水壺,然後是大小一致的四個白色搪瓷茶缸,茶缸上面畫有一顆大的紅星,下面是「為人民服務」幾個字。除此之外就是一個玻璃鏡框,裡面全都陳天朗一家人的照片,其中包括他離世的老爸。
「吃過飯沒有?鍋里還有倆熱饃,你要是嫌害,我就給你炒成饃干!」劉玉萍知道陳天朗嘴刁,不管能不能吃飽,吃個東西總愛挑三揀四。
「我吃過了,你咋還沒睡。」陳天朗看了一眼擺在燈泡下的縫紉機,以及縫紉機旁邊的一堆衣服。
這是一架老式的「蝴蝶牌」腳踏縫紉機,可以說老媽最好的夥伴,也是老爸去世前給劉玉萍買的最珍貴的大件禮物。這台縫紉機幾乎包辦了全家從內衣到外套的全部著裝。每到換季季節,聽著媽媽的縫紉機聲,陳天朗就知道很快自己就有新衣服穿了。
「給你姐做個裙子,也給你做件短袖---這麼熱的天,整天穿著校服你也不怕悶出痱子來!」說話間,劉玉萍就重新坐到了縫紉機前,手腳麻利地開動起來。
陳天朗把校服脫下,裡面是一件白色的「八一」背心,「你給我姐做一件就行了,我的你就別忙乎了。」
「咋,嫌我的手藝壞?」
「不是,怕你辛苦。」
「哎呦,我兒子會心疼人了---心疼我就把學習搞上去,回家也沒見你寫作業!書包呢,書包又丟哪兒了?」
「咳咳,我放學校了。」
劉玉萍氣不打一處來,咣當一下停下縫紉機,「都快高考了,你還這德性!」
「媽,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想上大學。」
「不上大學你幹啥?也去棉紡廠打工?就你這模樣人家得要你!」劉玉萍冷嘲熱諷,恨兒子不爭氣。
陳天朗不想和她吵嘴,就笑笑說:「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是上學那塊料兒。我去睡了---」
見陳天朗鑽進裡屋,劉玉萍嘆了一口氣,兒子以前還是很聰明的,可就在三個月前發了高燒,好了以後就跟變了人一樣,學習不再用功,整天跑出去瞎轉悠。自己吼他,他也不聽。眼看高考將近,他還這樣,劉玉萍算是死了心。
不過陳天朗畢竟是她的崽,哪有老媽不疼兒子的,所以劉玉萍也做了打算,那就是存錢買輛拖拉機,萬一兒子沒考上大學,就讓他開拖拉機去拉磚。
聽說現在給磚廠拉磚可賺錢,來回一趟就能賺幾十,只要拉的多就賺得更多。
想到這裡,劉玉萍冷卻的心就又熱乎起來,用手摸了摸縫紉機下面的洞洞,洞洞裡面就是她藏著的錢,買拖拉機的錢,雖然現在還很少,但劉玉萍相信,只要自己多做幾件衣服,多喂一些雞仔……拖拉機總會有的。
……
躺在床上,枕著雙手,陳天朗獃獃地望著白色的蚊帳頂,腦海里轉悠著一個問題:要不要偷。
老媽存錢的事兒他早就知道了,也知道那錢就藏在縫紉機的肚子里,可問題是,他有些下不去手。
萬一被老媽知道了怎麼辦?她非打死自己不可!
但陳天朗又一想,只要用個兩三天,那批鋼筋一賣掉,這錢就能立馬還上,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
嗯,就這樣吧,偷家裡的錢,總比偷外面的錢要強。何況這又不是偷,而是借!
陳天朗用一大堆道理來安慰自己,然後就躺在床上豎起耳朵,期盼著外面的縫紉機趕快停,老媽快些去睡覺,自己好下手……
但那縫紉機的聲音咔嚓咔嚓就是不停歇,也不知道老媽哪來那麼多精力。
好不容易,外面安靜了下來。
陳天朗這才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下了床,耳朵貼在門縫聽聽外面,直到確定老媽去睡覺了,他才溜出來,直接找到縫紉機,伸手摸了摸下面,很快就摸到一個紙包著的東西,不用說,那就是錢。
陳天朗又是興奮又是害怕,生怕這時候老媽殺出來,忙躲回自己房間,打開那包紙一看,幾乎全都是十元和百元的票子,整齊地卷在一起,差不多有一千八百塊。
陳天朗高興得差點叫起來,這時外面突然有了聲響,陳天朗立馬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還好,很快外面就又安靜下來,貌似是老媽去了廁所,陳天朗這才吐了一口氣,大嘆,家賊不易做!